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宰相

四百一十章 貪婪

四百一十章貪婪寒門宰相四百一十章貪婪交引所約定至上一節的差價為三貫,所有人的買單強制交割,但如今全部人的買單加一起也不過一萬。

這一刻所有人已是茫然不知所措。

最后買單二十二貫成交,至于賣單也從原先的二十三貫五百文降至二十一貫五百文。

上一節沒有成交的賣單一萬席鹽鈔會堆壘至下一節,這意味著什么,還要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當主持人喊了好幾次后,也沒有人再舉手,再出手開買單。

此刻身在離交引所一室之隔的正屋之中。

章越,駱監院,蔡京以及交引所里其他的人,都看著一張貼在墻上的大紙。這張大紙由數張小紙拼接而成。

每一張小紙上都畫著一個個似蠟燭般的東西,這蠟燭用紅黑二色來繪之。

每日都有交引所的人將第一節的開盤價至最后一節收盤價標記出,若開盤價高于收盤價則畫紅燭,若低于收盤價則畫黑燭,但見此圖之上多是紅色的小燭,猶如一個個士兵排隊上山一般,緩緩將地將鹽鈔的價格推至了山峰的頂端。

這圖被稱作陰陽燭,

相傳是德川幕府時日本的一位米商本間宗久發明的,日本元祿年間,幕府經濟鼎盛,大名與武士的俸祿都用米來發放,故而有了堂島的米交易所,這也是世界上有組織的最早期貨交易所。

本間宗久以此蠟燭圖在堂島米交易所百戰百勝,當時有句話是你可以像大名一樣有錢,但不可能像本間般富有。

沒錯,這陰陽燭圖就是如今爛大街的K線圖。

如今一個顯眼的大黑燭出現在山峰頂端的右側下方。這就是本間宗久酒井戰法所言的三重頂,最為兇險的一等。

蔡京,駱都院及交引所的人們都不知這圖作什么用?但卻聽章越等人與他們幾人分析,眾人聽了如同聽了天書一般。

不過蔡京等聽章越娓娓道來后,卻見這價格走勢仿佛他能預見一般,在他掌中任意比劃,一一個個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交引所的巧如天工的設計,再到驚天動地的剩余價值,以及見識到如今神鬼莫測的陰陽燭圖,蔡京如今對章越已不是用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之詞可以形容……

“若是我能拜在他的門下就好了。”

蔡京如此想到,轉而又在心底可惜,章越如何就是不收弟子!

“哪怕為一走狗也好,學到十成中之一成的本事,我此生也就受用不盡了。”蔡京如是想到。

蔡京又是默默嘆了口氣,正如子貢稱贊孔子的夫子之墻一樣。

子貢稱夫子的學問就猶如宮墻一般,而我之墻不過及肩高,你們很容易窺見室家之好。但夫子之墻高大數仞,不得其門而入,就看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

他自小被人贊作聰慧至極,甚至族父蔡襄對他一見之后,也盛贊其才,接到身邊來好好培養,但如今與章越比起來,算得什么呢?

對方也不過長他三歲而已。

章越之才就似夫子之墻,深不可測。子貢還能以弟子的身份稱贊孔子的尋,但他自己連弟子的資格都撈不到,這實在的人生之恨啊!

頓了頓蔡京忽想起一事,不由向章越問道,“學士你有此預見價格之本事,豈非可輕易日賺千金,富可敵國!”

“這錢有什么好賺的?”章越聞言繼續看著陰陽燭圖,看也不看一眼地隨意道:“這般使人破家破財之錢,豈可得之!哪怕是一文錢我也不要。”

說完章越頓了頓似想起了什么,對蔡京道:“令族父,蔡計相也不會賺這樣的錢!”

蔡京聞言全身一震,頓時自慚形愧之意涌上心頭,他對自己言道,蔡京啊,蔡京,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看看人家章學士。

而也就是這一刻蔡京對章越的佩服,又遠超過了對他的見識才學。

但聽外頭驚呼喧嘩,這是三萬席拋下之后結果,蔡京想到章越的憐憫之心,不由問道:“那么學士,外面的這些人還有救么?”

章越越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亦不過是順勢而為,鈔價越堆越高,如今已是積重難返,這些人誰也救不了了。”

一旁駱監院向章越道:“方才買鈔所突多了很多買單,第三節我們也是不是也買幾千席,但價高一些再砸低下去?”

章越搖頭道:“不用,界身的交引商早想拋,只是存了看看能漲到多高的心事,如今跌到這了他們都會搶著拋!”

駱監院,蔡京不由皆是贊嘆,章越這洞察人心的本事。豈不知這些都是老韭菜的深切感悟。

蔡京問道:“那價格跌到底了,會不會有人托底?”

