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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繪,章越,章惇,曾布,鄧綰等人一并至中書與韓絳,呂惠卿稟潤筆費之事。
一般翰林學士見宰相,必穿著尊重,必須手捧笏板脫鞋稟事。章越上次來政事堂,也是免去了脫鞋持笏之禮,因為他是端明殿學士。
至于楊繪是翰林學士承旨,章越免了他沒有不免的道理。但章惇亦如此,手上也不拿著笏板,穿著鞋便入了政事堂。
章越知章惇拿捏得非常有分寸,韓絳是個厚道人不會訓斥,呂惠卿則欠了章惇一個大人情,更不會如何。
章惇自是倨傲慣了,楊繪與他互不對眼,章越對他則敬而遠之。至于曾布和鄧綰穿戴得規規矩矩。
數人見了韓絳,呂惠卿,便說起潤筆之事。韓絳也是任過翰林的人,深知潤筆費在翰院的陋習。
章惇陳意是取消潤筆錢的陋規,楊繪則說了其他學士們的想法。韓絳決定上奏天子將潤筆錢悉數作為公使錢。
此事楊繪不太滿意,他其實想將分作三份,一份歸官員,一份歸院吏,一份歸公使錢。
不過韓絳安排了,也只好如此。接著楊繪當著韓絳,呂惠卿二人的面便批評起了手實法。
在楊繪眼底免役法已是夠奇葩了,沒料到手實法竟更進一步。其實楊繪這般高官不用說,在民間大多數官員,甚至老百姓眼底都是對手實法進行妖魔化了。
但章越身在局中仔細聽來,卻覺得這手實化不能怪呂惠卿太多,不過大家對呂惠卿不信任有什么辦法。
一般前相公罷相后,新相公執政時期。因為前相公在位積怨甚多,打壓異己勢力太狠,所以到了新相公登位了,眾官員都翹首以盼,希望他能刷新政治。
但過了一段時間,就轉而失望,甚至很多人都念起前相公的好來。從韓琦謝政,再到王安石拜參政時,從嘉右四友到百官哪個不是對他懷有期待。
而王安石罷相后,百官對接替他進行變法呂惠卿本就沒有多少好感,屬于人望一直不高那等,如今王安石罷相近半年了,特別是呂惠卿提出爭議頗多的手實法后,更遭到百官抨擊。
說到這手實法。熙寧三四年已是重造五等簿,是由司農寺的鄧綰和曾布主持。
按照每到閏年一造五等簿的原則,如便要再造五等簿。所以說呂惠卿在今年再造五等簿的基礎上,提出了首實法,目的是從過去官員和戶主說多少報多少戶等,改為確實查證,告密懸賞。
其中最遭人詬病的,就是鼓勵舉報,任何舉報的人可以獲得隱匿者三分之一的財產。
這與漢武帝的告緡法如出一轍,當時告緡法是允許告發者得到對方二分之一的家產。
此法由呂惠卿之弟呂和卿提出。楊繪道:“以往司農寺造簿是先定免役錢錢數,之后縣里再至地方造簿,為了造簿,故而不少地方官吏升戶等以適造簿。”呂惠卿則道:“我已在御前解釋多次并無跡,下面的州縣稟上來并無超升戶等,甚至多有隱匿上等戶而列入下戶之舉。”楊繪因此事與呂惠卿吵過不少次,呂惠卿怒了說這是根本沒有的事,你不要一直揪著這事不放。
楊繪道:“鄧中丞親口與我承認,怎會子虛烏有?”呂惠卿怒瞪鄧綰。
鄧綰解釋道:“先量以州縣戶數再定役錢,不過是莫約之數,至于估與估不準則在于州縣官員,至于州縣所報是否詳實,并非是司農寺所定。”三司對地方的狀況是捉瞎的,先是估計一個數字,讓下面官員去報,然后幾個官員各自報一個數,最后取一個平均數。
鄧綰費了老大勁解釋清楚實情是這般。呂惠卿道:“所謂首實也是讓民戶先自報,以此厘定明年的免役錢數。說到底還是之前的五等丁產簿多有隱匿,書手與戶長相互勾結,以至于隱瞞無實,檢用無據。”
“故而這才造簿清查!”楊繪則道:“戶等之事模湖知之便可,何必如尺椽寸土,雞豚家畜均預陳報?又何來不實者可許賞告?”呂惠卿的手實法最大的爭議,從原先民戶自報,官府確認,到了民戶自報到賞告追查。
還有一個就是查得太細,弄的百姓人心惶惶。一只雞一只鴨都不放過,都要仔細匯報。
