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十四章土雞瓦狗,安奈我何?一千九十四章土雞瓦狗,安奈我何?(1/2)
三司使黃履宅中。
知開封府許將也是座上賓,此外還有韓忠彥,陳睦等大約十余名都是朝中章系高官,每旬都固定聚一聚。
章越告疾那陣,黃履大有話事人風范。黃履有時候不在,許將代為坐在主位。
盡管許將官位比黃履高,但只要有黃履在,對方一定是坐主位。
以往蔡京也是常客。
但有一日黃履在宴席上忽對左右言道,以往我這宅子里什么人都來,以后也要緊一緊了,需得忠義之人方才得進。
蔡京最懂得進退,聽了黃履這話后,從此便不來。
當然蔡京走后,又補了人來,圈子如同官場都是來來去去的。王珪,元絳都是有意無意地打壓這些人,但黃履在朝中卻撐著局面,也護住了不少人。
黃履不自覺地成了章黨在朝中流砥柱。
雖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地走了一些人,但是留下的都經受住了考驗。
今日這些人早早知道章越當值的消息,便坐在黃履的家中聚聚,也算是慶賀。章越結束了告疾,重新返回朝中,還出任宰相,那么他們自是歡喜不已。
他們在心底高興著什么?
不正是有了那些沒有堅持住,不能雪中送炭,只知道錦上添花投機分子離開,才有了他們堅持下來的意義嗎?
眾人知道以章越的性子,肯定不會忘了他們的好處。
官場上不正是如此嗎?
站隊永遠是最要緊的一門學問。
他們的堅持今日終于得到了收獲,眼下應該是好好獲得回報的時候。
宴席之間杯觥交錯,黃履好酒,酒量也好,稱得上是千杯不醉。
他看出了眾人的心思,也看出他們眼睛里躍躍欲試的目光,他忽將端起的酒盅放下,眾人看著他停杯不飲,也是立即放下了酒盞。
黃履看著眾人道:“爾等都想要謀個好官乎!”
眾人皆心照不宣。
黃履道:“知道為何此番陛下啟用章公為宰相嗎?”
“是欲平夏之故!”
黃履道:“正是,故諸位日后要謀好官,好差遣,章丞相都可以給,但需在此事上出力。如此既報效了君王,也不辜負了章丞相以后的提攜。”
“這方是咱們大丈夫堂堂正正直取功名利祿之道!”
眾官員們紛紛點頭稱是。
黃履道:“從古至今黨爭都是不絕的,有人之處,便有利益之爭。”
“有利益之爭,便有宗派。誰也無法阻之。歐陽公說小人有黨,君子有黨,此言不虛矣!”
“人求升官名利之心固無不妥,能將野心用在國事上者,方才不負史書之筆,后世悠悠之名!”
“而今章丞相承天下之重,陛下之托,肩上的擔子,不可謂不重。”
“只要我們能為國分憂,為丞相分憂,那么一朝青云也不過是近在咫尺。”
聽了黃履之言,眾人都明白。
正在這時,一個下人入內給黃履耳語了幾句。
黃履起身,自有許將接過他的話,繼續言語。
黃履到了內室,原來是岳父大人沈括派人千里之外給他密信,幾乎隨著金牌使用同時進京。
黃履看了沈括的信,不由色變。
黃履看了信后,回到宴席上,許將看他沉著臉。
“涇原路兵馬有消息了!”黃履言道。
眾官員聽了皆問道如何?
黃履道:“西夏掘七級渠水淹靈州城……王中正不肯退兵,并無故囚之種師道,章直為迫王中正交出兵權殺之,所幸章直率兵馬退兵,免遭水淹。”
“如今章直率殿后兵馬被西夏人圍于鳴沙城,而種師道率軍從靈州城下退回,兵馬雖無大損,但所有甲仗和兵械全丟。”
“沈括與種師道,率師北上強行解圍鳴沙城!”
眾官員聽了都是瞠目結舌。
“殺王中正,王中正雖惹人生厭,但他畢竟代行帥旗,又是一路主將。殺了他,章子正豈有命在?連丞相也要被牽連其中!”許將言道。
韓忠彥道:“宦官典兵本就是前朝之敗所至,而王中正不合章法進兵,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子正殺之何罪之有!”
“若是陛下要殺子正,我不惜丟了烏紗,必上疏力保章子正!”
“韓大說得好!”
“我等也是。”
數名官員齊聲附和。
黃履有韓忠彥這句話心底一松。
陳睦道:“可是子正被困鳴沙城,身處西夏十幾萬大軍重圍,或許我們不必保他,他自己也是難活啊。”
“沈經略與種師道率殘師去救,豈非把自己也搭進去?”
許將道:“若你是沈經略,又豈能不救?”
