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達上百公斤的小型保險柜從空中砸下來,不可避免會發出巨大的動靜。空曠的樓房使回音增幅,在死寂的城市上空遠遠傳播開來。
楊璐璐抹掉眼淚,切了一塊蛋糕擺在桌上。她控制著情緒,收好相片,對著那塊被寄托了無限希望和深厚哀思的蛋糕笑了笑,慢慢離開桌子,走出快餐店。
跨出破爛不堪店門,走下臺階的一剎那,楊璐璐聽到了保險柜砸中李離后,失去控制掉落在房間地板上發出的巨大響聲。
女人和男孩居住的房間距離快餐店不遠。雖然傳入耳朵的音波非常模糊,卻足以使楊璐璐判斷出大概來源方向。
她側耳傾聽片刻,小跑著穿過空無一人的馬路,走上對面的人行道。皺著眉,屏住呼吸,駐足靜默。
房間距離快餐店直線距離不超過六十米。窗簾隔絕了視線,卻無法阻止發散開的思維意識觸摸到危險邊角。
楊璐璐是三階強化人。在這個距離,思維觸角已經能夠“看”到三樓房間里的女人和男孩,以及躺在地板上的士兵李離。
楊璐璐沒有注射過原型藥劑,感知能力沒有蘇浩那么準確,卻可以通過環境和動作,判斷出某些不需要語言解釋的問題。
一個男人躺在地上,一個女人正從他身上取走各種東西。還有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站在旁邊,手里握著斧頭之類的武器。
楊璐璐下意識地覺得:失去知覺的李離應該是壞人。女人和男孩可能是出于自衛打暈了他。
李離沒死,還有呼吸。
站在同為女人和弱者的角度,楊璐璐本能的把身材高大的李離列為“壞人”的范疇。
思維意識繼續搜索。
楊璐璐“找”到了從櫥柜里砸落的小型保險柜,被女人擺在桌子上的突擊步槍,“看到”了李離肩膀上的列兵徽章,以及代表軍人身份的迷彩服、鋼盔、背包。
她有些驚訝————jǐng備司令部里的那些軍人與蘇浩團隊關系不錯,他們給幸存者發放免疫藥劑,偶爾也會分發一些食物。雖然態度冷漠,卻絕對不是什么壞人。
小孩子的思維邏輯很簡單,房間里女人和男孩的善惡身份瞬間被轉換。除了這些,楊璐璐還在廚房灶臺下面發現另外一些古怪的東西。
似乎..是一個人。被折疊成非常奇特的形狀,被塞進灶臺角落里。
楊璐璐不太確定那究竟是什么。她靜默了幾秒鐘,直到思維意識牢牢鎖定灶臺的某一個位置,這才悚然睜大雙眼,從大腿側面摸出PPK手槍,以最快速度沖進街道側面的居民樓單元樓梯。
那是一顆人頭,被腹部和大腿緊緊夾住。
正常人不可能擺出這種古怪的造型。
除非,是腦袋被砍下來的尸體。
三樓,三零二房間。
發散開的搜索意識緊緊跟隨著女人和男孩。站在銅黑色的防盜門外面,楊璐璐的思維觸角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不再懷疑此前的判斷,于是退后兩步,喃喃著蘇浩曾經教過的格斗技巧,原地旋轉一百八十度,以不太標準的側踢動作狠狠踢中門板。巨大的沖力使防盜門立刻凹陷進去,拖拽著鎖扣和門框,就像被粗暴拽翻的泡沫制品,由外向內轟然倒塌。
三階強化人最大爆發值可以達到兩千公斤。加上速度和慣性,整個門框摧枯拉朽般從水泥墻壁上被剝離開來。螺栓、活頁扣、炸裂的塑化皮層..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混合著水泥渣塊,朝著房間內部四散亂飛。
一塊半尺來長的硬塑碎片穿透了女人喉嚨,銳利的尖端從后頸透出,整塊碎片被血液浸透,參差不齊的鋸齒邊緣拖拽出肌肉和神經組織。女人眼瞳驟縮,雙手死死捂住咽喉,大張著嘴,發出溺水者瀕死前令人驚悚的“嗬嗬”聲。
她想要大口呼吸空氣,被刺穿的氣管卻如同漏風的喇叭一樣發出空響。鮮濃的血水從傷口泉涌而出,沿著胸口流淌下來,浸透了衣服和長裙,使它們越來越重,死死拽住身體,無力的癱軟在地上。
