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正陽抵達寶嶺縣時,已經是下午七點過了。
在漢都還不覺得,但是到了巫陵,到了寶嶺,這才感受到這里濃濃的蕭瑟秋意。
委里邊沒有合適的越野車,有沙正陽也懶得去和其他委領導爭,所以他直接從東方紅集團借了一輛豐田陸巡,當然司機也一并了,走巫陵這邊的大山峽谷道路,路況雖然都是國道省道,但是他一樣心里沒底,穩當一些好。
這里是武陵山和秦巴山脈的結合地帶,地勢奇偉,溝壑縱橫,原本郁郁蒼蒼的森林因為秋衣正濃而呈現出一派別樣的風采,時而金黃,時而火紅,如同一幅在巨大的烏黑墨綠的畫布上灑上了頗多絢爛的水彩。
從漢都出發到巫陵地區行署所在的巫陵市,汽車足足開了9個小時,論距離,只有三百多公里,但是三分之二都是山路,而且盤旋起伏山大坡陡,路窄彎多,道路周邊不是壁立千仞峻嶺,就是深不可測的峽谷,饒是寧月嬋給沙正陽派出的是專門跑山路的老司機,但仍然花了9個小時才跑到巫陵市。
巫陵地區下轄一市六縣,接近四百萬人口,在漢川這個人口大省里邊,不算多,不過對于巫陵地區來說,這卻是一個巨大的壓力,一市六縣,除了巫陵市勉強不算貧困縣,其他六縣均為國家級或者省級貧困縣。
實事求是的說,雖然宛州也有幾個貧困縣,但那是其貧困程度卻要遠不及巫陵這幾個縣,其各方面條件都要比巫陵這邊好得多,光是一個地理條件帶來的基礎設施落后程度,就根本不是宛州那邊能比的,宛州的山區要和巫陵這邊比,那簡直小巫見大巫了。
從巫陵市到寶嶺縣還有47公里,可這47公里還得要跑接近兩個小時。
寶嶺縣城是建在半山腳下的一個u型坡坎上的,縣城規模也不大,隨著車行,沙正陽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是幾條大一點兒的街道還算是看的過眼,使用水泥路面,而更多的則是崎嶇狹窄的小巷,都是石板和碎石鋪筑。
縣城選址在這里也是有原因的,從這里沿著層階梯式的下沉下去,最下邊就是寶溪河,省道225從最低處穿過,再往西南就可以通達蒲池地界了。
寶嶺和寶溪河,這就是整個寶嶺縣的骨架,沿著層巒疊嶂的寶嶺山,這里應該算是武陵山和秦巴山脈的結合部余脈,喀斯特地形和結晶灰巖形成的斷塊山交錯,其間的谷地盆地成為重要的糧食作物產區。
陸巡怒吼著沖上一處大坡,可以看見寶嶺賓館的招牌旁邊的燈光都已經亮了起來。
這是縣政府招待所改制而來,也是只有幾萬居民的寶嶺縣城最好的賓館,看到這里,給沙正陽的感覺這就是十多年前銀臺縣城的微縮版,甚至還要小一些。
一干人都已經被這十多個小時的車程給折騰得欲仙欲死了,盤山路上的十八轉讓人頭昏腦漲,饒是沙正陽也是長期經歷過漢都到宛州奔波的猛人,一樣有些吃不消,更不用說梁錦柏和另外一個政研室的石文來了。
梁錦柏強撐著疲憊的身軀去把房間定好,定了三間房,梁錦柏和石文來一間,沙正陽一間,司機老孫一間,那是由東方紅集團自己解決。
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沙正陽才起身簡單擦了一把臉,走出門。
他還沒有和巫陵以及寶嶺縣這邊聯系,之前只是說要來,但是沒告訴對方具體時間。
他想先來實地了解一下,看一看寶嶺縣未來究竟能夠從哪些方面來考慮產業發展,不能等到王省i長都來了,大家都還拿不出一個像樣的對策來。
晚飯就在寶嶺賓館旁邊的小飯館對付了一頓,味道還行,來自大山里的野菜炒臘肉是這里的特色,蕨菜,樅菌、野藠等相當豐富,還有野菜湯,一碗喝下去,也十分爽利。
價格也不算貴,拿老板的話來說,這也是挨著寶嶺賓館,來往客人比較多一些,如果換了在其他街頭巷尾,恐怕價格還要便宜一些。
這么實誠的老板倒是讓沙正陽一行很是驚訝,民風淳樸往往是指山野中,真正挨著城邊上的人,其實反而狡獪,喜好爭利。
或許就是他這種坦誠的性格,加上價格也并不比周邊那些雞毛小店貴多少,更能贏得來往客人的認可,所以其生意相當的火爆。
因為太過疲倦,沙正陽一行吃完飯就各自回房間睡覺。
事實上在來寶嶺之前,沙正陽就在考慮如何交差的問題。
康廣量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這就是一個政治任務了,省里主要領導駐點包片的縣,而且下了硬性指標,雖然未必都是算在發計委頭上,但是發計委作為首當其沖的部門,你肯定要出謀劃策,而且最好能拿出實打實的項目來。
但是這不是光拿出一個項目來那么簡單,發計委想辦法和巫陵地區、寶嶺縣一合計,隨便搞一個項目,弄來幾百萬投資也并不難。
關鍵在于你得要讓這個項目產生效益,能正常經營走,不能今年投資搞起來,明年就開始虧損,后年資產減計,沒兩年就虧得關門大吉。
