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乃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所以順天鄉試的首場考題跟會試一樣由皇帝欽定。
并且直隸不放主考,直隸轄下的保定、承德、河間、天津、永平、正定、順德、宣化、大名、廣平十府和遵化州、易州、冀州、趙州、深州、定州六個直隸州的生員想考舉人,全得參加順天鄉試,所以順天鄉試跟江南鄉試被稱之為“南闈”一樣,也被稱之為“北闈”。
天津知府石贊清幼時家境極貧,父母走得早,剛開始靠伯父資助,后來又靠岳父資助。才得以中舉甚至中進士的,不但跟那些名垂千古的清官一樣熱衷捐資助學,而且特別關照寒門學子。
韓秀峰從天津回京時,他竟讓四個窮秀才隨行,想讓那四個窮秀才抵達京城后至少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南苑離貢院太遠,韓秀峰只能讓小山東把四個秀才送重慶會館去。
沒想到剛去圓明園上完請安折,在集賢院等了一會兒,確認皇上這兩天沒空召見,然后回到重慶會館一看,赫然發現后頭的狀元房已經住滿了人。溫掌柜和儲掌柜只能跟先來的那些生員打招呼,請他們擠一擠,兩個人共住一間,就這么騰出了兩間。
吉云飛曾做過一次順天鄉試的同考官,很清楚這次十有八九揀選不上,可能翰林院那邊也沒啥事,竟天天來會館指點考生們的文章,似乎很喜歡這種提攜后進的感覺。
見韓秀峰直到他評點完一個學生的文章才走進花廳,他不禁笑道:“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來府館借住的學子,只有兩個跟我有些淵源,大多全是你韓大人招來的!”
“我招來的,我就從天津帶來四個好不好!”
“說了你還不信,看看這些就曉得了。”
吉云飛從香案的公匣里取出幾封書信,韓秀峰接過一看,立馬無話可說了。
第一封信是在鄉丁憂的張之洞托進京應試的學子捎來的,剩下的幾封全是當年做永定河南岸同知時結識的宛平、固安等縣士紳托生員們捎來的,剛開始都是敘舊,然后話鋒一轉,說他們的同鄉甚至同宗來京應試,擔心沒地方住……
看著韓秀峰尷尬的樣子,吉云飛又調侃道:“拿著張之洞書信來的那幾個南皮考生,房錢和茶水錢都給了。從固安、宛平等地方來的考生,該結的房錢、茶水錢也全結了。志行,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剛從天津過來的這幾位考生究竟怎么說。”
“算我的,行了吧?”韓秀峰放下書信笑道。
“石贊清也真是的,居然慷他人之慨。”
“博文兄有所不知,他并非小氣,也并非慷他人之慨,而是真沒錢了。”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都已經做上知府大老爺了,你竟然說他沒錢!”
“如果在別的地方做知府,他也不至于如此拮據。可天津不是別的地方,不但剛經歷過戰事,并且過去這幾個月,欽差大臣跟走馬燈似的去了一撥又一撥,光迎接欽差就不曉得要花多少銀子,更別說布置天津城防花錢如流水了。”
“這么難?”
韓秀峰點點頭,無奈地苦笑道:“說了您一定不敢相信,他把自個兒的官俸養廉銀全捐出去了,妻兒老小全跟著他喝稀粥,一天還只能喝兩頓。我實在看不下去,回來前特意交代韓宸,每隔兩天做點像樣的飯送去。”
“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你覺得他會吃嗎?”
“我才不管他呢,他挨餓是他自找的,回來前我跟韓宸交代的很清楚,只要他的妻兒老小有飯吃就行。”
“看樣子想做個清官也不容易。”
“所以我很敬重他,不過也只是敬重,想跟他學是學不來的。”
都說千里為官只為財,可談到石贊清這樣的官,真有些讓人汗顏,吉云飛不想再聊這個話題,放下茶杯道:“對了,富貴剛來過,還給我捎了點東西,他說是跟你一道回京的。”
“要是沒猜錯,他這會兒應該是去拜見博川了。”
“志行,你去天津辦這么長時間差,以我之見也應該去拜會下文大人。”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吉云飛的言外之意,連忙道:“這您大可放心,我這半年雖跟博川走動不多,但交情并沒有因此疏遠。”
吉云飛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忍不住問:“志行,你說他這次能不能放個主考官或副考官?”
“難,一是資歷不夠,二來他有他的差事。”因為出身的關系,韓秀峰對這些真不敢興趣,想起此行的來意,放下茶杯說起正事:“博文兄,剛才在集賢院,我沒見著肅順大人,但見著了鄭親王,跟鄭親王聊了一會兒,順便問了問永洸和江國霖的事。”
“鄭親王咋說?”吉云飛連忙坐直身體。
“鄭親王說皇上沒偏聽偏信,永洸究竟是咋死的,皇上已著廣西布政使曹澍鐘查明具奏。曹澍鐘曾做過川東道,暫署過四川按察使,我跟他也算有些交情,這個忙他應該會幫。但黃萬騫不能再在京城逗留,他留在京里只會壞事!”
