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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經濟學家曾說過,清楚界定的產權是市場交易的前提。
董事會的成立用意正是在此。
章越對幾位股東言道:“孟子曾言‘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吾設立股份分紅之交引所,用意也正是在此。”
“其實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惡,我看大善大惡之人畢竟是少數,天下蕓蕓眾生以善惡論之,相差不過仿佛,但智愚卻有天壤之別。”
“故而設立一個好的制度,使愚者不可受欺,使智者不可為惡,也是我的本意。”
章越這一番話也是在敲打在座諸位,沈氏叔侄,蔡京都不免拿章越這番話往自己身上貼。
章越頓了頓道:“至于董事會之意,魏征諫太宗十疏中有云,雖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屈原涉江有云,予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
“董在于一個監,一個理,一個正。董事之意,在董交引所大小之事之意。”
沈陳問道:“敢問學士這董事會平日都管些什么呢?”
章越道:“什么都管,官府的主張必通過董事會。董事長在董事會中有否決之權!”
“而交引所的大掌柜二掌柜必須由董事會任命方可上任,同時大掌柜必是董事會里一員。”
眾人聽了心到,
原來是如此,這么說來,
鹽鐵司除了董事長之任命外,
平日不管交引所之事。
蔡京問道:“那么董事長可以兼任大掌柜么?”
章越道:“本是不可,
但可從權。”
眾人揣摩了一陣,然后沈言道:“章學士的意思,
董事長由董事推舉而就,大掌柜由董事會任命,但董事長可否決大掌柜的人選。”
章越道:“正是如此,
三司之職一任短則數月,長則也不過兩三年,我不會一直在鹽鐵判官的任上,此董事會也是未雨綢繆。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一并道:“明白了。”
接著章越又宣布董事的標準,持五千股以上即可列席董事會,
這些由蔡京一一記錄在案。
于是乎交引所第一次董事會就如此召開了。
章越是創辦交引所的人,
即便有董事會如今還是他說得算。
一個董事會橫空而出,
那么下面權力利潤將如何分配?眾人當即坐好,
認真聽章越講話。見眾人如此嚴肅,好似排隊坐吃果果之感,這令章越體會到了權力的愉悅。
章越繼續道:“董事由股東所推舉,沈家賢叔侄入股后,
初步清點如今交引所有鹽鈔二十六萬五千余席,
有錢五十八萬六千貫。”
眾人一聽即知沈家叔侄入股后,
使得交引所賬面資金一下子翻了一倍有余。
這鹽鈔當然很值錢,
但要變現卻很困難,這就好比股票一樣,
市值多少都是虛的,現金才是一切的根本。
以交引所如今每日三五千席的交易額,假如交引所將鹽鈔全部賣掉,
鈔價會暴跌到什么地步,
大家誰都不知道。
當初薛向給了章越十萬席鹽鈔入股,在鈔價二十貫時,章越也只是用五貫一席給他兌換股份,
薛向沒意見。
這只是初步統計,
因為這時代沒有會計師事務所,
章越身邊也沒有專業財物人員,所以就草草算了這么一個帳。具體還是要董事會后才能解決。
還是那句話,
清楚界定的產權是市場交易的前提。
章越向沈陳,
沈言叔侄道:“沈家既入我交引所,那么之前在界身的交引鋪即當歇業,賢叔侄以為如何?”
沈言道:“即便學士不說,我們父子也有這打算了。”
蔡京見沈言如此果決,不由高看對方一眼,若是他方才有半分猶豫,都會影響他在章越心中的評價。
果真是識時務者為俊杰!
章越點頭道:“甚好,那么今日董事會先推舉董事長,董事長在董事之間選出,諸位可相互提名!至于鹽鐵司不提名,但卻對于董事會推舉的董事長有否決之權!”
眾人推了一陣,章越對蔡京道:“這里元長最小,你先提名!”
蔡京定了定神道:“我先推舉沈公!他老成持重,又經商多年……”
接著眾人議了一陣,推舉了沈陳為董事長。
沈陳就任后向四面抱拳,之后章越起身退讓自己的位置道:“沈丈你坐此吧!”
沈陳連稱不敢,最后章越再三邀請,沈陳才坐到了主位之上。之后沈陳投桃報李又推舉蔡京為二掌柜,駱監院為大掌柜當即主次定下。
章越繼續道:“當務之急還有兩件事,一件是增資,我打算再募兩萬股,以一股五十貫而募,也就是再募一百萬貫。”
眾人聽章越之言,不由吃了一驚,章越又要這么多錢作什么?
