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一千七十章 三顧頻煩天下計

一千七十章三顧頻煩天下計一千七十章三顧頻煩天下計(1/2)

等蔡卞將章越的信給官家時,官家也是將信將疑。

官家對徐禧,蔡卞道:“章卿,真可未卜先知否?三路皆有捷報,難道真如此順利不成?”

徐禧道:“陛下,依臣所見,此番伐夏雖最后必勝,但不會這般一帆風順。”

“如今在甘涼,蘭州吃力,可見西夏對我侵攻有所預料。”

官家問道:“可是朝中有大臣泄密?”

徐禧立即道:“此臣不知。”

官家皺眉,他這幾日染疾不起,因之前攻夏之事操勞過度,又聞大軍攻蘭州,結果在堅城之下受阻,又忙又揪心之下病倒了數日。

官家的病與仁宗皇帝和父親英宗皇帝非常相似,先是暈厥然后全身動彈不得,無法理事。

官家詢問了片刻,又是一陣心悸。他身子還沒有完全好轉,又將軍務全部總攬。

徐禧,蔡卞見了都是暗暗憂心,同時又覺得天子對西夏戰事操縱太過,他令攻夏諸將無論細微之事都要上奏,以便他掌握全局。

而天子自己呢?

之前沒有累趴下時,就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而從西北來的邊奏就沒有一刻消停過,每一會就是一班,一會就是一班,簡直是絡繹不絕。

官家回復又是勤奮,眾將奏事給他,他寫個‘知道了’或是‘閱’就行了。

但官家沒有,每事回復得都很仔細,有時候比眾將寫給他的奏報還要更長,幾乎每一事都要叮囑,都要在他全局之中。

這樣固然可以使眾將覺得官家對這一次伐夏之戰的極度重視,但也令眾將奉行時生出迷茫,更不敢自作主張,在兵事有所異見。

盡管章越等大臣一再勸天子,這一次出兵西夏不要再搞‘將從中御’,但官家答允了,可是極強的自責心令官家放不下對伐夏之戰的關切。

幾乎官家對眾將每一事都要有所指示,是千叮嚀萬囑咐那等,將自己安排下達給眾將。

徐禧,蔡卞所知每個將領都覺得壓力巨大。

當然好處也是有的,官家始終將全局掌握,他對局面有著清楚的認識,幾乎給眾將每一疏,最后一句話都是以攻取‘興靈為要’。

任何戰術,都是以服從攻取興靈二州的大戰略而存在。

眼下官家身體稍稍康復,便急著處理軍務,一副要將以往失去的時間補回來的意思。

徐禧,蔡卞見了又是感動,又是擔心。

二人與天子商議軍情至深夜,這時候熙河路、鄜延路、涇原路陸續有捷報傳來。

最先傳來勝機的是熙河路。

原來章直從會州出兵,至屈吳山擊破夏軍,斬首數百,又抵天都山,再次擊破了夏軍,又斬首數百,并提前數日抵達涇原路邊界。

而鄜延路方向,是官家最寄予厚望的,

種諤也是率鄜延路兵馬兵貴神速地進兵,官家擔心種諤出兵太快,中了西夏的埋伏,連連讓他謹慎行事,聽從高遵裕的指揮。

但種諤卻沒有聽從官家的安排,一路連戰連捷,攻西夏米脂寨三日不下。

西夏八萬援軍趕到,與米脂寨中兵馬兩路攻種諤,結果反被種諤殺得大敗,斬首五千級。

殺敗西夏援軍后,種諤又攻下米脂寨。

種諤以捷報送入京師時,官家又驚又喜,當即收回前命,讓種諤自行領兵,不用事事聽從高遵裕節制。

而涇原路方向則有西軍名將種師道、劉昌祚,他們才剛出界便遭遇到西夏兵馬主力,也就是西夏國相梁乙埋所率的左廂六路兵馬。

其實梁乙埋也沒有將左廂帶齊,他出兵時聽說種諤攻米脂寨,便分出部分兵馬去支援。

與種師道,劉昌祚交戰后,梁乙埋頂不住宋軍的攻勢。

夏軍小退之后,宋軍竟全軍壓上,梁乙埋大敗,被宋軍斬首兩千五百余。

眼見三路告捷,官家大喜,一下子纏綿多日的疾病也是不藥而愈,當即對石得一道:“章卿,真是讀書人,不出茅廬而知天下事。”

徐禧喜道:“那也是陛下圣心獨運之故。”

官家道:“朕非圣人,之前呂公著,孫固反對朕伐夏時,朕也曾舉棋不定過,似想放棄伐夏之意。特別是朕看蘇軾往湖州任上奏疏言‘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竟如此激朕。”

“千難萬難之際,朕還是堅持下來。朕不愿子孫史書言朕,固然守成有加,然碌碌無為之君!”

