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對胖子院長的暴怒早就習以為常。她保持著近乎固定的站姿,說話語調和節奏精準得如同機械,努力辯解:“他們已經盡力了。每個研究小組都在精心竭力對新發現的紅色喪尸進行分析。很多人一直在工作,連續幾天都沒有休息過..”
“越是這樣,我才越感到憤怒————”
王啟年“哼”了一聲,緩緩睜開雙眼。他搖頭長嘆:“你應該看看從軍方轉過來的兩份最新情報————我們的法國同行在喪尸研究方面已經走到了前面。他們嘗試著對捕獲的喪尸灌輸記憶,讓它們充當新的生化兵器。美國人用喪尸胃液開發出一種新的興奮劑。配合免疫藥劑使用,可以讓服用者在半小時內力量暴增三倍以上。注意,是普通人,而不是強化人。”
“為什么我手下的研究人員都是一個摸子印出來的?為什么從未有人想過這些?上個月我交給六十六研究小組的新課題,讓他們分析一下喪尸體液是否可能轉化為強酸。那幫混蛋居然拒絕課題,表示這絕不可能。還有個臭小子私下嘲笑我是不是看過《異形》得了妄想癥..媽了個逼的————沒有嘗試過怎么知道行不通?科學來源于想象,大腦不是只會重復相同動作的機器。整天只知道數據對比,血液分析,再不就是神經反射實驗..他們為什么不能做點兒別的?在規定范圍之外好好動動腦子嘗試一下其它方面?媽了個逼的,這就是國家教育系統培養出來的所謂高科技人才,一群思維空洞,毫無想象力的豬————”
夜影不再說話。
她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發言權。
她也知道,胖子院長雖然脾氣糟糕,說的卻是事實。
沉默了幾秒鐘,王啟年把尚未吃完的冷饅頭送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說:“你現在就去昆明,把那具被昆蟲寄生的喪尸帶回來。另外,通知檔案局,把蘇浩的研究員身份再升一級。你順便再問問他的意思,愿不愿意來科學院工作?還是想要留在那邊,繼續進行實地研究?如果他選擇后者..那就按照“B1”級研究員的待遇,給他一套dúlì的量子通訊系統,一套“B”級研究設備,一百常用單位的一階強化藥劑。”
最后幾句話,讓夜影的表情瞬間凝滯。
“這,這么多?”
夜影眼瞳深處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震驚:“閣下,這已經超過正常限制。一百枚一階強化藥劑,這..這實在太多了。”
王啟年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未完的話:“除了這些,再給他一支二階藥劑。”
夜影張了張嘴,又迅速合攏。她感覺腦子有些不夠用。耳朵聽到的這些,與自己的邏輯概念相違背。
“別擔心!我沒發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胖子院長咽下嘴里的食物,端起擺在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認真地說:“這個世界正在變化,規矩和規則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打破。那個姓蘇的小子很聰明,他是我們的人。軍方應該同樣對他有興趣。但這不重要。他是研究員,這就夠了。”
夜影還是不太明白王啟年的話。
“他從一開始就不愿意離開那座城市。呵呵!現在可不是和平時期,想要在滿是喪尸的環境里活下去,真的很難。KD03的報告里提到過,他有朋友,有同伴。一群與喪尸拼命的幸存者,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值得尊敬。當然,他或許有野心,想要在混亂時代得到更多。這想法不奇怪。一個通過自己努力,得到同伴認可的人,的確可以得到應有的獎勵。以前那種拼爹拼背景拼家產的骯臟時代,坑害了許多優秀的年輕人。這種頑強執著的小家伙已經不多了。給他一些適當的幫助不算過分。我很好奇,也有些期待。說不定,他真會給我帶來某種意想不到的驚喜。”
夜影聽懂了這段話,贊同地點了點頭。
天空依然陰沉。
唐姿站在一堵厚厚的墻壁背后,手里握著一根從椅子上拆下來的木腿,半側著身子,透過從額前垂下的發綹,緊張注視著外面街道上的動靜。
她是一個很胖的女孩————身高一米六二,體重七十四公斤。
這是今年夏天的記錄。
那時候唐姿總是覺得煩惱,總是每天為了如何減肥犯愁。她嘗試過很多方法:生吞蓖麻籽,用決明子加荷葉泡水喝,每頓飯前用精確到克的天平為食物稱重,拼命運動..
