沒人喜歡被別人發號施令。
就在這個時候,新來的犯人,也就是被平放在地上,臉上滿是傷疤的男人呻吟著醒了過來。他搖晃著頭,嘴里含糊不清說著什么。看守們這個時候正好是盯著軍官的背影,沒人注意到囚犯的變化。男人用胳膊撐住地面想要站起,用力眨著眼睛,試圖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長官,他醒了。”
一名年輕的士兵首先發現了男人的變化,連忙從肩膀上取下步槍,把槍口抵住男人的胸口,朝著站在旁邊的看守長叫到。
看守長已經年過五十,算得上是這里年齡最大,最具威信的人。他看了看眼神一片迷茫的男人,皺著眉頭,抬手制止了士兵的動作。
“上面下來的那些混蛋就喜歡夸大其詞。這家伙顯然沒有他說的那么危險。我敢打賭,現在就算是在他面前擺上一個全身脫光的美女,他下面那根東西恐怕也沒有力氣硬起來。”
這種只有男人才能理解的特殊笑話,頓時驅散了房間里沉悶的氣氛,看守們紛紛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男人的神智清醒了一些,只是眼神依舊茫然。他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問:“這里,這里是什么地方?”
看守長雖然在說著笑話,卻也沒有完全對此前軍官的提示毫不在意。他命令士兵們拿來重鐐,銬住男子的手腳,頗為譏諷地說:“這里是宋城監獄。你的運氣不錯,這種天氣居然還可以搭上一架重型運輸機。看來,上面的人對你很是重視。我們就沒有像你這樣的福氣。”
“宋城監獄?”男人重復了一遍,腦子看上去還是有些發昏。
突然,男子的目光聚焦在一名士兵手中的步槍上。他的眼神陡然變得清明,森冷而銳利。
“監獄?這里,是監獄?”
看守長顯然很不滿意男子的做派,于是再次皺起眉頭,很不高興地說:“除了監獄,你覺得還能是哪兒?沙漠星球的綠洲酒店嗎?抱歉,這里只有
人和老鼠,還有蝎子。如果你喜歡泳裝美女,只能說是你來錯了地方。”
男子對看守長的的話渾然不覺。他環視四周,目光很快鎖定了遠處已經啟動引擎,艙門正準備關閉的運輸機。
“回來,你們弄錯了,你們弄錯了!”
突然,新來的囚犯不顧一切尖叫起來。他猛然推開站在身前的看守長,以驚人的力量和速度從地上猛跳起來,縱身沖出了屋子,朝著遠處平臺上的飛機瘋狂奔跑,語無倫次地大聲喊叫著。
“該死!弄錯了,我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
“我從未見過你們,我甚至不知道這究竟是哪里!”
“回來!快回來!”
一名年輕的看守最先追了上去,他緊緊抓住那名男子的胳膊。猝不及防的囚犯身體重重向后仰倒,但馬上從地上站起來,揮舞右拳狠狠砸中了年輕看守的臉。這股力量簡直令人感到恐懼,看守只覺得臉上如同被隕石直接命中,眼睛瞬間失去了視力,一片漆黑。他哭喊著倒下,雙手死死捂住眼睛在地上翻滾。另外一個看守也追了上來,掄起槍托朝著男子身上亂砸,可是男子動作非常靈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閃躲開來,然后對著看守的膝蓋一記猛踢。
“咔嚓————”
這聲音很清脆,看守的腿腳立刻扭朝了一個奇怪的角度。他的面孔陡然變白,極其痛苦的神情布滿了整張面頰。隨即雙手抱住膝蓋,發出令人驚悚的慘叫。
起降平臺上的運輸機引擎轟鳴,開始了全速運轉,巨大的機身已經滑出跑道。那名脫困的囚犯側過身子對著看守,用力舉起拳頭,沖著飛機連聲怒吼。遺憾的是,那些充斥了怒罵和詛咒的聲音,被震耳欲聾的機械噪音徹底蓋過。
年邁的看守長滿面鐵青。他拔出手槍,殺氣騰騰的大步走向站在平臺上的囚犯。男子還是站在那里,舉著拳頭,怒視著已經揚起機頭,離開地面的運輸機
“老老實實站在那兒別動。”
看守長的聲音很大,足夠讓人聽得清楚:“我是一個很容易說話的人,但這種好脾氣并不對每個人都有效。從平臺上下來,老老實實走進囚室。你最好按照我說的去做,否則,我會扣動扳機,一槍打爆你那顆丑陋可憎的腦袋。”
男人慢慢轉過身,他的臉被著陸平臺上的信號燈照亮了,使他傷痕累累的皮膚上,染上了一層地獄般的可怕紅光。
沒人說話,看守長已經發出了警報,越來越多的武裝守衛從大樓里跑了出來。他們紛紛聚集到這里,以男人為核心,形成一個越來越厚重的圓圈。幾十支槍從不同方向瞄準這個男人。盡管每個人都用手指扣住扳機隨時準備射擊,男人卻毫無畏懼。他的臉上充滿了可怕的殺意,也有濃濃的悲哀。
“我不想殺人,所以你最好別逼我這樣做。”
看守長警惕地注視著男人的一舉一動:“你只是暫時被監禁,只要老老實實遵守規矩,我保證,這里沒人會給予你額外的關照。”
這句話寓意雙關。通常,只有那些被看守厭惡的犯人,才會不斷得到干重活和站在操場上吹冷風的待遇。
僵持了近兩分鐘,男人臉上的兇狠之色,漸漸變成了頹然。最后,他雙膝一軟,癱倒在地面上。
看守長不失時機地揮揮手,幾名武裝護衛連忙小跑著沖到前面,小心翼翼的把男子從地上架起來。
“很高興你能按照我說的話去做。”
看守長連聲的森冷漸漸變得和緩:“既然你愿意配合,我也會信守承諾。來人,把他送進囚室,要比較干凈的那種。”
一名看守湊了過來,不太確定的提醒道:“頭兒,這似乎不太符合上面的規定。飛機上那個家伙說過,要對他進行特別關押。”
“那家伙要是讓你去,你去不去?”
