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訪,章楶二人親自上門。
“這么說質夫是與阿溪言語過的,是你親自勸的?”
章楶滿額是汗道:“越哥兒…”
“誰與你是越哥兒?”章越斥道。
章楶深吸了一口氣道:“章太常,此事是我考慮不周全,我是勸阿溪繼續考,我自己棄榜,我想他能承情……”
章楶言語一通。
章越道:“你要棄榜自己便棄是了,
為何非要言語一聲?還說不是處心積慮。”
章楶低下頭道:“章太常,我知道此刻我說什么都是無用,但是我與阿溪相交一場,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他。”
說完章楶抬起頭道:“章太常,我問心無愧。”
章楶說完,章實頹然道:“你走吧,我不愿再聽了。”
章訪對章越道:“此事我事先實在不知,
我后來細細想過了無論是阿溪還是犬子,
我都不愿讓他們拋榜。”
章越道:“叔父事到如今多說無益,如今是我侄兒棄了榜,令郎卻得以高中。”
“你們說此事乃無心,我也愿信,但事已至此有心無心又有何別呢?不要再說了,否則……”
章訪,章楶聽章越這么說,皆無顏再留下去狼狽離去。
章越對郁悶不已的章實道:“我看章質夫未必是成心的,此事是阿溪自己選的,他啊真是讓人不省心。”
“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章實于氏對望一眼,皆是難過。。
隨即省試放榜,因為沒有殿試,省試第一即如同于狀元。最后是省元是彭汝礪,潘陽人士。
因未經殿試,前三名只授予初等幕職官待遇與嘉祐六年八年科舉時的榜眼相同。
至于章楶得了鎖廳試第一,故而也可稱之為省元。
這一科名士不少,
不一一細表。
卻說省試之后蘇軾已從鳳翔府回京述職,
被韓琦安排館試。
蘇軾館試時寫了《孔子從先進論》,《春秋定天下邪正論》,得到了眾翰林們的一致稱贊,又得了第三等的名次。
這與他制科三等一般都是曠古盛事。
蘇軾判登聞鼓院留在汴京侍奉老夫,而蘇轍去大名府出任推官。
如今蘇軾的官職全稱是大理寺丞,直史館,判登聞鼓院。
蘇轍要離京,蘇軾剛回京,章越宴請二人至家中吃酒。
蘇軾授直史館之職,讓章越嘀咕一二。章越是直集賢院正好低于直史館。
三館一閣。
昭文館地位最高,次史館,次集賢院,秘閣最低。
宰相排名也是如此,昭文相最高,次史館相。
不過章越本官卻比蘇軾高兩階。
這沒別的意思,當官之人若說心底不比來比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蘇軾授新職后,照例要見皇帝,蘇轍對蘇軾道:“哥哥此次見官家謝恩,要謹慎說話,官家要你應承什么切不可一口答允。”
蘇軾問道:“為何?”
章越心道,蘇軾這人五維皆滿,唯獨政治這塊技能點沒加上去?
蘇轍道:“我之前聽度之所言的。他在朝中聽到什么風聲。”
蘇軾沉默,如今官家正器重著他,韓琦說官家未登基便聽說他的名聲,欲重用他為知制誥,被韓琦反對了,又要蘇軾修起居注也為韓琦阻止,最后才召試館職。
章越道:“近來官家欲四處進人,如周孟陽,王廣淵都是王府舊人,皆欲重用。”
蘇軾道:“官家方登基進人也是當然。”
章越道:“進人是好,不過四月之后即是先帝大祥之期已滿,到時候必定重議濮王封號。子瞻兄在京中朋友眾多,到時候邀你去問,如何答之?”
蘇軾笑道:“原來如此,先帝讓國給官家,既承其業,即是稱皇考。禮法所在便是如此,無可爭議。”
章越蘇轍對視一眼,皆露出無可奈何之色。
蘇轍道:“可是哥哥這般說便得罪了官家,這邊官家欲重用你,那邊你又…若傳至官家耳里,豈非生恨。”
章越心道何止如此,你蘇軾這般講,歐陽修也會很傷心的。
蘇軾道:“不錯,子由說得有理。不過既是好友也不會如此亂傳。我相信不負人家,人家也不會負我,論識人的眼光我還是有一些的。再說如今政治清明,哪有這么多小人。”
蘇轍道:“哥哥你忘了王介甫嗎?”