男孩拎著斧頭站在旁邊,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無法接受發生在眼前的一幕。他瞪大雙眼看著女人重傷、瀕死、躺下,感受著那幾滴帶著溫熱飛濺到臉上鮮血的濃腥。差不多過了三、四秒鐘,男孩才從無比混亂的幻想中清醒過來。他猛然扭過頭,像野獸一樣盯著走進房間的楊璐璐,發出幾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吃力地抓起與自己身形不成比例的巨大斧頭,想要重重劈下。
“砰————”
清脆的槍聲劃破了空氣。男孩看到那個年齡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手中噴出火焰,緊接著自己頭部被重重一擊,某種錐子般的東西狠狠鉆入,拖拽著整個人朝后仰翻,眼前一片血色,知覺意識越來越遠。
遍地血腥。
楊璐璐臉色一片蒼白,她忽然覺得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悸,幾乎身體里所有血液瞬間凝固。這種說不出的難受讓她感覺隨時可能窒息。楊璐璐連忙閉上雙眼,用力呼吸了幾口帶有濃烈血腥的渾濁空氣,轉過身,攀著扶手,一步步走下樓,艱難緩慢地挪到越野車旁。她努力定了定神,拿起車載通話器,用帶有明顯哭腔的聲音抽泣:“求求你們趕快過來。我..我殺了兩個人。”
半小時后,韓晶小隊收到通訊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抹掉了房間里所有會引起懷疑的痕跡。
他們用小型沖擊鉆頭掩蓋了楊璐璐一腳把門踢開的事實。
韓晶等人人事先對好口徑:一致聲稱是楊璐璐發現了房間里的異常,銀行小樓里的團隊成員接到報告,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救下李離,擊殺了那對兇殘陰狠的母子。
強化人和血液是團隊最大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能泄露。
當蘇浩和武國光分別收到消息,不約而同趕到事發現場的時候,楊璐璐正站在廚房里,失魂落魄地望著從櫥柜最底層翻出的一具尸體發呆。
那是一個男人。他被砍斷頭顱和四肢,折疊成盡量不占更多空間的最小體積,塞進櫥柜角落里。
四十歲,或者五十歲。具體年齡很難分辨。倒不是說楊璐璐沒有這方面的常識,而是尸體被擦洗得很干凈,而且被鹽腌過,體內水分幾乎干縮,無法看出本來的面目。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女人和男孩過冬的食物之一。
“別看那個————”
蘇浩咆哮著,大步走到楊璐璐身后,伸手遮住她的視線。同時扶住肩膀,將臉上滿是恐懼驚悚表情的小女孩硬扳過來,用力抱住。
“別怕!我會保護你,很多人都會保護你。沒人能傷害你,沒有人————”
他感覺楊璐璐渾身都在發抖,背心和胸前的衣服被汗水浸透,雙手、額頭、脖頸這些白皮膚裸露的部位卻一片冰涼。蘇浩只覺得眼角一陣抽搐,他把楊璐璐整個人橫抱起來,把地面上半干的腌尸狠狠踢到墻角。側過身體的同時,他看到楊璐璐的目光像死人一樣發直,牙齒死死咬住,幾乎碎裂。
瘋狂的人,往往會做出很多瘋狂的舉動。
吃人這種事情在未來世界很普遍,也意味著文明、秩序、道德之類的詞語距離人類社會越來越遠。
蘇浩看了一眼站在客廳里的武國光,沒有說話,轉身便要離開。
楊璐璐的受了很大的驚嚇和刺激。
盡管她的生活閱歷比同齡人豐富得多,但本質上仍是一個孩子。如果不盡快離開這個地獄般的房間,對她進行開解和心理治療,很可能會喪失理智,活活變瘋。
殺人,與殺喪尸是兩種概念。
親眼目睹腌制尸肉這種罪惡,更是對道德理念無比強烈的沖擊。
“請,請等一等————”
坐在走廊上,被醫護兵用繃帶裹住頭部傷口的李離跌跌撞撞走過來。他握著早已準備好的糖果塞進楊璐璐懷里,用無比懇切和真誠的語調說:“..謝謝!”
