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統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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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知攻下仁多泉城的消息后,章越緊皺的眉頭卻一點也沒有松開。

倒不是阿里骨之故,此人與黨項暗自溝通,左右漁利。他目前尚不敢對宋朝翻臉,卻對大宋盟友青唐主董氈下手屢屢勸誘其部屬,并侵犯青海以南之地。

這一次正好得到機會,順手一頓收拾。

丞相府的幕房內。

蘇轍道:“在攻取仁多泉城之際,熙河路經略使王厚從蘭州出兵,收復了金城關,使我軍在黃河以北有了立足點。”

陳灌道:“丞相,目前看來仁多崖丁并非有遠圖,之所以至今按兵不動,顯然是無能為力。”

章越微微點頭,也不知是贊同還是反對陳灌。

蘇轍道:“丞相,何時將兵發涼州,我看陛下和眾臣們都等得有些不耐了。”

章越看著面前的西北地圖,陷入了沉思。

章越想起之前與天子講述貝葉斯公式時,舉了一個例子。

就是桶中二十個球,誰不知道里面顏色是什么,所以一次性四個四個地拿出,然后根據已拿出球的顏色,最后一步步接近正確的結論。

但這里就有一個問題,就是你要干多久。

如果時間是無限的,你肯定是能夠達成目的的,但問題是這里涉及一個效率問題。

比如說以攻涼州為目的,先后攻下古骨龍城和仁多泉城,都是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目的,就如同從桶里取球的動作一樣。

最后一步就是下結論,也就是攻涼州的一步了。

現在攻涼州勝算幾成?

陳灌看章越臉色,試探著問道:“丞相是否再攻下一二城,再試探試探黨項虛實。”

其實陳灌說得正合章越之意。

但好比作者寫到一個大劇情,卻一直在顧左右而言他,讀者們都失去耐性了。朝堂里也是這般,你章越喊打涼州從去年喊到現在,一直不給兌現,你是要等到什么時候。

章越道:“滿朝之中,天子而下諸公視我攻涼州都是翹首以待。再拖延下去,怕是他們耐心有限。”

“再說遼國遲早是要介入,聽叛來的仁多楚清所言,黨項國主李秉常已是派了兩次使者前往遼國請援兵了。看來無法再等了。”

章越頓了頓繼續道:“為了黨項用兵之事,朝堂中一切之事為之讓步。我將鹽鈔之利全部收為中樞后,與商民而言是便利了,可是朝廷和地方對鹽利如何分賬。各個地方都在向朝廷要錢,仿佛缺了這錢,地方收入就難以為繼了。當初我也是想將鹽利往地方多分一些,但每個地方報上來后,我才發覺遠遠不夠。”

陳灌道:“地方都是想為自己多爭取一些,有些是真要,有的是假要,總之都是生怕自己吃虧。”

“之前把鹽利下分時,大家便人人都有飯吃,如今向中樞要錢,各個都成了叫花子,只知道哭窮。”

蘇轍道:“這也是積弊所至。下面都是為官一任,短則數月,長則二三年,都沒有久任之意。反正錢花了多少,都沒有給后面人想余地。”

“干了一任便是一任。我為官這么多年,只看到下面短于預算,就沒見過長于預算的,都是將錢花得山窮水盡為止。”

“就是怕多省一些錢來,朝廷知道你這里有盈余,明年便少撥一些。想起王介甫當年所言,為官當久任之言,可謂有先見之明。”

章越聽了蘇轍這話心道,他對王安石有這個轉變倒是很難得。

確實,改革之事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眼下真是到了積弊重重的境地,才不得不而為之。

在鹽利之事上,中央和地方如何分賬?

另一個時空的蔡京便是強行賴著不給,最后遭到了罵名。

蔡京不是傻,他將收上來的錢全部給了宋徽宗了,用自己擔負百官罵名,來換取皇帝的歡喜。明目張膽地拿錢賄賂皇帝,不過這買賣仔細一想其實還是合算。

章越想起宋徽宗收錢后沾沾自喜地對蔡京道,此乃太師送朕之添支。

但章越打算將鹽利所得錢全部用在攻涼州上。

不過若攻取涼州失敗,自己就算再收拾三個李定,但這憤怒也是鎮壓不下去。所以只有攻下涼州,將這真金白銀都落到了實處,方真正樹立自己的權威。

如今這攻涼州的錢,自己已是攢夠了。打三個涼州都有富余的。

章越道:“到了這一步,我與你們說一句實話,其實我最要緊的不是攻下涼州滅除黨項。對我而言打通了河西走廊,重開絲綢之路才是最要緊的。”

“走通了這一步,我們的商貿之利方才源源不絕。”

聽了章越這話,蘇轍和陳灌都是默契不語。這話要是傳出去,章越必將官家氣死。

“沒錯,重現漢唐盛世是很要緊,但比起漢武帝后期的民不聊生,唐玄宗后的安史之亂,其實代價是很大的,我更愿意的讓每個大宋子民都過上好日子。”

“不過事還是要辦下去,今年怕是沒有多少余錢,今年朝廷鹽利都歸攻取涼州之用。給予地方的分賬怕是沒有多少,需是欠一欠了。”

蘇轍和陳灌對望一眼,章越果真是打好懶賬不給的念頭。

各路,各軍州的官長知道后恐怕是要破口大罵的。

正言語之際,彭經義入內道:“丞相中樞急報,黨項出兵五十萬攻鄜延路!”

