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蘇浩在內,只有八個人在戰斗。另外兩名小隊成員負責操作聯裝機炮,他們必須獨自完成裝彈、供彈、射擊、更換槍管等一系列工作。蘇浩沒有下達射擊命令之前,他們只能保持沉默。
濃密的塵霧漸漸散去,零散不斷的槍擊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分鐘。超遠距離攻擊,加上被限制的地形效果,使大群變異生物被擋在通道外面。它們只能以兩、三只一群為規模順序進入,無一例外都被射殺。
很快,通道內側已經堆積起數米高的尸體,像一堵墻,徹底封死出口。
“所有人注意,保持射擊節奏,無論出現任何情況,一定要冷靜”
蘇浩放下肩上的機炮,迅速更換滾燙微紅的槍管,他的聲音沉重穩重,迅速驅散了小隊成員頭腦里的躁動狂熱。
厚厚的尸墻阻擋了視線。蔓延開的思感只能察覺到那個方向仍有無數變異生物在攢動。它們沒有進一步動作,就像一群被困在狹窄地域間的螞蟻,但數量卻密密麻麻,難以計算。
白云聰注視著街道盡頭,疑惑地問:“它們在于什么?撤退了嗎?”
“不要慌”
蘇浩剛起換好槍管的機炮,盯著路口,眼角微微有些抽搐。
停頓了幾秒鐘,他嘴角浮起一絲獰笑:“所有人準備,它們來了”
“嘩啦————”
目光鎖定的位置,尸墻從外側被狠狠沖開,數百頭血尸和類人從中蜂擁而入,仿佛一片可怕的灰色潮水。
倒塌的大樓仍然具有地形限制效果,然而很多類人正從瓦礫和亂石間慢慢爬過來。一些體格較大的血尸體表遍布傷口,它們比任何時候都要瘋狂。紛紛撲向傾瀉子彈的大樓,同時狠狠撕咬碰撞攔在前面的類人。身形瘦小的變異生物很快被踩扁,構成一道血肉堆積的斜坡。沿著這條捷徑,更多的怪物蜂擁直上,輕而易舉越過尸墻。
蘇浩仍然沒有下令聯裝機炮射擊。
現在,還不到時候。
沖進缺口的變異生物雖多,卻無法形成沖擊規模。
看著遠處混亂不堪的街道,白云聰臉上的焦慮漸漸淡化,再次露出驚訝和震撼。
“原來是這樣……這樣做,居然可以收到如此奇妙的效果。”
在深藍色的微明天幕下,那些提前擺放在馬路中央的廢棄車輛,如同一塊塊堅硬無比的礁石。它們以三橫三縱的方式排列,就像一個個凌亂的“川”字。粗大的鋼釘牢牢固定著車身,四、五米高的堆疊車墻在馬路上形成障礙。從大樓天臺俯瞰,白云聰感覺那簡直就是圍棋盤上的棋子。而那些突破尸墻障礙朝前狂沖的變異生物,根本就是主動鉆進絕殺之地的獵物。
無論任何一種變異生物,都擁有人類基因。
因此,它們仍然保持著人類的某些運動和思維特征。
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它們不會像野牛一樣撞翻障礙,而是選擇繞道。
面對橫七豎八擺放的車輛障礙,血尸和類人猶豫了幾秒鐘,就以各自習慣的方式,從旁邊的繞過,或者直接攀爬。
這些動作徹底消除了沖擊和慣性帶來的威脅。它們被迫減緩速度,在人為設置的迷宮里亂繞。
“繼續射擊,主要保持精度和準度。”
站在天臺邊緣的蘇浩屹立如山,20毫米機炮沉悶的槍聲從未停息。他在通訊器里冷冷的發布命令,兩處至關重要的聯裝炮臺依然保持沉寂。
掉落的腳下的空彈殼越來越多,白云聰和小隊成員漸漸感到肩膀一陣酸麻。巨大的重量和后座力,一直狠狠凌虐著肌肉和神經。
數百米長的街道,被密密麻麻的變異生物尸體一點點填滿。
它們像瘋子一樣在車輛障礙中尋找出路,從高處傾斜下來的子彈,輕而易舉打穿它們的身體。血尸和類人屬于比喪尸等級更高的進化型生物。它們擁有神經和肌肉,有著超越普通人類百分之五十左右的速度,還有鋒利的牙齒和爪子。但得到這些的同時,它們也得到了痛感和思維。變異生物的身體不再攻擊無效,也不會像喪尸那樣,只有頭部是唯一要害。
密集,但絕對談不上激烈的槍聲,持續了近一個小時。
地面上到處都是怪物尸體。大概計算下來,數量至少超過三千。
一名臉上滿是硝煙和汗水的小隊成員喘著粗氣,甕聲甕氣地問:“我們,我們已經完成任務了?