說到這里,官家也是百感交集。

“朕聽聞有人言,此番伐夏章卿也是兩難,聽說有人以諸葛武侯反對先主伐吳而后戡亂。朕不悅其言。朕不是先主,夏也非吳國,宋亦非蜀國可比,唯章卿之忠可比武侯。”

徐禧道:“陛下,此乃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

官家看向徐禧道:“卿也很好。”

一千七十章三顧頻煩天下計一千七十章三顧頻煩天下計(2/2)

徐禧與天子君臣相得后道:“陛下,這下一步如何,還當問章相公。”

章府之內。

大化不自言,委之在英才。

玄門非有閉,苦學當自開。

章越聽著章丞背書,躺在竹椅上微微小寐。

章丞頌得這首是張詠的《勸學》。

張詠也是寒門宰相,這首勸學,也是激勵了無數寒門讀書人向上的文章。

常有人將自己寫給仁宗皇帝的《辭三傳疏》相提并論。

這《辭三傳疏》是自己在太學時,仁宗皇帝授予他章越三傳出身時推辭所書。這篇文章乃章越仿《送東陽馬生序》所寫的。

當時可謂享譽一時,而如今過了十幾年后,居然再度流傳。

特別是官家讓太學增收學生后,無數寒門子弟得入其中,使得這篇文章再度在讀書人中產生共鳴。

不少人便拿此篇與張詠當年鳴世的《勸學》相提并論,而更多的人則稱此文更是過之。

章越為相之后,因改革役法之事而毀譽參半,同時遭到了不少新黨和舊黨的懷疑,有人便拿章越過去的事挑刺。一日有個年輕的官員言章越此文寫得實在是矯情至極,實為仁宗皇帝慶歷興學歌功頌德。

章越正好路過聽見了,對這名官員他則言道:“你只道我是歌功頌德,其實我之意只在勸學而已。”

當即章越對這官員說道“余幼時即嗜學……我等寒門出身的子弟,不嗜學之名哪得從藏家借書而觀之?”

換了一般人家,吳家會借書給他嗎?

“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人之先達執經叩問……吾少年不借讀書的名義,如何能接近貴人?得名師教之?恐怕是連鄉里賢達的面也見不得?”

自己年少能如何入章氏族學,并得章友直,歐陽修,陳襄這等名師大佬點撥?

是靠送禮?是靠巴結?還不是對方看在你讀書心誠,是個可造之才的份上,才愿意栽培你。你沒考個大學,專家教授們憑啥來給你指點迷津。

“余侍立左右,援疑質疑,俯身傾耳,或遇其叱唑,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待其欣悅,則又請焉……一介寒門子弟,賢達對你時,何嘗放在眼底,你若不神色恭順,他何嘗會真心教你。”

求師問道,要明白自己的位置,收拾起自己的玻璃心。大佬很忙的,憑什么費那么多功夫和耐心教你。不懂就問,被罵是正常,不要大佬罵你一句,就開始龍傲天模式,用話懟了回去。一定要記得是你求人教你,不是別人求你來學,態度要擺端正了。

在讀書明理上,向人低頭不丟人。

當年章越詩賦不成,陳襄教時沒少斥責過,但只要你誠心向學,資質不是太差,人家終肯將真本事教你的。

“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燁然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我家境貧寒又如何與身家萬貫的同窗相處,唯有心底的志氣與勤勉不弱于人也。”

同學們都是左阿迪右耐克,我腳上唯有補丁版回力,如何能心態不崩?事實上若沒有長期的目標和日復一日堅持,沒有老師對你的賞識及知書明理的饋贈,心態很難不崩的。

最后章越還裝逼地對那官員道了一句當年文中不曾有的話:“蓋余之勤且艱若此,今雖中年,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后,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于余者乎?”

說完章越沒看這位官員臉色便走了。

為什么此文那么有共鳴?因為寒門們從文章里,看到當年的自己。奮斗那么多年,今日才能有微末成就。

惟精之道就是既要又要,如何能站著把錢掙了?讀書。

要跨越階層,沒什么秘密。

世無青云之路,唯有書山有路勤為徑。

送東陽馬生序,不對,是辭三傳出身疏都秘訣都告訴你了。

要想命運垂青于你,唯有勤奮勤奮再勤奮,讀書讀書再讀書,直到你藏貨于身的時候。

章越躺在竹榻上小寐,想起了許多當年讀書時候的事,師父師娘,郭林,那南浦溪,一切歷歷在目!

小寐中章越忽然發覺,章丞的讀書聲怎么停了。

章越睜開眼睛,驚覺得四周多了很多人,卻又鴉雀無聲。

一位身穿明黃色袍服之人,站在自己身旁數尺之處。

章越一個激靈,立即從竹榻起身下拜道:“臣死罪!”

對方笑道:“昔先主親顧茅廬時,諸葛武侯正泰然高臥!今朕同效如此,望沒有驚到卿家。”

章越道:“臣豈能比武侯,臣不過……一介寒門書生罷了!”

Ps:這送東陽馬生序的點評,部分摘抄自知乎用戶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