“瘦”這個字似乎與唐姿無緣。她總是用近乎冒火的眼睛盯著街上那些婀娜多姿的曼妙身影。總是像哈巴狗一樣可憐巴巴看著商店櫥窗里的漂亮裙子和高跟鞋。
她不是買不起,而是穿不了————胖胖的蘿卜腿搭配裙子看上去顯得有些怪異,纖細小巧的高跟鞋與之形成巨大反差。總而言之,唐姿在同齡人中屬于被譏諷、嘲笑的那一類型。冷言冷語雖然不會當著她的面說出來,卻總是背后用“胖妹”、“肥婆”、“母豬”之類的字句代替。
唐姿其實很好看。
鼻梁挺直,顴骨高凸,嘴唇很小,丹鳳眼外加瓜子臉。如果不是被太多脂肪擠占了皮膚下面剩余的空間,她其實是個活脫脫的美人。
這可不是為了安慰而違心說出的假象————墻壁對面正好是一家店鋪的鄰街櫥窗,平滑的玻璃表面映照出唐姿的身影。
她現在根本不胖,頂多算是結實。牛仔褲雖然又舊又臟,卻緊緊裹住挺翹的臀部和雙腿,看上去很是誘人。短上衣被豐滿的胸部拱得高高外凸,領口敞開,露出體積龐大,足以令絕大多數女人羞愧嫉妒的rǔ房。
過去的幾個月,唐姿感覺比自己花了幾萬塊錢參加的所謂“脂肪燃燒訓練營”更管用。
每天都必須為了食物和安全奔波,隨時都要注意從角落里撲過來的喪尸,還有來自其他幸存者不懷好意的目光。
寒冷的風猛吹過來,唐姿不由自主夾住胳膊,死死握緊手里的木棍。
從昨天晚上就沒有吃過東西。她感覺肚子餓得很難受,發出一陣陣稀奇古怪的聲音。唐姿連忙縮緊肚皮,半彎著腰,用這種方法抑制腸胃里的動靜,避免引來聽覺敏銳的喪尸。
唐姿下意識地轉過頭,看看對面玻璃上自己的側影。
差不多了,再瘦一些,就能名正言順穿上超短裙和高跟鞋。
媽逼的!那些該死的賤貨和男人再敢背后叫我“肥婆”,老娘一棍砸爆你們的狗頭————
這想法從很多年前就一直在唐姿腦海里盤桓,卻一直沒有付諸實際行動的機會。
看著鏡子里自己傲人的身姿,唐姿淚流滿面。
真的很餓。就連握在手里上粗下窄的那根木棍,也讓她聯想起美味兒的火腿。
爸爸死了,媽媽死了,奶奶爺爺舅舅姨媽都死了。
那天正好是家庭聚會,不知道是誰先咬誰,總之房間里所有人都在亂咬。媽媽和奶奶啃掉了爸爸的腦袋,爺爺把姨媽的大腿撕了下來,舅舅被奶奶推倒按翻在沙發上,咬破肚皮,然后像狼外婆一樣開始啃腳趾頭..天啊!那多臟啊!舅舅的腳氣和牛皮鮮特別嚴重,夏天脫掉襪子的時候,那腳散發出來的氣味比屎還臭。
唐姿被陳耀從家里連拖帶拽硬生生拉出來。很幸運,沒有受傷。
很多人都覺得陳耀看上唐姿肯定是為了錢,或者是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陳耀很帥,屬于那種高大陽光,讓人看了就覺得喜歡的類型。唐姿雖然皮膚很白,卻肉乎乎的像吹足氣的皮球。兩個人站在一起無論怎么看都覺得不相稱。唐姿身邊很多女友都不顧閨蜜友誼,惡狠狠的向陳耀下手。那幫sāo貨和賤人總是穿得很暴露,在陳耀面前搔首弄姿。不時摔一跤,或者穿高跟鞋崴了腳,再不就是看見老鼠蟑螂尖聲驚叫,像發情的母豬一樣朝陳耀懷里亂拱。
陳耀的處理方式只有一個:他總是笑笑,然后牽住唐姿的手,從旁邊繞過去。
這讓唐姿覺得很幸福。于是再次淚流滿面。
唐姿媽媽是婦聯主任,爸爸是派出所長,爺爺奶奶都是退休高干,家里雖說不是富商,卻比普通人家有錢..這些條件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唐姿外觀的不足,也讓她本能擔憂起男朋友與自己相戀的真正目的。
她問過陳耀:你為什么會喜歡我?
