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最后一次機會————按照軍例,如果某個提議連續被否決三次,或者三次未能獲得贊成票數,那么該提議將被永久放棄,不得申請核準復議。
趙志凱的要求其實并不過分。按照他的計算,合肥前線的所有鄰近戰區必須同時出兵增援。以現有預備隊為基礎,增援部隊約為二十八至三十個師,兵員總量超過五十萬。這支部隊可以有效遏制生物狂潮,挽救184集團軍,甚至可能延續章盛飛已經取得的部分戰果,一舉攻克合肥。
“我想說的話,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趙志凱努力保持著平緩的語氣,焦灼的目光不斷掃視著每一個人:“184集團軍敗得很慘,甚至可能會取消番號。可是在這以前,我們必須為那些士兵考慮,必須把他們從前線救回來。同志們,那可是整整二十萬人啊他們有豐富的戰斗經驗,都是老兵,我們絕對不能放棄他們。”
一名坐在側面的中將點起香煙,深深吸了幾口,從鼻孔中噴出一縷縷煙霧,有些低沉地說:“老趙,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你得明白,現在的局勢與過去不同,不是我們見死不救,而是實際情況根本不允許我們這樣做。我們都很清楚你的計劃————從三個東部戰區,兩個西部戰區共同抽調部隊進行支援,總兵力高達五十萬這真的很瘋狂。一次性抽調這么多部隊,防區內部的局勢怎么穩固?各基地市周邊的小規模戰斗怎么維持?”
“合肥前線一垮,臨近地區都遭到威脅。那些怪物不會按照規定路線來走,它們的攻擊活動范圍漫無目的。可能往南,也可能向北。追殺潰敗部隊只是一種設想。就算真的如你所說調動大量部隊增援,又該以什么樣的戰術迎敵?它們已經不是喪尸,裝甲部隊在變異生物面前沒有太大優勢。尤其是在沒有防御工事的野外作戰,傷亡率更是大得驚人……所有這些問題,都是我們在電腦上反復演算之后得出的結論。我們只能以陣地戰一點點消磨它們的數量優勢,等待研制出更高等級的強化藥劑之后,才能轉入反攻。”
“你也親眼看到了,章盛飛對合肥戰役準備得很充分,184集團軍在城市外圍到處修筑工事,他們還有大功率激光發生器。可現實如此,他們敗了,敗得很慘,在生物狂潮的沖擊下,再堅固的工事也無法擋住那些怪物。我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加強防線。至于184集團軍……真的很遺憾,我們無能為力。”
會議室里陷入沉默,卻并非絕對平靜。偶爾有人咳嗽,或者發出沉重的呼吸聲。他們大多對中將的話表示認同。可是在這種時候,無論出于什么理由,冠冕堂皇拒絕出兵救援,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趙志凱環視四周,仔細搜索一張張面孔,一雙雙眼睛。他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能夠讀懂其中的諂媚和恭維,冷漠和鄙夷,冷靜與果斷……當然,更多的還是左右逢源,前后搖擺。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尤其是掌握一定程度的權力后,對待事物的不同看法,已經上升為利益交換和博弈,而不再是正義與邪惡,良知與罪惡。
中將的話很有道理,局勢分析有理有據,重點和劣勢一清二楚,甚至比電腦推演得出的結論更加一目了然。
遺憾?
無能為力?
趙志凱面無表情,目光銳利得仿佛刀鋒。可是,在他的腦海深處,卻彌漫著極濃,可能永遠也無法化開的悲哀。
這已經不再是那個自己為之熟悉的共和國了。
沒有信仰,沒有強勢有力的領導者,權力分散為一個個基地和集團軍。按照上個月的最新統計,目前在籍軍人數量超過四千萬,新近組建的部隊還在源源不斷增加。
一切都是為了對抗變異生物。
一切都是為了打贏這場戰爭。
媽逼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他們不愿意出兵,是因為懼怕變異生物帶來的巨大傷亡————中將說得沒錯,在野戰環境下,人類軍隊的確不是變異生物的對手。傷亡率可能遠遠大于被拯救的人數。然而,簡單的數量對比只是停留在紙面上的東西。從前線潰敗下來的官兵,都是我們的同胞,是我們的戰友。就因為各自的私心,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去死……這就是他媽的現實
雖然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知曉病毒的存在,開始著手進行各種應對工作,可人類對病毒造成為危害依然估計不足。除了強化藥劑和免疫藥劑,甚至沒有任何對應戰術。從喪尸到血尸,再到不同形態的類人,前線每天都在死人,部隊的傷亡率高得可怕。病毒不僅正在與人類爭奪地球占有權,還在瘋狂折磨著人類高傲的自信。
我們剛剛適應病毒爆發后的大混亂,學會如何與喪尸戰斗,那些該死的怪物卻再次變異,成為難以應付的類人。以往的戰斗經驗必須放棄,士兵們必須以血肉之軀再次摸索,尋找新的取勝之道。
趙志凱已經有很多個夜晚無法睡著。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眼睛里滿是敖紅的血絲。他感到深深的恐懼————變異生物在進化,以更強、更新的能力,適應人類軍隊的攻擊。就像兩個不斷交鋒的對手,總會研究出新的招數施展在對方身上。雖不致命,戰斗能力卻節節升級。病毒第二次變異已經顯示出如此強大的威力,那么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以后呢?
