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攀附新任兩淮鹽運使和新任揚州知府,韓宸準備的禮物竟整整裝了四船。
告病回鄉的公文已經呈上去半個多月,韓秀峰估摸著致仕的事也應該辦差不多了,干脆讓潘二、大頭收拾行李裝船,打算陪韓宸拜見完郭沛霖和福珠朗阿就從仙女廟北上繞道河南、陜西回四川老家。沒想到要帶回老家的東西那么多,竟也裝了兩船。
太平賊匪搞得天下大亂,回老家的這一路上不安全,潘二和大頭這些天說得天花亂墜,四川是天府之國,巴縣有多么多么好,梁六和吉大吉二等從萬福橋回來的四十二個鄉勇不但信了,而且愿意背井離鄉跟韓秀峰一道去四川。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要么沒地沒營生,要么沒地沒家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只要有口飯吃去哪兒都一樣。
韓秀峰反而頭大了,這些天一直尋思等回到老家該如何安置他們。好在這官沒白做,前前后后加起來賺了幾萬兩,實在不行就多買點地讓他們去種。
值得一提的是,離開萬福橋時梁九把營里的那十二桿自來火鳥槍全帶回來了,鐵盔、棉甲、牛尾刀和長矛也是揀好的挑。張翊國和吳文銘不但不好意思說啥,反而把陳虎陳彪從吳家子弟手里騙的那九桿自來火鳥槍和營里僅剩的那些火藥也一并送給了韓秀峰,反正他們只要能籌到銀子就可以差人去上海縣管洋人買。
梁九生怕那么金貴的鳥槍生銹,不但讓鄉勇們每天用油布擦,還跟潘二要錢去買了一卷布,讓已經在角斜場安頓下來的泰壩苦力們的家眷,幫著趕做了二十一個槍套,把槍裹得嚴嚴實實背在肩上。
“老九,放下唄,總背著累不累?”潘二坐在船頭笑道。
“不累。”梁九回頭看看兩位韓老爺的官船,扶著船篷問:“二哥,我們說走就走,你在角斜場的買賣怎么辦?”
潘二這些天沒閑著,為了安置泰壩上的那些苦力和苦力們家眷,先是說服顧院長等海安士紳出錢管韓宸買了上千畝新淤的鹽堿地租給苦力們種,頭兩年不收地租,第三年和第四年按當年的行情收一半,到第五年才足額收。然后又說服顧院長等海安士紳在海邊開了個當鋪,把從揚州采買的農具和種子賒給苦力們。
這買賣不但做得很大,而且苦力們對他是感恩戴德,要是能堅持幾年肯定能賺大錢,就這么放手潘二確實有些舍不得,但嘴上還是笑道:“那又不是我的買賣,那是顧院長他們的買賣。”
“我曉得,可是你一走,顧院長他們會按你定的章程跟人家算嗎?”
“這用不著你操心,顧院長他們是什么人,咋也不會言而無信。再說我們走了,韓大使還在,有韓大使在,不會有變故的。”
吉大既沒買地也沒跟顧院長他們租地,只想出個遠門見見世面,又忍不住問:“二哥,大頭說巴縣有好多山,你家有沒有山?”
“我老家叫走馬崗,就在山崗上,你說我家有沒有山?”
“你家就在山上?”
“這不是廢話嗎,不光我家在山上,整個巴縣城都建在山上,”潘二笑了笑,又搖頭晃腦地說:“本來我還想著捐個官做做的,可這兵荒馬亂的,官實在是沒啥做頭,要是遇上賊匪,就算能保住命也會被朝廷究辦,干脆不做了,等回到巴縣也跟四哥一樣在城里買個屋,把老婆娃全接城里去,不回走馬崗了。”
“我們到時候住哪兒?”