唐姿很清楚,女人主動提起這類問題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只有傻瓜才會承認是為了錢和地位。什么勵志劇青chūn劇偶像劇里帥得掉渣的男人無一例外都是深情款款凝視著丑女,然后用膩到令人想吐的磁性聲音說:“我愛你”。
電視里的故事,等于傳說。
陳耀對唐姿的問題有過答復————我喜歡胖妞。
只有這一句話。
然后,陳耀jǐng告唐姿,以后不準再提這種愚蠢的問題。
風,越來越冷。
唐姿縮緊身子,緊張恐懼地朝著遠處街口方向張望。
兩周前,他們遇到一個從西面過來的幸存者。
他告訴兩個年輕人,城市zhōngyāngjǐng備司令部那里有士兵,正在免費發放藥劑。只要打過針,就不怕被喪尸咬傷導致感染。這消息讓唐姿和陳耀很是興奮,可幸存者卻說那些士兵只管打針不管救人,也不會派發食物。想要得到真正的安全,還得往北面走。據士兵們說,那里有一個很強大的團隊,有防御堅固的營地,那些人很和善,他們的首領姓蘇。
唐姿和陳耀當時就決定跟著幸存者一起走。
為了減少危險,三個人只能選擇中午這段喪尸活動頻率相對較低的時間。很遺憾,昨天夜里,那個幸存者實在忍不住饑餓,在一家店鋪里尋找食物的時候,被兩頭藏在貨架背后的喪尸當場按翻。
唐姿和陳耀只能按照他說過的方向繼續走下去。
北面,是一個方向。
沒有具體的街道名稱和門牌記號,也沒有X加Y垂直交叉的精準坐標。
喪尸在冬季低溫環境下的活動頻率顯然比夏季頻繁,在遍布喪尸的城市里行走也更加困難。唐姿和陳耀所在的位置有些特殊————鄰近幾條街道都有數百頭喪尸出沒。它們似乎把這里當做新家,早晨或者中午慢慢散開尋找食物,夜晚又回來聚集。
唐姿和陳耀等了快一個星期,外面橫街上終于駛過一輛車。尸群被引擎和震動吸引,紛紛離開原來的位置,朝馬路盡頭慢慢挪去。
他們趁機從藏身處逃出來,一直朝著北面跑。
這座城市幾乎已經空了。
沒地方問路,也沒有人為他們指引方向。
兩個餓得半死不活的男女只能撿著喪尸稀少的地方繞路走。于是方向漸漸偏移,來到城市東面。
半小時前,陳耀看到一頭喪尸。
那是一個頸部被咬傷后變異的jǐng察。渾身皮肉腐爛,感覺就像扔進泥漿里浸過,又撈出來晾干,表面撒上一層薄薄灰粉的異狀人偶。它瘸了一條腿,走得很慢,在幾十頭喪尸中間慢慢落在后面。陳耀讓唐姿帶著木棍在這里埋伏,他獨自過去悄悄跟著尸群,想要找機會把那頭喪尸引過來。
喪尸身上的jǐng服雖然破爛發臭,卻可以看見它身上皮套里的槍和彈匣。
唐姿的肚子在不滿地抗議著,胃里酸水泛濫的程度簡直令任何孕婦都為之垂涎。她有些發慌,眼巴巴地看著空蕩蕩的街道。在無聊、緊張、困乏的期盼下,街口終于出現了陳耀的身影。
他在拼命奔跑,身后跟著一大堆面目猙獰的喪尸。
“快,快逃!快————”
陳耀沖到唐姿身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叫:“..被,被發現了,快,快跑吧。它們..太多了。”
于是,街頭上演奪路狂奔。兩名逃難者身后尾隨著數十頭面目猙獰的喪尸。
本來就很餓,現在越跑越餓。
唐姿開始感到恐慌,陳耀的表現也跟她差不多。兩個半死不活的情侶被疲憊與饑餓折磨得漸漸失去理智。