我們得活著,讓更多的人活下來,用數量對抗,這才是真正的取勝之道。
在二十萬敗軍面前,豎立著“道義”兩個字。
在五十萬援兵面前,豎立著“未來”兩個字。
不,這不對,這根本就是在自圓其說……
趙志凱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思維方式扭轉過來,強迫自己贊同中將的那番話。既然反抗無效,那就必須承認現實。雖然這很卑鄙,很無恥,毫無人性。可是,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再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是啊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世界。
一名少將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閣下,還需要進行第三次參謀聯系會議的表決嗎?”
趙志凱沉默了幾秒鐘,抿緊嘴唇,淡淡的搖了搖頭。
既然已經做出了殘忍冷酷的決定,自然沒有繼續抗爭下去的意義。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保住鄰近戰區,使生物狂潮不向周邊地區蔓延
趙志凱努力理清思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濃茶。當他放下杯子,準備再次發言的時候,一名神情緊張的中校軍官快步走近身旁,俯低身子,湊近他的耳朵,一邊急促低語,一邊把剛剛收到的文件遞了過去。
這個時候,所有與會者忽然感覺身上掠過一層森森的寒意。仿佛房間里刮進一陣狂風,瞬間卷走所有熱量,使溫度驟然降低了十幾度。在這種刺骨冰寒的氣氛下,人們紛紛坐直,打起精神,把目光迅速聚集到趙志凱身上。
再次看了一遍文件上的信息,確定消息真實無誤,趙志凱慢慢站了起來,眼里滿是悲愴和震驚。
前后不過十幾秒的短短時間,他感覺虛弱和蒼老了許多。
看著平擺在桌面上的文件,趙志凱深吸了一口氣,用明顯帶有顫音的語調宣布:“剛剛收到的消息————184集團軍司令官,章盛飛將軍,戰死了。
新南陽基地市的全面撤退計劃,已經進行到第二天中午。
軍事管制區地下的所有重型車間全部拆卸完畢。最重要的核心機械全部裝車運走。通過中央電腦的資料分析,蘇浩選取了其中最具價值的部分。現在,第一部分,也就是最重要的運輸步驟已經完成。前期離開基地的大型油罐車正在沿途供應油料,昨天離開的車隊每隔半小時就會發來信息。其中,有十一輛卡車出現不同程度的故障。九輛已經排除,另外兩輛緊急卸貨之后被清出道路。目前,運輸工作順利,最遲后天中午,先頭車隊就能抵達指定地點。
張南亦和王金龍在市內搜集到一千二百多輛運輸車。從昨天夜間,這支臨時組建的車隊已經開始裝運,貨物大多是被服和藥品,還有一部分精密儀器。如果沒有計劃順利,所有車輛今天晚上九點以前就能發送完畢。
蘇浩沒有食言,他給“紅煙”集團安排了幾處空置的倉庫,足夠擺放從卡車上卸下的機械和原料。對此,劉麗群沒有做出任何表示。她的態度已經不如先前那么熱情,非常冷漠,表情和應該都是在敷衍。
除了“紅煙”集團,還有另外幾家豪族財團的卡車被扣留。在這種時候,當然會有人跳出來抗議反對。當著所有人的面,黃河接連槍斃了四個情緒最激烈的財團成員,把尸體直接扔到大街上,用冷酷和殘忍震懾了所有人,徹底控制了局面。
軍事管制區的內墻頂端,吊著數十具尸體。
那都是沖擊警戒線被當場擊殺的平民。沒有人對此進行解釋,高音喇叭依然二十四小時反復播放,直升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起飛,在基地市內外灑下傳單。在死亡和冷漠面前,人們漸漸開始接受現實。越來越多的人從城內離開,城外難民也按照路線朝不同方向轉移,天空中彌漫著煙霧、血腥、哭喊,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雜音。
火車站擠滿了人。他們大多是184集團軍安置在基地市內的家屬,還有分屬不同部門,后勤機關的非戰斗人員。
高銘陽被調來負責車站,擔任這里的運輸指揮。
與平民區比較,這里的秩序要好得多。然而,所謂“秩序良好”,不過是相對而言的產物。按照和平時期的標準,仍是一片混亂。