章越道:“不會的,西北每年虛發那么多的鹽鈔,這鹽鈔哪值這么多!去年三四貫一席還沒人要,如今這些界身的交引商一個比一個精明,哪會看不透的?要從他們身上啃下一塊肉來,何其難也!”

“那損失錢的,都不是那些……普通的殷實人家?”蔡京問道。

“沒錯,”章越看向蔡京言道:“元長,你要記住,這價格波動除了供需之外,還有一項,那就是人心的貪婪和恐懼……下跌之勢如今已成,沒人止得住!如今這些人如同案板上魚肉,沒人逃得掉!”

蔡京,駱監院二人聞言默然無語。

章越嘆道:“若無我插手,鹽鈔也有暴跌一日,不過是遲些罷了……”

“此事一了,必有人責我,我大不了辭官罷了,但這交引所怕是保不住了,交引所無妨,但朝廷的鹽鈔去是根本所在,這關系到千秋大計,萬萬不可有失……”

蔡京看向章越,心底震撼無言可以形容。

“三萬席賣!”

第三節時,主持人喊到這個數字,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陣頭暈目眩。

如今已是有見機快的人已奔至賣鈔所賣鈔。

劉佐身在場中見鈔價下跌至二十二貫一刻,不由暗自慶幸原來章越提醒自己是這個意思,果真是夠朋友。

此刻他聽場中有人言語道:“不過跌三貫,怕什么,我看這鹽鈔遲早要漲至三十貫!不,是漲至五十貫!”

“家里有錢的都拿進去買,等等一定漲!”

“沒錯,拼了!”

“賭上全部身家,富貴在一博!大不了再跌至二十貫么!”

“你看陳家交引鋪的陳員外舉手了,他出手一千席!”

“我們趕緊跟上!”

劉佐想到不如今日搏一搏,否則不是對不起章越暗中提醒自己,自己今日本要掏錢買一百席鹽鈔,哪怕二十五貫也買了,如今跌至二十二貫。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神色亢奮,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孤注一擲,有人暗自慶幸,世間百態一一見于眾人的神情之上。

但見上面主持人言道。

“二十一貫五百文!有沒人要?”

“二十一貫!有沒人要?”

“二十貫五百文!有沒有人要?”

“二十貫!”

當主持人喊到這句時,不少人言道不會連二十貫也跌破吧,于是不少人之前猶豫買與不買的人紛紛舉手。眼見眾人如此劉佐不由心動,此刻無數買單蜂擁而上,不過仍是沒有止住跌勢。

劉佐還有些猶豫,卻見主持人已喊道:“十九貫五百文!”

不少人驚道,竟跌至十九貫五百文了,不少人已投了錢的人,鼓動著身旁一并買。

“十九貫!”

但主持人喊到這一句時,劉佐忍不住舉起手道:“十九貫,我買一百席!不,一百二十席!是一百五十席!”

他的懷里還有一筆剛向旁人借來的錢,如今也被挪作炒買鹽鈔之用。

說完身旁一名書吏拿起單子遞至他的面前,但見劉佐顫著手在單子簽下,還畫了押!

劉佐寫完后,覺得全身被抽空了一般。

簽完后書吏對劉佐笑著道:“還請劉員外到旁喝茶!”

最后至十九貫,買單終于達至兩萬七千席,劉佐聞言松了一口氣,雖還有三千席沒有成交,但比之上一節的一萬席,說明不少人趁跌抄底了。

劉佐想到的自己借款,若一節鹽鈔漲上去,哪怕只有五百文,他就全數拋了,如今也可賺得七十五貫錢。

劉佐如此盤算時,第四節開始了。

他草草地吃了些茶湯果子,就聽得主持人道:“五萬席!賣!”

當場數人直挺挺地暈厥過去。

已有人當場失聲痛哭,各等罵聲哀求聲響起。

本坐在交椅上的劉佐只覺得天旋地轉,他眼中無數人大聲叫喊,但他此刻卻一句也聽不見。

到了最后一節時,鹽鈔直直降至十三貫,一日暴跌去了一半,去了十二貫,至于賣單更是堆壘至近二十萬席!

這二十多萬席賣單之中正好囊括了劉佐的一百五十席!

而是日鹽鈔所成交額超過十五萬席,但這么大的成交量都沒托住這近二十萬席賣單。

章越看著滿地零落,一片狼藉的交引所,不少人氣憤的人砸了交椅,凳子,滿地都是茶碗的瓷碎。

這時一個老者滿臉是淚水地在衙門口徘徊不走,遇到人便捧著一張交引所的買單上前道:“這位官人可否行行好?將我手中的單子退了?老朽全部身家性命都在其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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