他們不顧一切地喊叫著,希望有人會站出來救救自己。
這種愚蠢的行為,完全來源于潛意識當中文明社會的制度殘余。
唐姿一直在哭,陳耀拼命地喊。
夾雜著絕望與希望的尖叫在城市上空盤旋。引來了更多喪尸,卻沒能帶來最為期盼的拯救者。
地面在微微顫動,遠方道路盡頭出現了一輛重型貨柜卡車。沉重堅硬的金屬車身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變形金剛擎天柱,車頭正前方卻沒有鐫刻汽車人標志,而是藍白相間的“盛飛”集團徽章。
不是一輛,而是整整一隊。
車開得很快,根本沒有想要減速的意思。如果不是陳耀見勢不妙,連忙抱著唐姿兩個人橫向撲出路面,恐怕當場就被狂暴的卡車碾成肉醬。
這種幸運并未波及到緊跟其后的喪尸身上。它們被巨大的慣性撞飛,被厚重的橡膠輪胎活活碾碎,被沖速劇烈的車身帶著,當場撕裂..當車隊在馬路上漸漸挺穩,一路追趕過來的喪尸已經寥寥無幾。十五、六個全副武裝的槍手從車廂里跳下,他們各自選定目標,瞄準喪尸頭部開火。密集的槍聲過后,地面上已經橫七豎八躺滿面目可憎的尸體。
“你們..你們是誰?”
陳耀的疑問沒有得到答案。
一個從越野車里跳下來的年輕男子大步走到唐姿面前。
他摘下墨鏡,用粗糙而堅硬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像玩具一樣從地面上高高拎起。
這是一個身材瘦高的男人。二十歲,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他太瘦了,以至于看上去有些發枯的感覺。穿著一套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休閑服,敞著衣襟,腰間配著手槍。臉色有些發白,顯得不太正常。
唐姿扭動著身體,像瘋子一樣張牙舞爪,試圖從對方手里掙脫開來。她齜牙咧嘴用雙手扣住對方的胳膊,指甲狠狠抓進皮膚,帶起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劃痕。但這樣做毫無意義,卻激怒了年輕男子,使他扣住唐姿肩膀的手握得更緊,抓得更牢。
他右手隨時扶著腰間的皮帶,左手絲毫沒有想要放開唐姿的意思,冷漠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游走,就像商人在審視自己的貨物。
“放開她————”
陳耀咆哮著從地上站起,立刻被幾名武裝人員用槍逼著連連后退,肩膀上還挨了重重一槍托。他忍住痛,從滿是憤怒與兇狠的眼睛里擠出一絲強笑,進而擴張到整個面孔,笑意也變成帶有幾分諂媚的討好。
“你..您好!我們,我們只是逃難的,我們沒有..”
這并非變色龍一般的滑稽戲,而是為了活下去的被迫反應。
他必須保護唐姿,保護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為了達到目的,一切都可以放棄。
男人的尊嚴,算個屁?
(本節出場人物唐姿,由書友“半空中”扮演。鼓掌!撒花!口水!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