家屬們攜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按照蘇浩發布的命令————搭乘列車的乘員,每人只能攜帶不超過兩公斤重的貼身物品。然而涌入站臺的人根本不管不顧。他們有的扛著棉被,有的抱著家具,還有些機關軍人直接攜帶武器,甚至想要把打印機之類的東西搬上列車。
“讓開快讓開讓我過去,讓老子過去————”
“你他媽的小心點兒,別碰到我的箱子。這里面裝的可是古董,扒了你的皮也賠不起。”
“嘿你在于什么?那可是我的皮包,不準翻我的東西……抓賊抓小偷
吵鬧叫嚷聲此起披伏,整個車站活像菜市場,震耳欲聾的各種雜音一度蓋過了高音喇叭。
在眾多“工蜂”當中,高銘陽應該算是比較另類的存在。
他的戰斗服領口敞開著,束肩式槍帶松垮垮塌在胳膊上,乍看上去,很像是女人胸前被用力扯掉的胸罩帶子。這家伙皮膚很白,袒露著清晰的鎖骨輪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剛剛被女人蹂躪過或者蹂躪過女人,尚未來得及穿好衣服,一副吊兒郎當的疲倦模樣。
高銘陽發誓,做完這一次,就算打死也不在擔任什么見鬼的車站指揮官。
前后不到兩天時間,他已經焦頭爛額,仿佛被上百個壯漢輪暴過,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是松的,就連屁眼里都散發著難受的空虛感。
高銘陽長著一副符合大眾標準的英俊面孔,偏向女性化的神情氣質,使他在很多中年婦女眼里,有著特殊的誘惑意味。
他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女人從身邊走過?那些怨婦……是的,這個詞兒用來形容再適合不過。她們總會貼近身體靠過來,用胸口或者屁股在高銘陽身上磨蹭,抓住機會狠狠摸兩把。大腿、胳膊、腰腹最令人難堪的,是一個四十多歲,肩膀上扛著上尉徽章的軍軍官。那婆娘據說是某個通訊中隊的隊長,身材一般,帶著厚厚的黑框眼鏡,臉上表情仿佛幾分鐘前剛死了親爹親媽。她就這樣走過來,從擔在左手上的大衣為掩護,右手卻在高銘陽胯下狠狠抓了幾把。測量過具體大小和長度尺寸以后,覺得滿意,這才塞過來一張寫著聯絡方式的小紙條。
在紙條最下角,還有一排娟秀的小字————有沒有興趣嘗嘗我做的夾肉餡餅?
光是色誘和騷擾也就罷了。更煩惱的事情,是那些拒絕服從要求的該死乘客。
月臺旁邊的墻角,已經堆起幾座五、六米高的小山。
第一個叫囂著詛咒高銘陽“是吃軟飯拉于屎”廢物的,是一個是身材于瘦的中年婦女。她扛著兩床棉被,肩膀上掛著一口鍋,背包邊緣凸出碗筷勺子之類物件的痕跡。她一直賴在車門前嚎喪,說是不讓帶東西,自己就不上車,別人也不準上車。
時間很緊迫,生物狂潮隨時可能出現在城外。對于這種早在預料中可能出現的麻煩,高銘陽只是一句簡單無奇的“殺了她。”
鐵絲穿過女人的肩膀,將其整個人橫吊在月臺頂部。她雙手反綁,耷拉著頭,血順著腿腳滴落下來,染紅了地面。
那一槍震懾了很多人,再也沒有人想要與士兵唧唧歪歪,他們順序排隊上車,士兵從人群里不斷拽出各種大件物品。旅行包、衣服、拉桿箱……當第一列車裝滿,鳴笛緩緩駛出月臺的時候,墻邊已經鋪起厚厚一層雜物。
按照最初的計劃,蘇浩通過王啟年的關系,從軍運總局得到了十列空車的車皮。這本該是用來運送最關鍵的基地建設組件。然而,從章盛飛那里得到新南陽基地市的控制編碼后,蘇浩已經在軍用倉庫里找到足夠多的運輸車。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這些列車就不再適用于計劃本身。
所有列車都裝有“北斗”定位器,由軍運總局負責運行。起始地點在列車調度表上都有記錄,很容易按照坐標找到卸載的大量物資。
公路運輸就沒有這方面的隱患。在前期出發的車隊里,蘇浩設置了大量電波于擾器,即便有人跟蹤,也無法準確定位。老宋早已安排人手在指定地點接應。卸載的物資很快會被分散,一部分裝載食品和醫藥的車輛還會分散前往其它地區,以求最大限度做到隱蔽。
如此計算下來,這些列車對蘇浩已經不那么重要。恰恰相反,他可以趁此機會,把基地市內滯留的家屬和后勤機關全部運往北方。至少,在軍部那些人的眼里,肯定算是一件值得贊賞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