隔著錫紙,可以聞到巧克力特有的香味。楊璐璐呆滯的雙眼略微有些晃動,她下意識地偏過頭,看著這個因為自己而獲救的士兵,慢慢張開嘴,露出一絲非常艱難的笑。
沒有更多的交談,蘇浩帶著楊璐璐和其他團隊成員匆匆離開房間。
武國光帶著難以消退的怒意,用力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女人尸體。然后走近面色蒼白的李離,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不無感慨地說:“小子!你真的很幸運。如果再晚上幾分鐘,你可能就被這個瘋婆娘把腦袋砍下來,塞進鍋里熬成肉湯。”
李離只覺得腦子很暈。他虛弱地笑笑:“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旁邊正在忙碌的醫護兵憤憤然插進話來:“這座城里很多人都是瘋子。根本就不該給他們注射什么免疫藥劑。”
武國光沉默片刻,搖搖頭:“不能怪他們。換了是我站在同樣的位置,恐怕所作所為也跟這女人差不多。”
李離沒有對武國光和醫護兵的看法發表意見。
他低頭看著地板,平靜而認真地說:“我多了一個妹妹,我必須好好保護她。”
銀行小樓的jǐng戒哨增加了一倍。
李離和楊璐璐的遭遇,使所有人都意識到危險不僅僅限于喪尸。活人,尤其是那些失去一切生活基礎的幸存者,甚至比任何怪物都更具威脅。
以小樓為核心,rì常jǐng戒半徑擴大到兩百米。
停在小樓底層的那輛校車隨時保持滿油狀態,車內加裝了兩挺12。7毫米重機槍,整個車身經過加固改造,確保任何時候都能發動,載著幸存者迅速脫離危險。
蘇浩催促著董國平的建筑隊盡量加快施工進度。除了各個據點必不可少的圍墻和jǐng戒塔,地下倉庫和車庫也必須再次加固。大量汽油被裝進油桶儲存,從城郊車輛回收站弄來的廢舊輪胎被切割成小塊。為了讓新近加入的團隊成員盡快熟悉武器,野外營地的rì常射擊訓練時間增加到三個鐘頭,彈藥消耗速度也增加了一倍。
作為整個團隊最為重要的核心據點,野外營地的防御半徑不斷外擴,附近兩百米范圍內的所有樹木都被砍伐一空。沒有任何障礙,設置在jǐng戒塔上的重機槍可以全方位進行攻擊。如果換在和平時期,這種大面積毀林的動作肯定會招致民眾責罵。現在,除了站在光禿禿樹樁上發呆的松鼠,就只有遠處那條連接遠方與未來的灰色公路。
成都基地,軍官宿舍六樓B座。
魯正雄赤身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漫不經心地仰望屋頂。
他肌肉發達,超過一米九的健碩身體散發出強烈的雄性氣息。虬結的肌肉從大腿一直延伸到脖頸,仿佛一條條相互扭曲纏繞的異狀麻繩。盡管是沒有任何發力動作的仰躺,腹肌和胸肌仍然顯露出令人驕傲的形狀。
隨手撥了撥胸口濃密的汗毛,魯正雄把目光投向坐在穿衣鏡前化妝的肖琳。
雖然是冬天,她仍然穿著軍制夏季裙裝。豐滿的胸部把淡綠色襯衫高高頂起,從衣扣縫隙中露出一小片粉膩白皙的肌膚。被絲襪包裹的大腿纖細修長,結實的小腿顯露出女性特有的嬌美曲線。黑色高跟鞋使高挑的身體更顯挺拔,簡單的梳頭動作使背部與頸部線條流暢誘人,加上從側面看去飽滿尖挺的rǔ峰,無時無刻不在撩撥著異性垂涎的目光。