蘇浩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露出潔白整齊的鑰匙,面帶微笑:“差不多了。”
說著,蘇浩沖著白云聰捏了個響指,用不可抗拒的語氣命令:“開始吧引爆其余的炸彈。注意,順序不要亂。”
兩分鐘后,幾幢位于十字路口的高樓再次發生爆炸。倒坍的建筑徹底封死了街道,仍然徘徊在廢棄車輛之間的變異生物變得愈發混亂。它們沖進濃密的灰塵,卻再也無法找到原先的來路。
遠處,又傳來三次沉悶的爆炸。
這些引爆點距離更遠,大約在兩公里之外。
在那些位置安裝炸藥,同樣是蘇浩計劃當中的重要環節。
根據未來世界的相關研究,這一時期的血尸和類人,已經出現了非人類生物的顯著特征。它們喜歡在夜間活動,白天反而顯得困頓。凌晨五點,是很多變異生物由活動轉入睡眠的時間節點。它們的辨聽神經會變得相對遲緩,對外界信息感知也略有模糊。從不同方位出現的音波效果,往往使它們難以判斷出準確位置。
何況,蘇浩做的更絕————他直接炸垮大樓,用數十米高的瓦礫磚石封堵路口。
槍聲逐漸稀疏。
包云聰看著被劉寒打穿身體的最后一頭類人,長長吁了口氣,雙腿一軟,重重坐了下來。
空氣中布滿變異生物特有的腥臭。它們雖然進化出肌肉和神經組織,各種生理結構卻并不完整,體液數量極少,只有人類的五、六分之一。
蘇浩依然站在樓頂,仔細辨識著腳下遍布尸骸的戰場,尋找每一頭可能存活的怪物。
一名身材高大的小隊成員摸出香煙,在人群里散發。他用滿是敬畏的目光,看著蘇浩的背影,不無驚嘆地連連搖頭:“難以置信,我從未見過這種打法。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嘿我們這次打了個大勝仗。瞧瞧下面那些怪物,居然有那么多。”
劉寒坐在空彈藥箱上,用腳尖踢了踢彈殼,很是興奮地說:“我們超額完成了任務。那些該死的怪物傷亡慘重。三千?四千?還是更多?開車引誘它們的時候,我真該多射幾槍,哪怕數量再多一些,我們也能全部解決。”
“你這個白癡,差點兒把事情搞砸————”
白云聰狠狠抽了一大口煙,冷冷地說:“如果不是你和蘇筱自作聰明,我們可以打得更穩,更安全。”
“你這是什么話?”
劉寒很不高興地反駁:“我們設置的爆破點和障礙都很管用。多個幾百頭怪物算什么?還不一樣全殺。”
“嘿那可不是你的功勞。”
旁邊,一名中年隊員插進話來:“整個計劃都是隊長一個人制訂。他可能早就考慮到會出現意外,所以增加了一部分陷阱容量。別忘了,我們從卡車上卸下的物資還有大量汽油。樓下那條提前挖開的排油管道,一直沒有派上用場。”
白云聰贊同地點了點頭。
距離大樓六十多米遠,有一條排水溝。蘇浩命人將水溝用大號管連接,管道兩邊裝有隨時可以傾倒的油桶。如果出現意外,大面積潑灑的汽油會迅速形成火海,擋住突破防線的變異生物。
神情疲憊的蘇筱從樓下走上來,正好聽見這番辯論。
她加入其中:“除了這些,還有街道兩邊的另外幾幢樓,里面都裝了炸藥。即便是最糟糕的情況,我們也可以把房屋炸掉,徹底淹沒整條街。當然,這種是萬不得已的辦法。那樣做的話,我們就拿不到銀骨和晶石,但至少能活著。”
中年隊員笑了起來:“這是一個非常穩妥的計劃。很輕松,沒有任何危險。”
白云聰扔掉手里的煙頭,用腳踩熄。看著站在遠處的蘇浩背影,他很是感慨地長呼一口氣。
“我們很幸運,有一個聰明負責的隊長。”
說著,他把目光轉向圈子里的其他人:“現在,你們還相信隊長會殺自己人之類的鬼話嗎?”
