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三十九章

說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為之,楊陸順才喬遷之喜,立即錦上添花般地遷升之喜。也許是他打點得當,平素辦事效率最低下的組織部也高速運作起來,順暢無阻地通過了走過場的考察,一紙任命,就成了南平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縣委辦副主任,楊陸順五年的副科終于轉了正。

雖然正科級在中國行政干部級別等級上僅僅倒數第二,比古代七品芝麻官還差了整整兩級,但在縣級政權中,也是響當當的硬級別了,畢竟一個縣里的正副縣(處)級干部是十個指頭數得清的。縱觀全縣那么多干部,許多人卻為畢生能進了正科退休而苦苦掙扎,不能不說楊陸順的幸運的。不少人對楊陸順當縣委辦副主任就羨慕不已,一但得知還升了正科,猶如一把食鹽灑進了沸油,頓時就炸開了鍋。中國人特有的性格就被表現得淋漓盡致,不去反省自己為什么上不去,卻懷疑每個進步的人背后是否有貓膩,于是表面上恭維交結,背地里搞小動作,噫想揣測、流言蜚語、造謠生事,更拿手的則是八分錢郵票的告狀信,陰險惡毒地把升官發財、發財升官詮譯地入木三分。偏偏事情的主角卻全然不知,很多事情確實也蠻有趣,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了,獨獨你一個人不知道,就好象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渾然不會覺枕邊人會有婚外情。

當然少不了闞書記,外面盛傳他不知道得了楊陸順多少好處才不顧一切阻力把楊陸順推上去的,甚至縣委所有領導都被謠傳得了楊陸順的好處,誰叫那小子突然發了橫財呢?這些話也傳到闞書記耳朵里,總有那么群人在外面說了不負責任是話,轉臉又換種口氣去匯報給領導,當然是聽說,甚至用心險惡地作為攻擊他人的手段。

闞書記自然是有苦難辨,就連一向對六子沙沙頗有好感的宋姨也不得不說:“老闞,這次突然把六子提了副主任,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種說法,對你不太好呢。”闞書記臉色鐵青地說:“莫說我,就連劉書記也沒想到提了楊陸順會有這么大反響,這幾天地委連了幾個電話詢問是不是按正常途徑提撥的干部,他娘的,小楊的能力莫說副主任,就是主任也是勝任的,總有些紅眼病幺河里起水。以前我還不覺得,越這樣我越要支持楊陸順,不服氣也得干慪著。”宋姨到底是多年的領導夫人,心里也是有點經脈:“老闞,不管外面怎么吵鬧,你還得找機會告誡六子,千萬出不得半點差錯,以前我兩家往來密切,目前這情況,暫時冷一下也好。”闞書記卻忽然笑了起來:“你緊張什么。這不省委調整班子后,地委也開始動班子了,地委孫副書記很有希望當一把手,有文憑,而且是去年滿的五十歲,關鍵那孫副書記在夏天的政治立場很明確,他對楊陸順的幾篇文章評價頗高,這不有個電話就是孫副書記親自打給我的,雖然做什么具體的指示,但我聽得出他很關心楊陸順,最后還點了下,四有化干部終究是我們黨和國家最為需要的人才。什么意思,他這是把楊陸順當人才呢,要不是我心里這么坦然啊。嘿嘿,這六子是運氣好,這么著就在地委將來的一把手心里有了分量。”

楊陸順自然也有所耳聞,但他忙著搬家,他是家中唯一的兒子,老父老母著實不愿意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屋,可又奈何不了孝順兒子的勸說,眼瞅著滿屋子的老舊家私,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眼淚婆娑恨不得把老屋連根帶去縣城。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放棄了絕大部分老人用了幾十年的物器,只把原準備給六子結婚的那套說是新的,也有六、七年光景的老式行當運去了縣城,鄉下的房子索性送給了老二家,田土也就不要了,算是徹底脫離了新平。