章越心想,這手實法最大的問題,就是應然和實然的差距,說白了就是主觀到客觀,理想到現實的問題。
以宋朝之落后的官僚體系和統計方式,能承載這手實法嗎?不過呂惠卿則是鐵了心要推行此法,楊繪道:“此法真乃商鞅之術,一旦手實法流世,則百姓之間,甚至親屬之間,則相互告密。”
“昔商鞅有言,用善則民親其親,用奸則民親其制。合而復之者,善也,別而規之者,奸也。章善則過匿,任奸則罪誅。”楊繪批評這手實法最大的問題,會導致親屬之間相互告密,這會破壞儒家傳統的親親相隱的制度。
但話說回來,呂惠卿也知道執行層面的下層官吏靠不住,所以就靠百姓之間的告密。
可鼓勵百姓告密,又會使社會風俗敗壞,人人自危。正如商鞅就鼓勵告密揭發,朝廷使用奸民而不是善民。
楊繪與呂惠卿爭了數句后不合而去。眾人覺得沒意思亦陸續離開,章越到府后得知韓絳心腹讓他退衙后過府一趟。
章越即登門見了韓絳。韓絳的家宅是韓億賞賜坐下的,他與兄弟韓縝皆住在宅中。
韓絳帶著章越到了他的書房,但見書房里遍布古董名器。似韓絳,歐陽修,吳充都是古玩界的骨灰級愛好者,所以家中珍藏無數。
韓絳自述自己珍藏是從韓億開始便積累家藏,但見他的書桌放著一座水晶凋琢而成的筆架,渾似冰山,一看便是價值連城之物。
除此之外還有多少器物,令章越目不暇接。這令章越想到那句話為官三代方知穿衣吃飯,比起韓絳自己的生活實是太粗糙了。
韓絳拿起一個青瓷,遞給章越道:“度之見此瓷如何?”章越笑道:“似唐瓷。”韓絳點點頭道:“不錯,乃我在大名府時一老農贈我,他說本相乃賢臣良相,故而以傳家珍寶獻之,不過我尋方家看過乃是贗品。”
“老農不信,在我府門前大哭,說乃其祖家傳,找了人驗看過,絕不至于有假。”
“我心底存疑,又命他人看過皆言乃彷品,但我看老農說得真切,絕不似作偽,最后還是將物買下藏之室中。”章越道:“相公此言頗為深意啊!”韓絳感慨道:“百口莫辯,真偽難知,我身為宰相,又何嘗不似老農,被他人蒙在鼓里。”章越不敢接話,官場上一級騙一級都是常事,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韓絳對章越道:“子瞻的書信你可看到了?”章越道:“看到了。”蘇軾已從杭州通判遷至密州知州,本官也遷至太常博士,蘇軾到密州后面臨第一個問題就是蝗災,然后朝廷又下達手實法的詔令。
蘇軾便上疏韓絳,章越二人抨擊要廢除手實法(注1)。韓絳道:“密州蝗災嚴重至極,但當地官吏卻謊報稱蝗蟲所來,并不為害,甚至是為民除草,故災害不重,從上到下都是欺瞞。若非子瞻所言,我至今尚蒙在鼓里,還道蝗蟲到了京東便不食莊稼了。”章越聞言差一點笑出了聲,但見韓絳動了真怒,只好憋在肚子里。
蘇軾也是敢言,除了蝗蟲災害,還毫不客氣地批評好兄弟章惇。章惇剛提議在河北,京東實行榷鹽法。
章惇判軍器監從民間征收牛皮,也是采用了與首實法一并的告賞之策,蘇軾也認為這是敗壞風氣之舉。
但蘇軾批評最重的還是手實法之弊。章越道:“其實手實法是為免役法之后續,呂參政的本意是落實免役法,嚴按戶等來派役,杜絕那些一二等戶冒充四五等戶逃脫勞役和稅賦之法。”
“不過此法一望便不可行?”
“如何不可行?”章越道:“不說告密之策有無不妥,最要緊是擾民過甚,官吏下鄉查證查實,期間統造簿策再報到上縣上,縣里再報到司農寺,司農寺再詳定細節,再下派役……”
“而且這查實有無賞告,其權不也是操之在官吏之手。”章越心想按照呂惠卿這種搞法,一個是統計數據太過浩瀚。
還有一個就是官吏手中的權利太大,在一個沒有好監督之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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