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在這陰晦的林子里,都快要失去了對時間與空間的感知。
他也不知道在這片林子里一共走了多久,但終于在走到了全身都冒汗的時候,出了這片林子,抬頭看去,前面是一個低矮的山包,山包的那一端,便是另外一片更大的林子。
極目遠眺,仿佛可以看到那片林子的深處,有著某種暗紅色的,臃腫蠕動的巨大肉塊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
但收回了目光,看向那片山包,就發現那里有著幾個低矮的石頭屋子,隱約的似乎還可以看到一些晃動的人影,他立刻向婆婆看了一眼,確定了那里就是婆婆要帶自己去的地方。
忙打起了精神,快步跟了上去。
走到了近處,倒發現這里像是一個小小的農莊似的,周圍種了幾畦菜地,里面有好大一塊夯實了土壤的平地,中間還有個磨盤。
而在周圍的墻壁上,倒稀稀拉拉,擺放了兩排武器架子,可以在上面看到大刀、長槍、蓮花鉤、索子鏢等事物,還有幾個沉重的石墩子。
而在此時,前面屋前,正有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子,坐在了板凳上。
旁邊放著一個小茶壺,一盤子旱煙。
他的面前,則是兩排十幾個少年,正赤了上身,穿著黑褲子,一板一眼的打著拳。
“這是個練拳的地方?”
胡麻有些驚訝于此時的所見,心里暗想著。
更為讓他驚奇的是,他已經見識到了這寨子外面層出不窮的危險,倘若是那位老人,身懷絕技,能夠自己住在這寨子外面也就罷了,怎么還能有這么一幫子少年跟他一起?
寨子里的少年,不是等閑不讓靠近寨子邊緣的?
還是說,那位老人,有著什么厲害的本事,帶了這群少年住在外面也沒事?
“打打殺殺的東西,對咱們沒什么用,也對付不了孟家。”
婆婆似乎也看出了胡麻的想法,轉身叮囑道:“讓你過來,是跟著老二學習他的另外一個本事,如果你能學得會,那沒有老火塘子護著,那些邪祟也不敢隨便近你的身。”
“況且,你跟在老二身邊,也比跟在婆婆身邊安全。”
“我過幾天,要騰出手去處理點事情,也擔心一時疏忽,照顧不好你。”
“……”
“啊?”
胡麻心間電轉:這是要讓我留在這里?
早先,他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要逃出那間屋,逃離這個陰森婆婆的身邊。
但結果不需多說,反而被嚇的只有留在她身邊才稍覺得安全,但如今這才過去了多久,就當自己剛剛才要適應了與她相處的模式時,倒意外的得到了一個可以離開她的機會?
另外,看婆婆的意思,倒不像是帶自己過來讓人看看的意思,只是為了找人照顧著自己。
“老姐姐,你真的把孩子帶過來啦?”
也就在這時,聽得一個洪亮的笑聲響起,卻是那個高大老人走了過來。
邊笑著,邊走到了跟前,瞪了一眼胡麻:“小子,怎么不叫人?”
“叫二爺。”
婆婆向胡麻說了聲,又轉頭道:“他之前傷的很重,雖然救回來了,但不太記事了。”
“唉,那家人下手真狠。”
二爺聞言,也微微皺了下眉頭,遠遠向周圍蒼莽的林子里看了一眼。
壓低聲音道:“那行子還在這里呢?”
“孟家人做事向來是這樣,不得手是不肯罷休的。”
婆婆搖了搖頭,接過胡麻背上的包袱,讓胡麻走遠一點等著,這才轉身將包袱遞給了二爺,道:“前段時間我把那行子打傷了,但沒收了它。”
“想想這段時間里,它也快恢復過來了,不除掉它,我這心里總是不夠踏實……”
“……”
二爺單手托起了包袱,微微一掂,皺眉道:
“老姐姐,你當年救過我的命,不拿這些東西來,我也會照顧小胡麻……”
“……”
“一碼歸一碼。”
婆婆道:“我帶小孫子過來,是拜師傅的,不是討人情的。”
“我帶他去過老火塘子,但祖宗們不認他,現在他只能學你的本事了。”
“……”
“可是我……”
二爺皺了皺眉頭,壓低聲音道:“老姐姐,我教小胡麻,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我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學得會的呀……”
“……”
“他一定學得會。”
婆婆說到了這個問題,卻似嚴厲了很多,低聲道:“他也必須學會你的本事。”
“我們胡家……”
她說到這里,竟也有些消沉,嘆了一聲,道:“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見狀二爺倒不好說了,忙道:“老姐姐放心,這是自家子侄,我一定會用心的教他。”
“只是,那孟家派過來的邪門行子,你看……”
“……”
他躍躍欲試,似乎有些自告奮勇的意思。
“那是我們胡家的恩怨。”
但婆婆卻打斷了二爺,道:“外人插手進來,不成個規矩。”
“那好吧!”