領導們不傻,不會搞不明白這一套,要這么做,只怕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說穿了,你得拿出一個適合寶嶺發展的項目來,能充分的把寶嶺的特色優勢和現有資源利用起來的項目,只有這樣的項目才能真正具有生命力,相比之下,資金反而是第二位的了,真正有這樣的項目,要拉到資本入場并不難。
寶嶺縣人口不算多,五十多萬人口,但是面積卻很大,六千多平方公里,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山區,只有少數幾塊河谷和壩子算得上是平地,也是重要的農業用地,而集鎮也基本上集中在這幾個區域。
在沙正陽看來,制約寶嶺發展的最大問題還是交通問題,十個小時的交通才能走出這一片大山,對于任何一個投資者來說都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一是交通運輸成本,二是信息靈通程度,三是產業選擇,這都是問題。
寶嶺能拿得出什么東西來吸引外來投資?人家投資者來你這個地方投資是講求回報的,不要說什么土地、稅收或者廉價勞動力,你有的,宛州、安襄、巴原這些地市隨便哪個縣都能拿得出來,甚至敢比你給的條件更好,你怎么比?
貨比三家是常態,這些外來投資者都是走遍了各地,到處比較了,最后才會落子,就目前沙正陽掌握的情況來看,寶嶺并不具備吸引外來投資的條件,哪怕是勞動密集型產業也不會選擇這個交通極為不便其他條件一般的山區縣份,這就是差距,也是悲哀。
或許只有等到十來年后,東部勞動密集型產業逐漸飽和,需要提檔升級,同時勞動力薪資水平開始上升讓這些勞動密集型產業開始感受到薪資壓力時,可能才會逐漸向內陸這些山區縣份轉移,但現在連沿海地區都還在想方設法的吸引外資,所以這方面也不太現實。
這可真是一道難題。
沙正陽躺在床上思考著,寶嶺要發展,恐怕還是得要從自身特色下功夫,也只有等到明天見了縣里的領導們才知道了。
盧志堅接到傳呼時,已經是八點過了。
他看了看是秦都那邊的傳呼,是一個手機,有些意外,本來不想回,但是想了一想還是去了辦公室用辦公電話回了一個。
寶嶺縣很窮,窮得不是一般化,縣府辦只有這一部電話可以打長途,而其他電話都只能打巫陵本地區內的市話。
他是國慶節之后才正式下來掛職鍛煉的,掛了一個寶嶺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
他運氣好,趕上了這一批地直機關下去掛職的,回來之后基本上就能解決實職副科,但卻沒有什么關系,所以就被分派到最窮最遠的寶嶺縣,安排在縣府辦當副主任。
“怎么這么久才會電話?”剛打通,對面的聲音就叫了過來。
聲音很熟悉,盧志堅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是汪亞光這小子。
雖然和對方不是一個系,但是因為大家都喜歡踢足球,都是校足球隊的,但是因為身體素質原因,又打不上主力,所以也算同病相憐,經常在一起閑聊,一來二去兩人也就很熟悉了。
只不過汪亞光家庭條件比他好得多,據說汪亞光的一個叔叔也是個煤礦老板,掙了不少錢,而他這個窮苦教書匠家庭出身的就沒法比了,所以雖然在年齡上盧志堅比對方還大半歲,但是實際上論人情世故和成熟程度盧志堅還得一直跟著汪亞光學。
“啊,你怎么換了手機號?”盧志堅對汪亞光的手機號很熟悉,這個號不是原來汪亞光的。
“原來那個手機是我叔叔換下來的,現在單位上配了一部,我就把我叔叔那部退給我叔叔了。”汪亞光在電話里簡單解釋了一下,迅即道:“你還在你們行署政研室吧?”
“沒有了,本來早就想告訴你,結果才下來,單位上事情多,忙暈了頭,下來半個多月了,都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下到縣里掛職了。”盧志堅還是有些得意興奮,汪亞光早不早就已經當縣委辦副主任了,人家那個不是掛職,而是正經八百的提拔,自己這個到寶嶺縣政府辦當副主任是掛職,要等到掛職兩年期滿才可能回去解決實職副科。
“你下去掛職了,到哪個縣?”汪亞光在電話里頗為驚奇,立即問道。
“寶嶺,最遠最窮的縣。”說到這里盧志堅又有些沮喪。
自己沒法和汪亞光比,這家伙不但人精明,而且又有家庭背景,所以才能回去之后一帆風順,自己本來以為他會留到秦都市里沒想到這家伙還直接回縣里了,拿他自己話來說,寧為雞口毋為牛后,回清河還能發展更順利,留在秦都隔了一層,他叔叔的那些關系就未必用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