“跟我們一樣住城里,我想好了,找個門面做買賣,或者開個當鋪,到時候你們可以跟我干。”
“我們這么人……”
“不是還有四哥嗎,放心吧,到了巴縣有我們一口飯吃就不會讓你們餓著。”
就這么他們憧憬著到了巴縣之后這么開始新生活時,周興遠也想好準備跟韓秀峰一道去巴縣,然后從巴縣順江而下回湖北老家。有五千兩銀子,回老家做個富家翁也不錯。
看著他和韓秀峰眉飛色舞的樣子,韓宸一臉不好意思地說:“不怕二位笑話,我也有些想家。只是能做上這官實屬不易,就這么致仕太惋惜。”
“裕之,志行辭官有志行的道理,畢竟他做的佐貳官,事事要仰人鼻息,又不是一言九鼎的州縣正堂。太平年景也就罷了,可現而今賊匪作亂天下不太平,這官接著做太兇險。你跟志行不一樣,雖不是州縣正堂但也差不了多少,而且是個肥缺,能做多久就做多久,為啥要辭?”
“這官到底能不能做下去,就看郭大人讓不讓。”韓宸又下意識朝韓秀峰看去。
“放心吧,有我在郭大人怎么也不會奪你職。”韓秀峰相信這點面子郭沛霖應該會給,放下茶杯換了個話題:“裕之,剛才提到家信,我突然想到了向大人。他老人家在外征戰,估計很久沒給家去信了。在他麾下效力的同鄉估計不會少,那些同鄉估計也想往老家捎信,等我致仕的事辦妥,干脆在仙女廟等幾天,你差人去向大人營里問問要不要給家捎信,如果要我就一并幫著捎回去。”
“這感情好,我讓韓博去,別人不找,就去找劉存厚!”
“找劉存厚也行,”韓秀峰點點頭,接著道:“還有件事,我這兒有幾封薛家人托省館張館長捎來的信,可一直沒打探到薛煥的下落,到時候讓韓博把信帶上,如果向大人營里有人曉得薛煥在哪兒,就托給人家把信給薛煥捎去。”
韓宸一口答應道:“行,反正跑一趟,一件事是辦,兩件事也是辦。”
從角斜場到泰州并不近,三人又是下午啟程的,到白米時天已經黑了,上岸去李致庸家吃了頓飯,讓船工們歇了口氣,便又接著趕路。
在船上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天色已大亮,船已經到了泰州城外。潘二和韓博不但已租來兩頂轎子,甚至順路去了趟州衙,張光成一聽說他們到了,就匆匆趕到城外碼頭。
韓秀峰蹲在船頭一邊洗臉一邊問:“二少爺,我的事辦的咋樣,怎么到現在也沒消息?”
“家父早幫你把告病的折子呈上去了,這些天也差人去仙女廟幫你跟府臺的家人打探過,人家說朝廷有朝廷的章程,到底準不準府臺說了不算,道臺說了也不算。”
“那到底誰說了算?”
想做官很難,沒想到想辭官也沒那么容易,張光成覺得有些好笑,靠在轎子道:“擱以前藩臺就能做主,吏部那邊只要呈文報備就行了。可現在不是以前,新任藩臺遠在徐州,不但忙著籌糧顧不上你這點事,而且聽府臺家人的意思好像是藩臺不想管也不敢管。”
“為啥不敢管?”
“欽差大臣就駐扎在揚州城北二十里的袁家花園,揚州府的大小事務欽差大人都能管,而藩臺遠在徐州,管你這事是不是不太合適?”
“想想是這個道理,那你怎么不幫我去問問欽差大人?”
“家父去欽差行轅拜見時琦大人時倒是提過,結果琦大人說他只管兵事不管地方事務,讓家父去跟府臺稟報。”
韓秀峰急了:“這不是打太極拳嗎,你推我,我推你,這么下去我啥時候能回四川老家?”
張光成笑道:“你不是來拜見郭大人的嗎,你不是跟郭大人有交情嗎,郭大人雖不是地方官員,但跟欽差大人一樣能上達天聽,有密折專奏之權。只要郭大人愿意幫你,想回老家還不容易。”
“這倒是,等會兒去跟郭大人說。”
“還有件事。”張光成回頭看看身后,隨即湊到他耳邊:“徐老鬼來了,昨晚來的,跟你一樣來拜見郭大人。他跟郭大人是同鄉,肯定不會說我們什么好話,等見著郭大人你得仗義執言,可不能任由他往我們身上潑臟水。”
徐瀛來拜見郭沛霖純屬意料之中的事,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曉得,我心里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