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零五章如何斗爭九百零五章如何斗爭(1/2)
這前日方才越過仙霞嶺,明日又將登嶺出閩。
章越不免贊嘆,官家真是好會折騰人。
出閩前的一夜,一般要住在魚梁驛或是萬葉寺,養足氣力后次日一大早便動身翻山。
此番章越與十七娘則選夜宿萬葉寺中。
這也是二人曾相會過的地方,二人住寺后觀賞瀑布,他們此番雖沒有返回家鄉,但能夠故地重游,也算是稍稍了卻心愿。
至于章家的兩位小郎君,則第一次看得如此瀑布,興奮得不知說什么才是。其實這一次回鄉少雨,所以瀑布并無以往那般雄偉壯觀,轟鳴有聲這令人稍顯遺憾。
確實多年后重游,難有如記憶中的樣子。
十七娘看了一會瀑布便道乏了,早早地去歇息了。章越有些失望,不過夫妻多年也是如此,十七娘有時并非太體會自己感受。
她是自己的賢內助,但在情感上多需章越自己消化。
章越在寺中走了片刻,卻見陳瓘正與一僧人辯經,原來對方也是下榻于萬葉寺之中。
陳瓘與僧人道:“佛法之要,不在文字,亦不離于文字,佛經文字不必多讀,只需一部金剛經而已。此經要處就在‘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九字。”
“這也是中庸的誠字。”
僧人贊道:“居士之語已得惟清之法。”
陳瓘道:“大師謬贊了,我這些年熟讀精思,攻苦食澹,夏不揮扇,冬不暖爐,夜不安枕求之大道,然而誠未得道矣。”
說到陳瓘告退,走到旁廊見到章越立在那不由又驚又喜道:“章公!”
章越笑道:“你怎么在此?”
陳瓘道:“那日辭別后,我便尋思拜會章公。但章公衣錦返鄉必是祭祖覓久,故而我在此萬葉寺等候消息,哪知沒過數日,又見到章公。”
章越微微笑道:“我如今是奉旨回京。”
“恭喜章公,又獲天子啟用。”
章越澹澹地笑著點點頭道:“你我此番相逢也是有緣,你可愿隨我進京?”
陳瓘欣然道:“學生愿意。”
當即陳瓘便拜。
章越扶起道:“我不拘泥于形式,不重拜師之禮,出入我門下只有一條,忠君愛民四字足以。此番回鄉,能識后生俊杰,可謂不虛此行。”
陳瓘很是歡喜當即道:“學生受教了。”
章越對陳瓘確實賞識,正好今日在萬葉寺重逢便將他收入門下。
章越對陳瓘道:“你既入我門下,不知有何見教?”
陳瓘心道,別人收門人都是耳提面命一番或者是傳道授業,從未見過似章越這般向門下求教的。
這或許就是虛懷若谷吧。
陳瓘當即道:“學生以為王介甫如今已是復相,既取代呂相公主持朝政,章公此時回朝與王相公相處未必會勝過與呂相公之時。”
章越點點頭,王安石比呂惠卿更固執,更聽不進人言。
陳瓘道:“學生讀過王相公的三經新義,此書以性命之理為道德之學,欲大有為于天下,是要以后的臣子們代代行之,此所謂一道德,就是以性命之學一之。”
“以后天下人同風俗者,皆以性命之學一之,不學性命之學都要成為曲學。當今天下似司馬君實等官員不認同性命之學,而被鄙為流俗。”
“此三經新義一成,以后有無王相公在,所謂國是皆從性命之理出,是以不可動搖也,從此天下讀書人以此書為淵源也。”
九百零五章如何斗爭九百零五章如何斗爭(2/2)
陳瓘說的就是章越回朝要面對的問題,一個是王安石,還有一個則是三經新義。
這三經新義是新黨意識形態的凝結,是比王安石和呂惠卿還要厲害的存在。陳瓘能看出這一點,遠非一般讀書人可及。
以后國是則從三經新義的性命之學出。
到時候無論有無王安石,呂惠卿都是一樣。
就好比儒學一般,孔子去了多少年,但如今朝堂上仍用他的學說。
章越對陳瓘道:“吾學從于管仲也。”
管仲之學。
陳瓘聞言精神一振,當即道:“學生明白了,有老師這句話,心底便有底氣了。”
章越道:“我不怕爭,正所謂兩刃交鋒不須避,好手猶如火里蓮,宛然自有沖天志。”
朝堂上的黨爭就如同兩刃交鋒,境內落入下乘的人看了就跑。
但知道往來因果的人,便不需去避,仿佛火中取蓮般,這等人是有沖天之志的。
譬如此番章越雖是被貶,但不過數月便回朝了,呂惠卿費了那么大的氣力和代價,但對章越造成的損失著實有限。
但這是自己的本事嗎?
并非如此,而是宋朝的政治環境決定的。
比如法家,就是要削平既得利益者的,在這個體系中位置越高,能力越大,那么就越危險。看秦朝的政治斗爭就知道了,最后始皇帝本人都成為斗爭的犧牲品,其余宰相,大臣,宗親只要威脅到皇權的,那是要殺便殺,眼睛都不眨一下,殺得是血肉成河。
老百姓也難以幸免,比如天上落下那塊‘始皇帝死而地分’的隕石,被秦始皇知道后,當即下令殺盡隕石周圍方圓十里的百姓。
身為大臣別說反對國是了,連鹿和馬說錯了都要完蛋。
這里政治斗爭比的是,誰的手段夠狠,夠硬,夠辣,誰更沒有底線和原則。
但宋朝反過來,是保護既得利益者的,所以官位越高一般是越安全。
當然這樣確實問題是很多,但好處是底線確實比較高。
司馬光,馮京,文彥博,呂公著,章越這樣落敗了,除了暫時出外外,其實一點事都沒有。
因為這樣的政治斗爭,烈度反而不是太高。
所以這里的政治斗爭的奧義,其實不在于一方消滅另一方,因為誰也消滅不了對手,所以如何通過斗爭取得第三方的支持,才是技巧。
“章學士官復原職了。”
汴京的茶樓里老百姓們都在熱烈談論著這些。
“是啊,當初三司大火之事,我等都以為他冤枉。”
“你可知那書憤,他是受人冤屈才不得已離開汴京的,但心底仍存報國之志。”
“那首詩我也讀了,確實寫得極好……朝中有奸臣啊。”
茶肆的一旁,呂惠卿正一個人坐著品茶,而此刻聽著老百姓們的言語,臉上則是露出了不屑之色。
“這些升斗小民知道些什么!”
寒門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