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對于采訪這一位之前,褚玉林和王凡也還是有些心理準備的。
能28歲走到這個位置,口才好肯定是免不了的。
當然,對褚玉林和王凡二人來說,口才好的人他們見得海了去,口才好且言之有物的人一樣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但是口才好,言之有物,還能結合到實際工作說得犀利深刻的,那就不太多了。
如果還要加上觀點極具新意,那就屈指可數了。
不得不說,這一位就兼具了幾項。
最為關鍵的是新意。
要有新意,你才能脫穎而出,脫離不了舊的窠臼,拾人牙慧,你其他方面做得再好,都很容易泯然眾人,因為人家也能做到。
所謂改革也就是一種創新。
從上至下,尤其是中央,為什么這么重視改革創新,就是要探尋前人未曾找到的路徑,能夠給事物帶來變化的新路徑。
這一個活力和效率的解釋,讓褚玉林和王凡都對沙正陽的思維有了一番更深層次的理解。
這不是針對某一個企業,更像是在針對當下國企改革中一些普遍性的問題。
國企改革的目標是什么,減員增效,提升競爭力,減員了,效率提升了,但是競爭力是不是也就提升了?未必。
一個具有創造活力的企業團隊,才是企業競爭力的根本,而不是單純的減員,往往是那些還在招募員工的企業才是真正充滿活力處于擴張階段的企業,管理團隊要做的是創造活力,而非只盯著減員,這才是本,減員只是末。
當然,沙正陽后邊也把話題扭轉了來,不是說減員不重要,臃腫的機構和人員帶來的不僅僅是成本上升,更重要的是活力下降,這才是關鍵。
如果能夠把這一部分冗員放置到另外一個環境中讓他們也充滿活力和效率,每個人都能人盡其才,這才是最高境界。
不過這只是理想境界,只能作為一個追求目標。
褚玉林和王凡都覺得和這一位談話很有意思,這個家伙不斷的用新觀點新詞語新思維來洗刷他們的頭腦,而且你如果追逐著他的思路走,總是會不自覺的被帶入進去,至于進去的是爬不出來的溝坎,還是高山仰止的詩和遠方,那就見仁見智了。
沙正陽很耐心的等待著二人消化自己的觀點,他不認為這兩位能夠對自己在超前觀點的洗禮面前就能泰然自若,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做到無動于衷,那么自己還有更厲害的降維打擊給他們準備著。
三分鐘后,畜王二人才交換了一下眼神,表示已經把對方這一輪的觀點消化得差不多了。
實際上第一句的活力和效率他們還是能夠大略理解的,但是第二句公平和民生,就讓他們有點兒理解不能了。
這怎么聽起來都不像是一個企業改革所需要提出來的觀點,所以他們很想聽一聽這家伙在這上邊又有什么高論。
“公平和民生,我的理解不是單對企業改革本身,而應該是對我們國家在整個經濟體系發展過程中的一個態度取向,嗯,怎么說呢,我的理解吧,國企之所以和其他性質的企業,比如外資企業,私營企業,鄉鎮企業有別,那么這個別體現在什么地方,如果它體現在了國家在政策和資源上的傾斜和特許的話,那么國企就理所當然要承擔起比外企、私企和鄉鎮企業更多的責任和義務,這應該是一個責權利相匹配的機制。”
沙正陽的話讓褚玉林和王凡都是眼睛一亮,記錄的筆更是揮動如飛,但是嘴里卻沒有停下:“沙總,你的意思是,國企應該有比其他性質的企業有更大的擔當和作為,嗯,就是你說的公平和民生?”
“差不多,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沙正陽二郎腿放下,左腳換到右腳,讓自己的身體更舒適一些。
得承認,眼前這兩位記者是之前自己見過媒體界人士中思維嗅覺都是最敏銳的人物,能夠迅速的跟隨著自己的思路來捕捉自己的想法意圖,這樣的談話讓雙方都很舒服。
“沙總,能不能更詳細的解讀詮釋一下呢?”褚玉林主動提出。
“當然可以。”沙正陽點頭,“公平,我的理解就是國家在制定經濟政策,嗯,尤其是對與企業發展相關政策時,應當要秉著公平的原則,我的認為是對外企和內企要相對公平,就目前的情形來說,對外企更具有特殊優勢,而對內企,尤其是私營企業,可能在各方面都更嚴苛了一些,這可能和之前中央對私營經濟的定義和定位還有些模糊有關,我覺得這個問題可能會在十五大之后得到解決。”
厲害!