盡管幾分鐘前才剛剛結束身體與液體的最直接交流,魯正雄卻覺得身體里仍然充滿yù望和精力。剛剛傾瀉一空的精囊似乎又再次裝滿彈藥,促使生殖器瞬間勃發,時刻保持著兇狠粗暴,隨時著機械鉆頭般扎進目標地帶的頑固和堅硬。
“走那么急干什么?時間還早,你可以再多睡幾個鐘頭。”
看著鏡子里那張比天使還要清純的面孔,魯正雄只覺得有股說不出的熱量在撩撥自己的心。他翻身下床,毫無顧忌地走到肖琳旁邊,低下頭,雙手從背后探過,接觸到胸罩背帶,從后往前慢慢撫摸著移動。粗硬的手指很快感覺到被胸罩封鎖住的那片柔軟。
“別這樣————”
肖琳很不高興地掙脫開來。她迅速整理好被弄亂的襯衫,從椅子上拿起佩有少校肩章的外套,妖媚的眼睛里隱隱透出幾分難以察覺的厭惡。
她從未喜歡過魯正雄。
如果不是需要把自己的身份轉為正式軍人,她根本不會跟這個比野熊還粗暴的男人上床。
這種生硬的拒絕態度,使魯正雄感到某種已被掌控的東西正離自己遠去。他悶著頭沒有說話,從散落在床邊的褲子里掏出香煙和打火機。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幾口,透過濃濃煙霧注視著已經走到房門前,正準備離開的肖琳。忽然,非常鄙夷地笑了。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他玩弄著握在手心里的打火機,絲毫不顧雙腿中間挺拔的生殖器:“科學院那邊封鎖了你的全部檔案,上個星期就已經移交給西安基地方面。”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硬生生撕開肖琳的大腦,在短短幾微秒時間里灌輸進一大堆瘋狂、震驚、恐懼、難以置信的負面思維。
她收回已經邁出的腳步,迅速轉過身,用發顫的目光死死盯著魯正雄,語調發冷地說:“這不可能。”
科學院與軍隊是兩個互為依托,或者應該說是相輔相成的系統。彼此間的合作非常密切,因為技術上的優勢,前者實際地位與掌握權力甚至略高于后者。不過,這種情況很大程度是因為院長王啟年所導致。這個體重超標的胖子不光是脾氣火爆令人畏懼,他甚至掌握著一些連軍方高層都為之忌憚的秘密。
研究員等級制度實施后,軍方不甘于精英大多被科學院吸納,提出:對于某些有特殊貢獻的人才,可以同時享有軍銜和研究員頭銜。
王啟年沒有對這種人事制度提出異議。于是,在雙方都認可的情況下,某些在職軍官可以得到對應的研究員身份。相應的,軍方看中研究人員在得到軍職以后,也可以擁有權力范圍內不同規模的部隊編制。
簡而言之,只要有能力被軍方和科學院雙方看中,就可以同時擁有雙重權力,雙份利益。
不過,想要得到這種享益極高的待遇,需要很強的實力和運氣。雙重身份制度實施以來,只有十幾個人能夠同時得到研究員頭銜和軍銜。其中,主要是因為院長王啟年拒絕簽發雙職任命令。
老胖子眼光很高,很少有在籍軍人被他看中。
即便是那些已經獲得研究員頭銜的校級軍官,在科學院里的身份大多是“D”級,最高不超過“C3”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