看守長很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你沒看到上面那些當官的從來就對我們沒有好臉色嗎?我們為什么要老老實實聽從他們的每一個字行事?這里是宋城監獄,不是宋城夜總會。什么所謂的命令,在我這里全都是廢話。這里只有犯人和我們。而犯人分為兩種:聽話的,愿意配合的好犯人。還有態度極其惡劣,拒絕服從管教的惡棍!”
最后這句話,顯然是針對男人而言。
他一直沒有說話,甚至毫不理睬看守長。
就在武裝守衛們把男人架著脫離起降平臺的時候,看守長咳嗽了一聲,認真地說:“還有一件事,剛才送你下飛機的那些人,沒有在文件上注明你的姓名,而是用“危險分子”的代號表示。告訴我,你叫什么?”
男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叫高立權。”
看守長對這個名字顯然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他揮了揮細瘦的手指,命令守衛們把高立權帶走。這個位置靠近塔樓頂部,距離停機坪也只有數十米之遙。整個塔樓是呈寬敞的圓柱形。高立權被士兵們押解著,走進塔樓核心的升降機。這臺機器實在太老了,天知道它從制造出來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它就這樣搖搖晃晃,帶著仿佛隨時都可能散架吱吱嘎嘎的響聲,從塔樓深處沉重緩慢的升上來。
一名武裝守衛打開門,隨著尖利刺耳的怪聲,鉸鏈滑開了,兩支步槍槍托頂住高立權的后背,把他狠狠推進了鐵籠子一樣的電梯里。在這個只有幾平米的狹窄空間里,擠進了好幾名士兵。他們跟著高立權,保持著距離,用槍口指著他的腹部和胸口。其中一個肩膀上佩戴者下士徽章的護衛按下電鈕,上面黑漆已經斑駁,勉強可以看出是“二十二”層字樣。
電梯開始顫抖著緩緩下降。
“你這個該死的渣子。”
站在高立權左邊的看守上前半步,湊近他的耳朵,用蛇一樣冰冷兇狠的聲音低語:“胡克爾是我的朋友。你剛才那一拳,已經打瞎了他的眼睛。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為這件事情付出代價。”
這是恐嚇,更是赤裸裸的威脅。
看守的聲音很是嘶啞,但足以蓋過這部老舊電梯齒輪刺耳的摩擦噪音:“別以為看守長能夠護得住你。在這兒,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你的上帝。我會讓你,為做過的一切事情后悔莫及。”
高立權慢慢轉過身,給了滿面猙獰的看守一個鼓勵式的微笑。
“你可以試試看,我會把你的舌頭拽出來,再撕爛你的胳膊,直接塞進你的屁股。你會感受到女人才能品嘗到的特殊滋味兒。相信我,那樣做真的很爽!”
高立權獰笑著,盯著看守的眼睛,使對方不由自主變得畏縮,后退。
“你,你這個該死的混蛋!”
高立權聽見看守在咆哮。沒等他弄清楚這句話所代表的具體含義,旁邊另外一個看守的槍托已經狠狠砸過來,撞上了高立權的右邊面頰。他的頭“咚”的一下撞在電梯的鐵制網格上。第三個看守抓住他的肩膀,用膝蓋狠狠猛擊他的肚子。他的塊頭很大,力氣也很大,高立權覺得自己的腸子正在打結,攪成一團,身體也不由自主開始蜷曲,額頭上疼的全是冷汗。之前威脅他的那名看守也解下了步槍,用槍托狠狠朝著他的面部亂砸。頓時,出現一片面積很大的淤青。沒等高立權反應過來,其他看守和武裝護衛也加入進來,拳頭、靴子、槍托,雨點般傾瀉下來。
電梯里的空間很狹窄,根本沒辦法閃避。高立權只能低著頭,盡量用肩膀承受著一次次打擊,咬緊牙關苦苦忍受著,喘息著,直到所有人打累了,停下手上的動作。
“你這頭骯臟愚蠢的豬!”