褚玉林和王凡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對方的震驚和欽佩。
能發現捕捉到這其中的微妙變化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還能斷言在十五大之后這個問題會得到解決,這說明眼前這個年輕人在政治嗅覺上絲毫不遜于那些省級領導干部。
“沙總,你的意思是國家目前的政策對外資更有利,而對內資企業可能有失公平?”王凡的問題更尖銳犀利。
“嗯,王老師,您這個問題可不太友好啊,這是要陷我于不義啊。”
沙正陽笑了起來,雖然話語中有點兒小生怕怕的感覺,但是語氣上卻很泰然,這也給兩位記者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的理解是中央在出臺對外資的傾斜政策時是有特定時代背景的,包括改革開放初期和90年之后,以你們兩位的年齡來說,不可能不清楚那個時代我們國家經濟和對外開放政策面臨的特殊情況,所以我認為這種政策在當時是合適的,就是在目前也還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但是在未來,嗯,我認為可能會逐步失去存在的合理性,面臨修改甚至廢止的必要性。”
褚玉林和王凡都點頭表示理解。
“我的意思是,對吸引外資進入,我們國家因為國情緣故,的確需要制定一些優惠政策,這樣可以加快我們國家經濟建設和發展,但是我們也應當注意到對內資企業更應該大膽放開和鼓勵他們發展,這才是我們的根基所在,……”
“對待私營企業,我個人的觀點還是應該大膽放開,不要懼怕,連外資企業我們都可以鼓勵對方來發展,我們又有什么理由限制私營企業的發展?這沒有道理嘛。”
沙正陽的觀點很大膽,但是卻并非他一個人有如此觀點,外資經濟和私營經濟,不能一視同仁,這本身就引起了很多人的爭議,如何來破解這個結,爭論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嗯,沙總,讓我們繼續原來的話題,你的理解,國家在制定政策時,要秉著公平的原則,不能厚此薄彼?”褚玉林問道。
“中央有中央的考量,在特定環境下可能有一些傾斜,政策好一些,但是在法律法規上應當嚴謹一些,在總體上應當力求公平,因為在市場經濟體系中,尤其是面臨全球化時代到來,我們國家加入WTO進程加快時,人家采購你的商品和服務時,不會因為你是中外合資或者國企或者私企就放低標準,如果在政策上不能做到公平,那么不可避免的會對某一類經濟造成影響。”
分析得很精辟,給褚王二人的感覺,他們更像是在面對一位經濟學者在侃侃而談,詞鋒犀利而慎密,不留死角。
“那對國企又如何體現出公平這個詞語所蘊含的意義呢?”王凡隨即跟進。
沙正陽也注意到了褚王二人配合相當默契。
一個擅長從正面大開大合,另外一個側喜歡從側面發起突襲,很符合以正合以奇勝的原理。
“所以對國企來說,公平應當結合著民生來談。”沙正陽洋洋灑灑,指點江山。
“我們國家的國有企業背負著巨大的歷史包袱,實際上我們都清楚,我們的國企在改革開放之前幾十年以及到到現在,都不是一個單純的企業,而是肩負著社會和企業的雙重屬性,甚至還要加上一重,那就是國家屬性。”
沙正陽不慌不忙的把話題打開,“企業屬性不用說,那就是用產品說話,在市場上論勝負,但是計劃經濟時代留下的巨大結構性弊病,不是一句話就能解決扭轉的。”
“國企職工的主人翁身份如何來定位?你能一句話就把他們打發了?這會引發一些體系性的反思質疑,需要通過制度層面來解決,這就是社會屬性,怎么來解決,國家應當要有政策老保障他們的這個后顧之憂問題。”
“還有就是國家屬性。”沙正陽繼續闡述,“特定的國企,對于事關國計民生的重要領域要承擔國家屬性,甚至要把市場屬性排在其后,這和企業本身的本質屬性是相背離的,那么如何來解決這個矛盾,也需要一些政策制度來解決,當然這個問題比較復雜,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在每個特定領域都要具體分析,另外就總體來說,承擔了國家屬性,那么就需要在一些資源和政策上予以補償,這可能在其他經濟成分來看,就不太公平,如何來界定,這也是一道難題。”
完美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