一千九十四章土雞瓦狗,安奈我何?一千九十四章土雞瓦狗,安奈我何?(2/2)
陳睦沉默半晌,點頭道:“所言極是。”
“此事真是為難至極,全看章丞相如何處置了!”
許將撫須道:“我看必有人拿此事攻訐章子正,借此在官家面前打擊丞相!”
黃履點點頭道:“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官家臥榻之前。
王珪,章越,元絳都圍坐在椅上,徐禧侍立在一旁。
徐禧道:“陛下,沈括所奏已盡數在此,臣以為此事還需再聽種師道的奏疏,以明真相。”
一旁的元絳今日神采奕奕,一改昨日的頹色言道:“陛下,臣以為有沈括的奏書便可知一切了。”
“王中正身為前方主將,實與開府拜將之臣無二,章直雖事先經請旨,但仍是殺之,此舉如同謀事,歷朝歷代都不能容之。臣請陛下圣斷!”
官家仍是在臥疾中。
他躺在榻上有些虛弱地道:“此事朕已是知道了。”
元絳道:“陛下,既是如此,臣請立即派人拿下章直押送回京。”
“此事若不重懲,以后再有造反殺將,將來不可止。陛下威信也是蕩然無存。”
元絳說完看向了章越,哪知今日他卻不出一言,坐看自己表演。
見章越始終不說話,反而官家道:“元卿,若無章直,涇原路大軍早已是全軍覆沒。但朕不是不察之君,他帥兵馬殿后之事,朕也看得清楚。”
“此事朕會考量,當務之急還是需解鳴沙城之圍,全涇原路,熙河路,環慶路及各路周全。”
“卿與王珪和西府在政事堂商議對策,還擬一道詔書加韓縝為同知樞密院事,兼陜西行樞密院使,今日即行出京,節制六路,不可逗留!”
“是,陛下。”
王珪,元絳二人起身。
元絳不甘不愿地看了章越一眼,二人一并從殿上退下。
殿上只余天子,章越。
殿央檀香煙氣寥寥升起。
官家又將沈括的奏疏看了一遍,然后對章越問道:“章卿。”
“臣在。”
官家皺著眉頭問道:“卿為何方才不出言解釋,章直殺王中正之事?”
章越道:“回稟陛下,臣無辭解釋。”
官家道:“那卿為何又言沈括當治以大罪?”
章越道:“回稟陛下,鳴沙城已是死地,不值得救,沈括卻執意率涇原路兵馬前往解圍,實為魯莽至極。一旦壞了兵馬,涇原路將無兵可守。”
官家道:“朕看沈括此舉也是情理之中。章直是卿的親侄兒,難道卿忍心看著他陷入死地?”
章越道:“陛下,臣不忍心,但事有輕重。章直的性命,比起涇原路的安危而言,實微不足道。”
“臣寧可見章直……章直他陣亡軍中,為國家盡節,為陛下盡忠,亦不愿見他忍辱偷生,回到家中盡孝盡悌。”
“臣……”
說到這里章越說不下去,在天子面前垂淚。
官家聞言嘆息道:“卿便只有這么一個親侄兒,朕知道你與他感情之深,卿實話告訴朕,你真舍得嗎?”
章越道:“陛下,臣舍不得,但唯有如此了。”
官家點點頭道:“章直殺王中正之事,朕以后再處置。眼下當務之急乃鳴沙城之事,其他暫放在一邊。”
章越道:“陛下,是臣薦章直為熙河路經略使,此事乃臣失職,請陛下責臣之罪!”
官家搖頭道:“此事朕不會責卿,還要對卿委以重任。當今朝堂上,也唯有你才能替朕為滅夏之任。”
章越為難道:“可是章直必然是犯了大錯,若不責罰……而臣處于嫌疑之地,實不敢……”
官家道:“朕意已決,卿不必再言,在這件事上朕有自己的決斷。”
“當年漢高祖得天下,乃善用人,故而能得人矣。而至少看人用人這點上,朕信得過卿。”
“以后朕要靠你了,而你也要懂得靠朕。你助朕滅夏,朕保你章家權位功名,朕與你是相得益彰,富貴共之!”
“臣謝過陛下!”章越從椅上起身。
章越負手從殿上漫步而出,卻見遠處的日頭從宮檐一角徐徐落下,而自己也是宮檐所遮的陰影中,緩緩地走到了陽光所照的地方。
殿下不少官員正在議論紛紛,章越在長廊處看到了負手而立的元絳。元絳并沒有如官家所言去了政事堂,而是留在了這里等候。
元絳抬起頭看到自己神色如常地走出大殿后,當下拂袖而去。
章越看著元絳疾去的身影心道,土雞瓦狗之輩,安奈我何?
章越從大殿的臺階走下,緩緩從人群中行過。這一刻官員們無不停止議論,大氣也不敢喘。
他們口稱丞相,趨步后退,然后垂首躬身送章越飄然離去。
宰相之威如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