“志行,你是說永洸……”
“你我心里有數就行了,事已至此,咱們只能想法兒幫他求個身后的恩典。”
“你是咋曉得的?”
韓秀峰回頭看看身后,一臉無奈地說:“奉湖南巡撫駱秉章之命率勇赴廣西協剿亂黨的蔣霨遠,兩個月前托人給湖北巡撫胡林翼麾下效力的韓博捎了一封信,韓博想法兒把那封書信托人捎到了上海,劉山陽又托路過上海的富貴捎給我的。”
“這么說勞崇光所奏,應該不會有假?”吉云飛苦著臉問。
韓秀峰無奈地點點頭,端著茶杯接著道:“至于江國霖,這官一定是做不成了。好在朝廷要臉面,廣州的事皇上不會深究,幾位王公大臣也不會提,連柏貴都不會被究辦,所以江國霖的身家性命應該能保住。”
“丟官,回鄉?”
“能有這個結果已經很不容易了。”
“一個好不容易做上按察使,一個好不容易做上布政使,結果一個死的……死的不明不白,一個差點被究辦,這官怎就變的這么難做呢!”
“您不用擔心,翰林官多清貴啊。”
“清貴又有何用,不說這些了,你晚上在不在這兒吃飯,要是不急著走,我讓溫掌柜去把江昊軒他們請來,好久沒聚了,正好敘敘舊。”
“下次吧,南苑那邊還有一大攤事,我得趕緊回去。”
“好吧,我送送你。”
回到南苑的第四天,皇上命大頭傳旨,讓韓秀峰帶著富貴第二天一早覲見。
富貴從未見過皇上,緊張了一宿沒睡好,結果跟著韓秀峰趕到圓明園勤政殿,磕完頭回了幾句話,皇上就讓他“跪安”。
等富貴退出大殿,咸豐放下富貴呈上的折子道:“朕早就說過,朕不是個刻薄寡恩的人,這上頭奏請的恩典,朕一應照準。”
“皇上仁厚,皇上英明。”韓秀峰急忙道。
“說點有用的!”咸豐瞪了越來越像彭蘊章的韓秀峰一眼,接著道:“現在就剩下富貴這奴才該如何封賞,厚誼堂雖裁撤了,但你終究是他的上官。究竟是讓他回福建,還是賞他個別的差事,朕想聽聽你的想法,畢竟你對他最熟悉。”
“稟皇上,臣在回京的路上,曾問過他今后有何打算。”
“他怎么說?”
“他說他年紀大了,這次解運洋炮在船上還害了一場大病,不然也不會直至前幾天才跟臣一道從天津回京。”
“這么說他前些日子是在天津養病的?”
“皇上明鑒。”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他跟臣說,他想接著為朝廷效力,可又生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幾次懇求臣奏請皇上,讓他二兒子吉祥替他接著為皇上效力。”
“吉祥,居然取這名字。”咸豐嘟囔了一句,想想又問道:“他大兒子呢?”
“稟皇上,他大兒子叫吉祿,之前一直在厚誼堂當差,現任南苑主事。”見皇上心情不錯,韓秀峰又不失時機地說道:“對他二兒子吉祥,臣并不陌生,不但是個老實人,而且一心報效朝廷。臣斗膽奏請讓吉祥來宮里當值,畢竟大頭只有一身蠻力,隨駕護衛綽綽有余,干別的真不行。”
想到每次讓大頭傳旨,都要再三叮囑好幾次,不然大頭真可能會搞忘了,咸豐沉吟道:“那就賞他二兒子吉祥五品頂帶,在景運門侍衛上學習行走。”
賞五品頂帶那就是四等侍衛,而在景運門侍衛上學習行走,就是讓吉祥去外奏事處當差。韓秀峰大吃一驚,連忙道:“臣代富貴父子謝皇上隆恩!”
“只要實心辦差的,朕不吝賞賜。”這對咸豐而言真算不上多大的事,隨即話鋒一轉:“你的折子朕看了,這差事辦得不錯,朕已命僧格林沁過幾日回京,以便面授機宜。”
“能為皇上分憂,是臣的福分。”
“朕知道你的一片忠心,朕想說的是這些天兩廣和兩江有不少奏報,朕已著給惠親王、怡親王、鄭親王、肅順等抄閱,你得空去找找肅順,看看那些折子。”
“臣遵旨,臣待會兒就去拜見肅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