這樓房到底是參考新式圖紙設計的,外面看灰仆撲撲的不打眼,每層就是兩套面積接近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橫套間。一樓靠西邊的三室兩廳給了六子爹娘與四姐兩母女,東邊就做了大客廳、餐廳、廚房;二樓不用說東頭那套是楊陸順三口之家住,西頭就留給了小標,雖然小標肯定也只是偶爾來住一住,但里面電器家具一套皆全;三樓兩套房間住要是留給鄉下姐姐們做客時住的客房,考慮得很是周詳。

本來老弟喬遷之喜,按農村的規矩這是天大的喜慶,五個姐姐姐夫都帶著力所以能及的禮物來道賀,特別是買了這么大的樓房,主人家擺酒請客也在情理之中,不僅沙沙想大宴親朋,五個姐姐姐夫也是竭力勸說,這次擺酒肯定不會象從前在新平楊陸順他爹七十大壽那么寒磣,他都當上了縣委辦副主任,只要說辦酒,那各行局鄉鎮的人肯定是蜂擁而至,但楊陸順不愿意再招搖,有時候該低調的時候就非得低調不可,省得有人嘀咕他楊陸順借機斂財。

偏偏事情又不能按照楊陸順的意志發展,領導同事朋友們都說他雙喜臨門,不大搞也得小慶祝,家里是賓客不斷,來的人都帶了這樣那樣的禮品,不收下又實在推辭不了。特別是闞書記、顧書記還有江主任,都是夫婦倆親自登門道賀,禮尚往來,就由不得他不備下薄酒招待了,好在五姐五姐夫開了幾年飯館沒落下手藝,本是上門做客的卻成了大廚,請了縣委常委這些領導吃飯,行局鄉鎮有交情的總不能不請,最后楊陸順連續在家請了一星期的客,天天中午一桌晚上一桌,有些關系好的吃了晚飯還要打牌娛樂,時常是要開兩三桌牌局,真是熱鬧非常。

不過這正合六子爹娘的脾胃,在農村哪戶人家起了新屋,是要這么熱鬧才吉慶,而上門的人無不例外地對楊陸順的老父母恭敬異常,讓這對久住鄉下的老人欣喜萬分,自打六子在新平失寵于謝書記后,在建華村原來享受的鄉領導家屬的待遇也就漸漸沒了,甚至到后來連帶他們都受了不少空頭氣,這會六子又當上了領導,又有人來恭維,能不讓老人們樂開了懷么?

楊陸順雖然嘴巴里叫苦不迭,心里卻總還是有點成就感,雖說人不要奉承,可好話人人都是愛聽的,其他的人都猶之可,新平鄉卻是周鄉長親自著柳大茂幾個原計生辦的伙計來的,送的東西還真沒讓楊陸順放在眼里,不是顧慮到上門是客,真想給那姓周的一冷鼻涕,不過他對老柳幾個原來的手下明顯比對周鄉長熱情得多。周鄉長倒象沒事人一樣,酒照喝玩笑照開,比誰都來的自在痛快,臨走時,老周腳步踉蹌地把楊陸順拉到一個角角,掏出兩百元錢悄聲說:“楊主任,這是謝書記的一點意思,本來他要親自來道賀的,你也曉得,現在下面工作不好展開,他是書記,比我責任重...”楊陸順心里冷笑著,滿臉堆歡卻就是不收那錢:“老周,你看老謝也是客氣,我說了不辦酒,肯定就不能收人情吧?麻煩你轉告老謝,他的心意我領了,怕是沒什么地方好回報他,錢是萬萬收,既然老謝忙,就下次到縣里開會,我再請他喝酒。”老周似醉非醉地睜大眼睛說:“楊主任,你不收就是不給面子了。鄉里一屁股的事,老謝還再三叫我抽空來一趟,有什么事情還記在心里干什么咯?來,收下收下!”說著就把錢望楊陸順兜里揣。