二爺也不多說,將包袱夾在了胳膊下面,道:“我也不跟老姐姐客氣。”
“孩子放我這你放心,該忙就去忙你的,但凡用得著我,便讓小紅棠過來說一聲就行。”
“……”
婆婆也沒有多在這里寒暄,只是又交待了胡麻一些事,無非就是多吃肉,跟著二爺多學本事,要聽話,不要下山之類的。
然后就讓胡麻在這泥地上,向二爺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時,婆婆替他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將那幾個小銀餅子從懷里摸索了出來,放進他的手里,轉身就走了。
胡麻握著這幾個還帶了她體溫的銀餅,怔怔目送她佝僂的背影緩緩下山。
也不知似的,竟忽然有些觸動了情緒。
想到了自己隱瞞的真相,倒生出了些于心不忍的感覺。
……
“哎喲,你小子怎么跟娘們似的,這一離開婆婆,還哭了?”
二爺看出了胡麻的傷感,卻有些誤會了,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道:
“學成了本事就回去,哭啥?”
“……”
說著,便將胡麻帶到了屋前。
剛剛那群練拳的少年,這時也都停了下來,一個瞪了溜圓的眼睛看著胡麻。
有人目光掃過了胡麻麻桿也似的胳膊,撇撇嘴道:“這新來的?也忒不壯實了。”
“身上沒有二兩肉,如果遇到了邪祟,還不得一陣陰風就卷跑啦?”
也有人哼哼了兩聲,道:“那可是走鬼婆婆的孫子,平時可寶貝著呢……”
“念書嫌頭疼,練把式嫌累,下個地還嫌日頭曬。”
“有時候婆婆出去給人治病中午回不來,還得拜托隔壁大娘給他做好了飯送過去呢,他還挑肥撿瘦……”
“……”
“……”
“這群少年,也是寨子里的?”
胡麻聽著,倒不會將這些小孩子的輕視與調侃放在心上。
反而心里微微一動,似乎這些少年們,也比較了解自己原身發生的事情。
他因為對婆婆的忌憚,一直不敢直接問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以前又是怎樣,現在倒是想著,回頭可以試著從這些人嘴里掏出點信息來,東拼西湊,總可以將之前的事情搞清楚。
“好了,都給我站好。”
二爺聽著皺了眉頭,一聲大喝,少年們頓時規規矩矩站好了。
“你也過去。”
二爺在胡麻屁股上輕踢了一腳,讓他也去站在了那群少年旁邊,才大聲道:
“什么邪祟不邪祟的?”
“那就是一股子陰風,婆婆說讓你過來跟著我曬曬日頭,壯壯火氣,要說我,你就來對了,早就該來。”
“我從來不在意那些什么邪祟不邪祟的,要我說,那些玩意兒都是欺軟怕弱的東西,你能碰見就是因為身子骨太弱了,要練成了一身本事,一口氣就吹散了那些東西。”
“……”
“二爺……”
人群里,那個微胖的少年笑嘻嘻道:“胡麻遇著的是可厲害的玩意兒。”
“老火塘子里面,祖宗們都不敢保佑他呢!”
“……”
“那就多練。”
二爺瞪了他一眼,道:“練好了就不需要祖宗保佑著了。”
“活人怎么可以指著死人活著?”
“……”
他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攝了搓煙絲,往煙鍋子里塞著,一邊道:
“二爺我年輕的時候,也被這玩意兒纏著過,那時我二十啷當歲,心大,外出走商的時候忘了帶著祖宗的骨灰,結果夜里找間空屋睡覺的時候,卻不小心被個吊死的寡婦給纏上了,眼瞅著她從門縫里溜了進來,臉煞白煞白的,爬到我的炕上,就扯我腰帶干那事……”
“你們猜后來怎么著?”
“……”
眾少年頓時都好奇了起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下文。
“呵……”
二爺托著煙桿,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小板凳上,傲然說道:“一晚上二十回!”
“日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