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七百五十九章 價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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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絳這一趟回京絕非陳述契丹國情那么簡單。

沒錯,如今韓絳知大名府,熟悉契丹邊情,但在這個風口浪尖時,他能夠回朝絕對是對介甫的相位產生了威脅。

韓絳道:“當初在陜西我擅自免去四五等戶的役錢及免役寬剩錢,是念在陜西底層百姓經過多年與夏國的戰役,日子實在太過貧困故而免去。”

“當時天下各路便只有我一路免去役錢,于是介甫寫信斥責于我,而且還毫不客氣,言我此舉乃收買民心之舉,反令他處于大奸大惡之地。”

“說實話我當初并未這么想,但介甫如此說我,實置我們多年的交情于不顧,我寫信解釋他卻冷冷地回了幾句,之后我又用呂大防和范純仁為幕下,介甫又橫加指責說我用人不明,實是沒有道理來由。”

章越聽著韓絳與王安石失和的經過,與自己有些異曲同工。

韓絳改動免役法,而自己改動了市易法,這都觸了王安石大忌。相較下韓絳改動免役法更令王安石不快,二人當時同為宰相,在對免役法上,王安石取嚴,韓絳取寬,令王安石感到對方確實在收買人心,如同拆他的臺。

加上韓絳又用了范純仁,呂大防為幕下,這兩個人都是王安石極討厭的人。

范純仁不說,因為有位名垂千古的爹,所以在朝中言談無忌,整日批評新法。

呂大防呢?王安石罵這個人,所謂色取仁而行違者,專務詭隨,以害國事。如荒堆斬人,其不至變者特幸爾。

當初配合韓絳攻取橫山時,呂大防在荒堆寨筑城,當時將軍中不服從的人都殺了,差點鬧了兵變。

而色取仁而行違者,專務詭隨,以害國事,這一句是將呂大防連帶著韓絳一起罵了。

色取仁而行違者啥意思?

你韓絳免去四五等戶役錢看起來仁義吧,錯了,這才是大大的不仁義,你反而是害了百姓懂嗎?而呂大防專務詭隨(韓絳)與他是一丘之貉。

韓絳與章越說起這事時,即便過了這么久,但仍是氣得手直發抖。

當時他韓絳還是昭文相,你介甫身為二把手居然敢這么說自己。我為老百姓們多考慮一點,多著想,便成了色取仁而行違。

從王安石看來,他只在乎他的政策能不能得到貫徹落實,誰也不能有絲毫的違背。

章越對韓絳的苦悶是表示理解,當初在相位,宣撫使時,對方高高在上,如今知大名府后氣勢也一落千丈。

官員身在貶謫中的郁悶,以及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痛苦,難以用言語形容。

不要以為韓絳那等高官即便退一步好歹也是知州,那云端上跌倒半山腰,也足以摔死人的。

韓絳與章越問道:“度之,當初免役法是你與我建議的,當時你說不可收下等戶的役錢,我面君時,陛下又與我言欲免浙江下戶免役錢之事,卻為介甫反對?并稱贊介甫顧慮周全,這是何意呢?”

章越想了想對韓絳道:“韓公,昔南蒯與齊景公喝酒,景公言南蒯叛逆,南蒯卻道,我叛季氏,卻為忠于魯君。當時一名大夫起身當著齊景公的面責南蒯道,身為家臣,當思忠于封主(季氏),你想討好國君卻是大罪。”

“當時齊景公若說南蒯對的,則大夫不安,官家或許也是此意吧!”

南蒯是春秋時魯國權臣季氏家臣,南蒯叛變了季氏投靠魯君失敗后逃到齊國,便有了那一段對話。

家臣揭發大夫的錯向國君效忠,但身為國君的齊景公卻只能大夫面前說這樣行為是不對的。

韓絳眼睛一亮道:“這么說官家也是贊同免去下戶役錢的!”

章越道:“不錯,官家欲用王相公變法,故而處處都周全于他,但王相公此人的性子剛愎自用,不聽人言,故而官家也常不滿意。”

韓絳目光一凜問道:“度之的意思,是官家欲用我取代介甫嗎?”

章越明白韓絳今日來找自己的目的,就是問了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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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行嗎?

若我當執政,你支持不支持?

章越道:“蒙韓公信任,咨以心腹之言,章某實感激不已。”

韓絳道:“誒,度之,你我之間不用客氣,咱們相識多年,你善于籌謀,有治理天下之才,他日我功成身退的時候,必與官家舉薦你替之。”

韓絳這話已是表露了他的態度了。

章越道:“蒙韓公看得起,章某必竭力輔之,只是不知到時候呂吉甫,曾子宣二人怎么辦?此二人可是不好相與的。”

韓絳聞言若有所思。

章越道:“韓公,據我所知官家是有易王相公之意,但若韓公這時候上位,則必有一場黨爭。”

在章越,韓絳說話時,蔡確匆匆而至。

這時候突然下了一場疾雨,蔡確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章直見對方這模樣問道:“持正如何這個樣子?”

章直吩咐下人給蔡確拿件干衣來。

蔡確則道:“不急了,度之呢?”

“正與韓公談話?”

“韓公?哪位韓公?”蔡確問道。

章直道:“是真定的韓三相公。”

蔡確恍然道:“是他啊!不說這個,朝堂上出大事了,西北兵敗了……”

章直吃了一驚道:“兵敗了?是王子純?”

蔡確點點頭道:“不錯,丟的是踏白城。”

章直道:“踏白城一失,河州也是難保啊,如此豈非前功盡棄,這數年用了上千萬貫錢糧打下的熙河六州就危險了。”

蔡確微微笑道:“如今王子純也是難辭其咎,官家接到敗報后連飯也不吃,急著連召兩府大臣入宮議事呢,我看王相公也要跟著吃掛落。”

“你看著吧,你三叔東山再起的時候來了!”

蔡確說到這里心底十分的快意,卻見章直悶悶不樂的樣子問道:“你為何如此?不高興么?”

章直嘆道:“高興是高興,但熙河是三叔心血所在,丟了踏白城他也定是難過。”

蔡確冷笑道:“這時候還顧慮什么國家天下,他王介甫當初用王子純易你兄長時考慮過嗎?”

“你看著吧,如今只有你三叔能救熙河六州,這時候不多開出些價碼來,如何能泄心頭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