楊陸順本來就忍了口氣,聽到老周挑起來說,不由火往上沖:“老周,你沒聽清楚我的話呀,這幾天上我家來的人不下一百幾十,我都沒收任何人情,老謝的我自然也不會收了,曉得底細的會說老謝為人好,不清楚的還以為我跟老謝有什么特殊關系呢。”扭頭沖柳大茂喊道:“老柳,周鄉長怕是喝醉了,你們幾個趕緊扶他去縣招待所休息吧。”也不理會老周扯著他嘟囔,徑直交給他們,送出了門。沒想老柳老大指揮老小,也沒去扶老周,卻湊在楊陸順耳邊說:“楊主任,他們這是臨時抱佛腳呢,想起以前我也憋氣得很,你現在是縣委領導了,啥時候也給笑面虎點難堪,總算是惡有惡報、天理循環噻。”楊陸順笑著拍了老柳肩膀一下說:“他不仁,那我就一定要不義?我沒想去報復,只希望他別再給我出亂就成。”老柳嘿嘿一樂:“楊主任,你還是一副好人心腸,這么多年也沒怎么變啊。你別送了,屋里還有客,哦,葉祝同給我稍了口信,他這會忙賺錢,說是等隔兩天送機子去南風修,再上你家來道賀。”楊陸順微笑著目送他們走遠,對這葉大哥暗暗發笑:這也是關系好才直來直去,我這大哥是賺錢上癮了喲。

一星期下來,楊陸順沙沙班也沒上,就在家招待客人了,好容易等家里清靜了,兩口子才算松了口氣,楊陸順這幾天光喝酒沒吃飯,精精地瘦了一圈,沙沙是陪人打夜牌,眼圈比熊貓兒的好不了多少,三樓一個雜間里放滿了各式的禮物,花胡里梢的沒一樣的值錢貨,反倒是用也沒處用丟了也可惜,好在鄉下姐姐多,日用品啥的一股腦分給她們,借了水利局的大面包車連人帶貨全拉去了新平,剩下的則是大小不一許多鏡框字匾,上面無非就是恭賀喬遷之喜的吉祥話兒,要是鄉下人家,倒蠻愿意把這些鏡框字匾掛在墻上,可楊陸順這家整體都布置好了的掛這玩意兒就顯得不倫不類了,六子爹卻很喜歡這些花里胡梢的東西,特意挑了闞書記等縣領導落有名字的掛在了他住的房子里。還有些鏡框很精致,沙沙靈機一動,把原來的一些老舊照片整整齊齊地鑲在里面,好家伙足足裝滿了五個鏡框,沙沙記性又特別好,一些照片大概是什么時候照的,具體是些什么事兒,都記得比較清楚,兩口子坐在一起閑著說說,倒也別有情趣。

楊陸順仔細看著那些有些發黃的黑白照片,居然還有他讀大學時的幾張合影,雖然很委屈地被沙沙放在了邊角旮旯,可楊陸順看了還是很有感觸,只可惜沙沙的精神頭全在她的那些照片上,不過總的看來,她與六子的合影不算很多,除去結婚照片外,兩人戀愛期間幾乎就沒,好容易才找到一張楊陸順靦腆著臉與沙沙的合影,沙沙笑著說:“六子,你還記得不,這是我們去縣劇院排演《大會師》的照片,你看你,大小伙子還怕丑成這樣。”楊陸順嘿嘿笑著說:“怎么,嫌棄我老土還是怎么的?你這樣說,我還非得把這照片挪正中間不可,你看我,笑得多純潔,打著燈籠也難找喲。”沙沙也沒阻止他把照片挪到正中間擺著,只是指著照片格格直笑:“看你的衣服在當時還是蠻時髦,關鍵是你帶的那個毛主席像就顯形,不是土老冒是什么?我的同志哥,這張照片記錄的是八三年的事,那時候誰還帶這玩意兒!”楊陸順伸手彈了沙沙額頭一下說:“這下是替偉大領袖教訓你的,我看不管在什么年代,我們都要尊敬毛主席,這像章還是小標爺爺去世時留給我的,老人為數不多的紀念品了。我得好好保留,等小標結婚有孩子,我傳給小小楊當傳家寶!”沙沙笑得更厲害:“等再過幾十年,不知道還會有誰能記得起毛主席的,我看要留,多留點猴子郵票這樣的寶貝,萬一孩子們將來有困難,也能救急不是?六子,這次住新樓,我總覺得比你提撥當什么破主任要高興得多,終于有了自己的家,我這心里啊,才真正塌實下來。別再看了,趕緊把這幾個鏡框掛你書房去,這也是歷史見證喲。”