蘇轍,陳灌都是吃了一驚。

陳灌道:“丞相,黨項終于出兵,竟是鄜延路!而不是熙河路,這實令人意想不到。”

陳灌說完卻見章越緊鎖的眉頭,終于解開了,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陳灌恍然,章越之所以遲遲不動,正是擔心黨項沒有回應,現在有了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仔細一想也有道理,現在宋軍的重兵集團都在熙河路,黨項不打熙河路也是情理之中。

蘇轍道:“不在涼州回應我們,而是出兵鄜延路,這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章越起身回臥房,對二人丟下一句道:“無論鄜延路打得如何,我只要涼州!”

陳灌,蘇轍目送章越背影,陳灌對蘇轍道:“丞相高見啊,若這時候抽調攻涼州的兵馬支援實屬不智。“

“但是我以為鄜延路也容有失啊,可是兩國相爭,又不在于一城一地得失,著實為難了。”

蘇轍道:“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隨著黨項對宋出兵,兩國不到一年的和平徹底破滅。

李秉常,梁乙逋,嵬名阿埋親自帶兵,從西至東點集五十萬兵直趨鄜延路而來。

如今鄜延路經略使已是種師道。這與章越多年的提拔和任人唯親分不開。

種師道聞知敵軍趕來,在得到環慶路兵馬兩萬人的增援下,將兵馬編作二十二軍。他將一半兵馬留作延州城內,而另一半兵馬則是環留延州城外。

黨項兵馬沿烏延口翻越橫山后,兵分三路。

黨項雖有五十萬兵馬,但精銳不過十多萬。

東路監視威脅青澗城,中路乃嵬名阿埋率領包圍塞門寨、龍安寨和金明寨。

而西路則是黨項兵馬的主力,由李秉常親自領軍一日之間,由順寧寨通過安遠寨,直抵延州城外五十里之處。

黨項的意圖很明顯意欲一舉蕩平鄜延路,消滅宋軍有生力量。

不過得知宋軍并沒有將兵馬留作堅守城池,為了應對城外十一軍的宋軍,李秉常命人圍繞著延洲筑起十一座堡寨對付十一路宋軍。

之后黨項包圍并圍攻延州城。

種師道在延州城中親自坐鎮,率軍擊退了黨項軍五日內的數度攻城。

這時候從永興軍路,涇原路出發的宋軍援軍已是趕至,李秉常被迫撤圍,之后轉而圍攻金明寨。

在兩日的攻城后,金明寨失陷。李秉常率軍撤退,種師道率軍銜尾追擊,斬敵上千。

黨項出兵五十萬,不過攻取一個金明寨,絲毫沒有逼迫宋軍從西線調兵回援的意圖,此戰雖勝亦敗。

正當鄜延路打得如火如荼時,熙河路方向,苗授之子苗履與王贍二人出仁多泉城攻統安城。

統安城在仁多泉城之西,與仁多泉城和古骨龍城一樣都是環涼州而立。

三城都屬于涼州城之外圍,拱衛著涼州南面的防線。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童貫強迫宋軍名將劉法出戰,進攻統安城。劉法被逼不過只好強行率兵馬出擊,但在統安城下大敗。

此戰宋軍精銳幾乎全軍覆沒,加上輔兵一共戰死近十萬之多,而劉法本人也是被黨項的一名雜兵殺死,人頭被割去。

此戰之后,劉法一世名將英明盡毀,童貫諱敗為勝掩蓋軍情。

而統萬城之戰也是宋與黨項的最后一戰,北宋永遠地停留在這里,停留在收復涼州城的最后一步。

而劉法本人之子與苗履之子都參與南宋的苗劉兵變,后世史書也諱為二人的父親正名,他們的事跡也就此埋沒。

如今苗履和王贍兩個將門虎子亦率軍抵達此處。

這統安城又稱割牛城,黨項也是經營許久。

二人抵達后也不著急,一面在城下屯軍邀戰斗,一面派出兵馬清掃城池外圍的蕃部。

反正黨項兵馬主力都被李秉常帶走了,仁多崖丁又是新敗,對于統安城這座孤城,眼下黨項根本無力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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