蘇軾道:“王介甫只是不近人情,并非是小人,他也是一個胸懷天下的人。九三郎看人不是這么看的。”
蘇軾又道:“其實我不愿到京中為官…我素來是有什么說什么的性子。不過我絕沒有不敬官家的意思。”
章越道:“子瞻兄,天下事壞也壞這里,害你的都是身邊人,今日是朋友,明日就拿你的話來斷章取義。”
蘇轍重重地點點頭,也是贊同章越的意思。
蘇軾在章越,蘇轍的一致要求下,勉強同意不輕易表達自己對皇伯皇考的看法。
三人繼續喝酒,蘇軾講了自己從鳳翔回京一件趣事。
他隨員路上中了邪,旁人都說是得罪了山神。蘇軾去山神禱告。
禱告后蘇軾繼續上路突然風沙撲面。旁人都勸他說山神還未息怒,不要前往,回去繼續禱告。
蘇軾說我命由我不由人,說完繼續走,最后風沙小了,隨員也恢復了清醒。
說到這里,三人都是大笑。
蘇軾又說到因修皇陵,從陜西拉大木至汴京,百姓困頓不堪勞役,自己也是費了很大的勁方才完成差事,其中被上司不解。
蘇軾不住說些他在鳳翔府的事,有痛苦有磨練,哀嘆民生多艱,但最后都化作了佐酒菜。
待問到章越時,章越便簡單說了一番交引監的事。章越說得舉重若輕。
三人這酒一直喝到半夜。
治平二年四月。
章丘從蜀中送信而來報平安,這也讓一直為他擔心的章越一家稍稍放心。
而這時官家下旨讓禮官及待制以上,商議他生父濮王的名號問題。
濮議之爭就此展開,朝中大臣們也分裂作兩派。
一派是以中書宰相韓琦,曾公亮,歐陽修為首的中書派。
還有一派即是司馬光,呂誨挑頭的臺諫派。
朝臣們多站在臺諫派的一邊,指責中書派迎合官家的顧私親之舉,唯有劉敞,曾鞏等少數人站在中書派一邊。
章越知道這濮議之爭既開了頭,也就一時停不了了。
他雖身為朝官,但不在待制之內,如今也不在太常禮院供差,故而避免了這場濮議之爭。
如今他只是一心在交引監。
洛陽,陜西的分引所都辦了起來,都是生意紅火。
而新任三司使呂公弼也是走馬上任。
呂公弼的兄長呂公著如今任戶部副使,兄弟二人把住了大宋朝的錢袋子。
之前在濮王之議上,有官員建議稱呼濮王為皇伯,呂公著當面說:“皇伯這是真宗來稱呼太祖的,怎能施于濮王。”
因為站隊官家成功,呂公著,呂公弼兩兄弟得到了重用。
結果呂公弼上任三司使不久,濮議之爭正式開始了,一群官員怒氣沖沖地找呂公著質問,當初說不應該稱皇伯的那個人就是你嗎?
當初你爹呂夷簡多少受先帝的信任,給了你們呂家如今這潑天的富貴,但新君登基,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呂公著為了榮華富貴就背叛了先帝了嗎?
呂公著十分雞賊地反駁道:“胡說八道,我當初只是不贊成稱皇伯,但我也沒有說過贊成稱皇考的話啊。稱皇考有兩個父親的嫌疑,濮王諱可以避于陛下面前,不應與七廟同諱。總之言之,我是這個意思,你們千萬亂傳啊!”
章越聽完笑了,呂公著這手兩面派玩得真不好啊,他之所以勸蘇軾謹慎說話,就是防止這個情況。
呂公弼新官上任,自有接風宴。酒宴就在三司官署之中,,章越等判官同至赴宴。
章越看著呂公弼不茍言笑的樣子,心想此人莫非老陰逼。
呂公弼還未到任前,不止一位三司官員對章越說,此人是呂氏諸子中最似呂夷簡的人。
酒過三巡,呂公弼對下僚們言道:“當初本官為群牧使時,官家還是藩王,有次得了劣馬,官家請我換我不換。這一次本官出任三司使,官家賜對時問我當時為何不換?”
“本官道,國法所在,不容更易,若每個藩王都要換馬,那么朝廷的威信何在?官家聽后對我道,當時我就知道卿之為人了,以往蔡計相主三司時,朝廷有時找他辦事,他常常不能立即決斷,故而三司多留事。卿繼蔡計相后,如何為之?”
章越等三司官員聽了都是心道,什么叫朝廷找蔡襄辦事?是官家找蔡襄通融些錢財給他私用,蔡襄都不肯而已。
呂公弼道:“吾當時與官家道,蔡計相十分勤于公事,未嘗有任何曠失之處。”
眾官員們聽了都紛紛點頭心道,這話說得好。
呂公弼并沒有皇帝提拔他而跪舔皇帝,這是官員的節操所在。
呂公弼道:“本官新任之前,不論你們是如何傳我的,我都不與你們計較,但有句話我要與你們說在前頭,當初蔡計相立得規矩如何便是如何,吾蕭規曹隨,你們不可改之!”
三司眾官員一并道:“謹奉省主之命。”
下面一個個官員上去敬酒,輪到章越時,呂公弼對章越道:“章太常,明日你到廳來,本官有話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