不過沙沙沒高興多久,等她把這一星期的開銷算出來,臉色馬上就耷拉了下去:“六子,你看看,這一星期我們算是虧血本了,煙酒水果副食還有菜錢,足足去了兩千多,這還不算我打牌輸掉的六百多,哎呀,我早說去飯店擺他幾十桌,既客氣又實惠,你左一個影響不好又一個不想啟動大伙,這下好了,他們來吃大戶了,送了點不值錢的東西,下次他們有事,我們還不得照樣拿現票子上人情薄呀?人家都說升官發財,你是個反的,升官賠本。”其實沙沙不是手頭沒錢,可一個家庭的收入總是如不敷出又怎么能行?目前有小標報恩在支撐著,但總不能一輩子就指望小標吧,萬一小標結婚成家了或是做生意虧本了,沒了來源又怎么辦,何況用人家晚輩的錢,傳出去怕會笑掉人家的大牙,這會家里是七口子吃飯開銷,六子的爹娘又從沒把老底露一下,旺旺眼見著一天天長大,什么都要錢,什么都離不開錢啊!沙沙越想心里越憂愁,很自然就拉下了臉。

楊陸順的財政權一直是沙沙管著,他也不清楚這個家究竟有多少錢,郵票說是賣了七萬二千,這買樓添置家當,聽沙沙是口氣那點錢是應該花得差不多了,想想這幾天沒有節制的開銷,也暗罵自己得意忘形,男人在家說話的口氣常常與經濟實力成正比,這會由不得他不小心:“沙沙,這幾天確實我有點興奮過了頭,你也得理解我,在岳母娘家住了差不多兩年,難得我今天揚眉吐氣了。現在咱們家七口人吃飯,是得節儉,盤算著過日子。”

沙沙沒好氣地說:“盤算、節儉就能發財呀?我不是嚇唬你,這七張嘴巴連一起怕是超過了一尺,一天要吃進去多少東西,你想過沒有?我們旺旺這兩年一直在鄉下,我曉得四姐不得虧了旺旺,可鄉里畢竟沒什么好東西吃嘛,如今兒子回了我們身邊,得可勁地給孩子增加營養。還有你爸媽,不是我做媳婦的名堂多,兩老是農民,年歲又高了,家里多少得準備點急用治病的錢。六子,就憑我們倆的死工資,真會養不活這一家老小呢。”

國家的干部職工都是國家生養死葬,楊陸順的老父母沒有單位,肯定醫藥費得從自己腰包里掏,還有個孩子也漸漸長大,想想這負擔還聽重的呢,可又有什么辦法呢,貪污報假他不屑做也還有點不敢去做,機關上班人情開支也很大,難道真要老父母掏棺材本來糊口?想著想著就逾發沒了低氣,自怨道:“唉,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去飯店擺上桌子呢。”

看著楊陸順這窩囊樣,沙沙伸出手指戳了他腦袋瓜子一下:“全南平人都說你楊陸順是個聰明人,我就真看不出你到底有多聰明。你看看別的領導干部為什么過得那么舒服,他正規工資表上的錢難道會有你兩個那么多?你呀,莫死寫文章了,該為這個家好好奔一奔了。這次要不是你那四版郵票,我們還不知道在我娘屋里住到何年何月!”

楊陸順聽得慚愧不已,他再在外面如何受人恭敬,可對于這個家庭來說是絲毫無關系的。可究竟該如何做,他彷徨得很,就算靠人送點禮物也是無事于補充,可到底要如何做才合法呢,現在叫他放棄苦心營造的局面那是不可能的,外面就是再有黃金滿地他也不會松掉手里得來不易的職務,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經歷也曾給了他刻骨銘心的記憶,真是,剛解決了一個問題,卻發現面臨的新問題更為嚴峻,腦子里就閃過一句詞“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雖然風馬牛不相及,可都是一樣地另人沉重無比!

不過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徹底震驚了楊陸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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