同時又有人想到,當初三司入股鹽鐵司時,是二十三萬貫,兩萬五千股,差不多還不到十貫一股。
到了沈家差不多是十五六貫一股。
如今這兩萬股則是五十貫一股,那么也就意味著……他們手上的股份都漲價了,不過分紅也減少了。
眾人心底揣摩著。
“還有一件事就是將交引所,一分為三!”
“一為交引所,只負責交引所日常買賣之事,日后將兼以茶引之買賣。”
“一為錢鈔行,掌管交引所鹽鈔及錢財,平抑鹽鈔之價,日后將收上的金銀,也一并打鑄熔煉。”
眾人聽了明白章越此舉等于將交引所原先之業務一分為二,交引所負責鹽引買賣,以后拓展至茶引。
同時錢鈔行則是使用錢財和鹽鈔左右鈔價之上下,并取得其利。
“三則為解庫!”
解庫?
眾人一聽先是愣住,然后心底一陣狂喜,隨即又覺得不可能。
前二者都罷了,至于解庫,在當時有句話是‘解庫槽房,碾磨油坊。錦千箱,珠論斗,米盈倉’。
說得就是解庫的行當。
其實解庫,也稱質庫,歷史上王安石行市易法時,檢校放貸,市易賒貸,抵當所和抵當庫。就是官方經營的‘解庫’和‘質庫’。
如寺廟也從事借貸業務,被稱為‘長生庫’。
不過在王安石變法前,章越提出官營解庫這個概念,簡直是破天荒了。
蔡京問道:“學士,正所謂‘貧富相資,官不為理’,這交引所已是惹來諸公非議,又何況這解庫呢?”
駱監院道:“是啊,朝廷不許官人放貸射利,這解庫如何敢率先違背朝廷律令呢?”
章越道:“兩位說得,我皆以為然也,但貸之事最要緊的就是利息二字,何為利息?就是錢能生錢。譬如鹽鈔之炒買炒賣,癡錢,利息,乃不事生產勞動而得之。此事朝廷不兼之,不是太可惜了嗎?”
“民間之借貸乃是四分,譬如一百貫錢借人,一年之息即是四十貫,若是利滾利,兩年即是倍稱之息。”
“吾讀書時,遇到一位夫婦借達官顯貴的錢再放貸出去,他們得兩成,達官貴人得兩成,后來債主跑了。二人便賣了房子將錢抵給顯貴!”
說到這里,章越頓了頓道:“不過我說的解庫不用在明面之上公然行之。”
“首先是交引,無論是鹽引,茶引,若有人不愿出手,愿抵押在此,咱們可用五厘利息借貸于他。”
“同樣還有金銀錢帛,有商人遠行不便,便可在此如數兌換成鹽鈔。而下一步,我們則天下各路的路治各設以分交引所,存以金銀兌換商人手中之鹽鈔,并從中收取五厘息錢!”
眾人聽了覺得越來越跟不上章越的思路了。
這解庫質庫說白了就是交子的路數。
因為川蜀用鐵錢,鐵錢就是重,一千個大錢重二十五斤,過去商販去川蜀買一匹絹要用到九十斤到上百斤的鐵錢。
可以想象在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川蜀,一路扛著幾萬斤錢買布的畫面。
于是交子最早就在川蜀誕生了。
儲戶將錢財給交子鋪,鋪戶再給儲戶一張楮紙,上面寫好的金額,于是這張楮紙就是交子。
接著這些民營的鋪戶便聚集起來,越辦越大,并且在各地都設了交子鋪分鋪,以便于交子的兌換。
交子最早又被稱為錢引,先有了交子,才有了各種鹽,茶交引。故而說交子就是交引的爹。
但交子與鹽鈔都走向了末落,都因為交子鋪的商人,發覺多印些交子其實不影響日常兌付,于是有些商人便大量地印交子變現。
期間名臣張詠治蜀,成了交子務,限令十六家富戶有發行交引的資格,成為交引商。而交子商以本錢三十六萬貫為準備金,并發行官交子一百二十六萬貫,準備金率達到百分之二十八。
但張詠整治后只是稍稍好得一時,之后交子又出現管不住手濫印的局面,導致交子大量貶值,如今只在川蜀通行而已。
而商人們這才紛紛轉向,以解鹽為準備金,相對更靠譜的鹽鈔!
眾人聽章越的計劃,都是倒吸一口涼氣,這計劃也未免太恢宏了一些!
蔡京問道:“交子不過收三厘息錢,五厘是否高了些?”
章越不以為然地笑道:“交子之信譽又如何比得上鹽鈔?”
沈陳則擦了一把汗道:“若在天下各路都開設分交引所,怕是一百萬貫不夠!”
章越道:“一百萬貫不夠無妨,先在西京洛陽府,南京應天府,北京大名府,最要緊是必須在陜西路開設分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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