劉寒認真地說:“我們都活著,這是最好的證明。”
白云聰雙手杵著膝蓋站起來,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聽見哨兵發出急促的示警。
“快看,下面有兩個人。”
被幾名小隊成員用槍指著走進大樓的時候,思博仍然覺得仿佛是在做夢。
他從城市南面一路逃過來。
如果不是爆炸和槍聲,思博也不會找到這里。
蘇浩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仔細觀察著這個年齡與自己外表相仿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棕灰色的夾克衫,下身的牛仔褲很臟,膝蓋和褲腿部位有撕裂過的痕跡。思博長相很英俊,雖然臉上滿是污垢和灰塵,衣領下面的膚色卻很白皙。尤其是兩只手,皮膚細嫩,手指細長,透著一股自然的高傲與書卷氣。
思博身上有不少傷口,從零亂的線頭與割痕判斷,應該是逃亡和躲避過程中,在磚石瓦礫間摩擦的結果。衣服雖破,卻是不折不扣的“范思哲”。腳上的運動鞋又臟又爛,倒也勉強可以辨別出是“阿迪達斯”。
蘇浩的目光掠過思博,停留在他懷里的嬰兒身上。
那是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
在未來世界,蘇浩沒有結婚。雖然與幾個女人有過交往,彼此關系一直停留在相互需要的生理方面。在那個病毒泛濫的時代,生活在基地市里的女人,對于“”這種事情極其謹慎。她們強烈要求與自己共度的男人必須戴上軍方配發的高消毒安全套。男人雖然在這方面大大咧咧,仔細和慎重程度卻絲毫不亞于女人。
那個時候,生物戰爭仍在進行。連基本生存都很難保證,女人們自然沒有生育和撫養的興趣。雖然當時蘇浩也算頗有身份,卻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是時空穿梭機等一系列問題,蘇浩本打算按照某個文明時代女明星的模樣,造個復制人,幫助自己生育后代。
思博懷里的襁褓,其實就是一塊淡藍色的被單。很薄,很臟,表面滿是于涸的黑色血跡。
嬰兒頭部罩著一層白色紗網,防止他被灰塵嗆到。透過那層朦朧的遮擋物,可以看見孩子幼嫩的臉蛋,兩只可愛的小拳頭。
他睡得很熟,嘴里含著橡膠。即便是在夢中,仍然蠕動腮幫,用力吮吸著并不存在的奶水。
蘇浩銳利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
他走到思博面前,凝神注視著熟睡中的嬰兒,和善地問:“這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思博臉上的緊張和惶恐已經褪去。他大口喘著氣,在旁邊的臺階上坐下,把嬰兒小心翼翼地擺在腿上,眼睛里滿是死里逃生的幸運,還有對曾經可怕經歷的畏懼。
“他剛生下來,還不到兩天。”
思博沒有按照順序回答蘇浩的問題。他苦笑著搖搖頭,抹了一把臉上的塵土,眼眸深處透出前所未有的深邃,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和悲苦。
離家出走這種事情,大多發生在十六、七歲的叛逆少年身上。
思博很尊敬高天行,對自己的生活也很滿意。作為管家,高天行在忠誠方面無可挑剔。他認真履行著自己撫養小主人長大的職責,給予思博最好的教育,最優厚的生活環境。即便是道德框架和社會秩序崩潰的,思博仍然享受著毫不弱于文明時代的奢華與幸福。
是的,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思博無疑是幸福且幸運的。
但他也有自己的煩惱。
高天行一直要求思博履行作為主人的責任。
這個老人非常固執,他不停的給思博灌輸復仇之類的念頭,要求思博這樣或那樣。這些言論最初聽起來很令人激奮,可是真正做起來,卻很困難。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文明時代的優越環境,想要從經濟或其它領域打壓對手,根本就不可能。無論勝利或者失敗,都需要用血淋淋的死亡加以證明。
思博屬于那種喜歡用策略和手段達到目的的人。
然而,高天行的復仇計劃有很多環節需要身體力行。尤其是一些隱秘的關鍵性問題,都需要思博獨立完成。用那個忠于職守老人的話來說:“你的父母發現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你必須繼承它,得到它,結束它。”
諸如此類的話,思博幾乎隨時隨地都能聽見。
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壓抑的環境幾乎使他窒息。
這根本不是理想中的生活。
我喜愛的世界,應該是理想國,應該是烏托邦。沒有暴力,沒有血腥,解決矛盾和沖突完全依靠思維意識。人人都是藝術家,空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新,耳朵里隨時可以聽到歌聲,映入眼簾的一切,都是燦爛奪目的色彩。
思博逃出了自己的家。
他一路輾轉來到71集團軍所轄的新成都基地市。
對思博而言,這段時間的經歷,完全是一場噩夢。
站在豪華別墅的漂亮陽臺上俯視難民,與實際站在衣衫襤褸的人群之間,根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思博曾經譏笑過從城市里逃出來的幸存者,覺得可以通過智慧戰勝變異生物。
可是,當真正與之接觸的時候,他才恍然發現,自己錯得有多么離譜。
思博想要通過實際行動,向高天行證明自己并不怯懦。
他加入了一支在基地市招收人員的幸存者團隊。按照未來世界的觀點,這就是荒野獵人團的雛形
思博注射過二階強化藥劑。他的出現,極大的鼓舞著所有團隊成員。
就在前天,這支五十余人的團隊備齊武器和食物進入成都。目的,是為了獵殺血尸和類人,從怪物身上取得晶石銀骨。
信心,并不意味著同樣等值的物質。
團隊剛剛進入城市,就遭遇了數十頭血尸。獵人們的武器并不多,除了四支突擊步槍和六把手槍,其余的,大多是自制火藥槍和各種冷兵器。損失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手,才全殲了所有血尸。血腥味開始在空中彌漫,剛剛被殺的人類尸體如磁石般吸引著變異生物。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怪物越來越多,連番苦戰后,思博成了團隊的唯一幸存者。
倉皇之下,他帶著所剩不多的子彈,慌不擇路逃進一處看似安全的民房。
那是一頭蜘蛛類人的巢穴。
思博于掉了那頭八條腿的怪物。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發現房間角落里有幾個巨大的白色絲繭。
用刀割開,絲繭里都是早已死亡的人類。
他們被變異生物活捉,像罐頭一樣塞進絲繭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