“我要挖出他的眼睛,為胡克爾報仇。當然,不是現在,以后有的是機會。”
“你給我記住,今天只是開胃菜。丑陋的家伙,我保證,你在這里的每一天都會過的很開心。我們會用不同的大餐好好招待你,慢慢享受吧!”
高立權在地上蹲了好一陣子,覺得身上的疼痛稍微緩解,然后慢慢站直身子,努力睜大腫脹發青的右眼。他感覺腦子很暈,不得不靠在電梯旁邊的扶手上,側著頭,從眼睛縫隙里仔細看著每一張臉,每一個人影,還有制服上的姓名,以及身份編號。
“我有時間,也有耐心。”
高立權慢慢發出低吼,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慢慢地干,把你們這些渣子和混蛋一個一個全部殺掉。我,保證!”
時間,返回到這之前。
醒過來的時候,高立權就發現周圍只有自己一個人。
金字塔已經不見了,沒有同伴,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地上全是沙子,遠處可以看到模糊的山脈輪廓。
光纖很是黯淡,天空不是記憶中的湛藍,而是一種介于深紅和灰暗之間的顏色。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很不舒服。那似乎是一種云,高立權曾經在電影里看見過類似的場景。那是一部科幻片,大規模核爆以后的世界,天空就是這個樣子。
渾身上下一片。這并不夸張。高立權的衣服沒了,身上佩戴的所有物件全部消失。這種變化很是令人哭笑不得,就好像是走在路上被人從后面襲擊,打暈,然后連錢包帶衣服所有東西都被洗劫一空。醒來以后,除了詛咒那些無良強盜,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捂著雙腿中間的隱秘位置,驚慌失措的到處尋找遮身之物。
事情就是這樣,高立權在野外流浪了好幾天,沒有正經吃過東西,餓得半死,靠著土坑里發臭的積水,才得以勉強維持下去。
高立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他記得金字塔引擎進入高速運轉的最后幾秒鐘。飛船上的乘員多達上千人,可是他們現在在哪兒?這里顯然不是地球,我到底在哪兒?
他終于在地平線上看到了建筑的輪廓。那個時候,高立權覺得自己找到了希望。
<他不喜歡這個地方。
重力程度很大,牢牢限制著高立權的力量。他感覺自己重新變成了普通人,這也正是高立權判斷出腳下并非地球的真正原因。如果是在原來的世界,高立權的活動能力肯定不會如此困難。
那是一座城市。
很大,有高聳厚重的城墻,也有寬敞筆直的街道。這里的生物……好吧!用“生物”兩個字來形容,的確不太合適,也毫無尊敬。高立權看到的,就是與自己相同的人類。有手腳,有頭部和軀干,穿著衣服,所有外表特征都與自己無異。
他們顯然有著地球人類相同的思維意識和邏輯理念。光著身子的高立權出現在城門的時候,很多女人尖叫起來,然后出現了一堆男人,更多的人從各個角落里出現,把他團團圍住。那個時候,高立權感覺自己就像是街頭雜耍流浪人員手里的光屁股猴子。
一個好心人給了高立權一件衣服,還有一條褲子。雖然這些衣服褲子上都散發著難聞的味道,看上去不太干凈。但不管怎么樣,至少高立權不用再被人當做怪物看待。
然后,一群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家伙出現了。他們罵罵咧咧驅趕人群,把高立權帶走。在那些人的屋子外面,高立權看到了一些幾乎令他感到畏懼的東西。
文字。
準確地說,應該是掛在房屋外面,一條長方形白色木板上的字。
“曉冬區街道辦事處”。
旁邊還有一塊牌子,屬于另外一幢藍白色涂裝的三層建筑:“曉冬區派出所”。
高立權被關進了一個獨立的小黑屋。按照抓他的那些人的說法,這是在“整治轄區環境,清理無業流動人員”。
這種事情在高立權聽起來很是滑稽。他的軍銜已經是上將,可是在這里,沒人認識他。各種證件和衣服全部遺失,根本無法證實。
強行打出去是不可能的。這些人的力氣跟高立權差不多。隨便幾下就讓你變得渾身青腫。高立權甚至產生了錯覺: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一階進化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甚至要比自己加入軍隊以前的體質更弱一些。
這些人顯然沒有想要把高立權活活餓死的想法。每天按時有清水和食物供應。高立權冷眼旁觀,水是裝在一個空的塑料瓶里,外面的包裝破破爛爛,生產地址好像是某個州某市,上面有電話號碼,還有特殊的產品防偽標識。那些人把塞進自來水管的籠頭下面,裝滿一瓶,然后從小黑屋的窗口里塞進去,遞給他。
至于食物,勉強還算不錯。這些人平時吃的,似乎是附近送來的快餐飯盒。高立權也能得到一份。菜式每頓都在變化,有辣椒炒肉、西紅柿雞蛋、小蔥豆腐、青椒洋芋絲……飯菜數量足夠吃飽,甚至還有一碗飄著菜葉和油花的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