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二十七章

沒出一星期,廖紅霞愛人就成了派出所治安員,因為夜間要在城區里巡邏,還發了公安制服,又因為是黨員老工人階級,還被指派當任巡邏小隊長,工資不高也有差不多百來塊錢一個月。廖紅霞倆口子連夜就提了禮物登門感謝。

楊陸順知道廖姐家經濟情況也不怎么好,又是同一個科室的,硬是不肯收禮物:“廖姐周哥,你們太見外了,都是同事好朋友,能幫就幫,這么搞就俗氣了。其實你們的事真正幫了大忙的是侯隊,應該去感謝人家侯隊才是。”廖紅霞說:“楊科,侯隊我們肯定也是要去感謝的,要不明天晚上你帶我去侯隊家吧。”楊陸順笑著說:“等什么明天啊,現在我就帶你們去。”廖姐有點為難地說:“我看還是明天吧,總得提點東西吧。”楊陸順一指茶幾上的禮物說:“這不就是現成的么。乘著天早趕緊去,晚了怕打擾人家。”也不理會廖紅霞倆口子阻攔,自顧提了那包煙酒就往外走。廖紅霞只好沖沙沙、汪父汪母說了句謝謝,就追出了門。

汪父似乎有點舍不得,說:“嘿,六子今天是怎么了,還真想當雷鋒啊?”沙沙聽六子說起過廖家的情況,說:“爸,這點東西六子還沒看在眼里。再說六子剛當副科長,工作上還得有人支持,算是收買人心了,這廖紅霞家里情況不怎么好,她男人空長了那么大個子,窩在家里吃了一年多閑飯了。”汪父唉了聲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啊。”

再說楊陸順領著廖紅霞倆口子進了侯勇家,千恩萬謝這些話自然少不了。侯勇見包里是紅塔山煙,心里也蠻安逸,正兒八經地打起了官腔:“客氣話就不用多說了,老周啊,你得在工作上好好干,我可是在所長面前夸了口的。你又是國家職工,干好嘍干出了成績,說不定還能把關系轉到派出所來,也不什么難事。”

楊陸順卻把侯勇叫到一旁說:“侯隊,你也不缺他們送的這條煙兩瓶酒,他們家情況我清楚,很清貧的,節衣省食摳出這點錢買東西也真不容易,干脆就別要他們的東西了。”侯勇說:“楊哥,你可真關心你的手下人啊,連這點規矩就要省掉?幫了他們這么大的忙,抽條煙不為過吧?”楊陸順說:“我也不瞞你,這包東西本是送我的,他們準備明天再來謝你。我琢磨著窮人也不容易,實在不忍心,你要想不通,改天叫老周請你吃個飯算了。你就領他們去你所長家吧。”侯勇呵呵笑了起來:“楊哥,我真服你了,一包東西一個晚上進了三家門,我是頭一回聽說。當你的手下真的好福氣,可做你的好兄弟,我盡吃虧。”楊陸順擂了他一拳說:“都說是兄弟了,那你還羅嗦什么?不是你這樣的好兄弟,我還真不敢開口呢。”

侯勇就對廖紅霞倆口子說:“老周廖姐,你們是我楊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間就別太客氣。東西我就不要了。老周真想在派出所長期干下去,還得跟所長把關系搞好,干脆我領你們去所長家道謝吧。”

廖紅霞倆口子本不知道楊陸順與侯勇到別屋去嘀咕些什么,可聽了侯勇的話就什么都清楚了,肯定是楊科的主意,對楊陸順的感激頓時升華到了感恩,再望象楊陸順的眼光就充滿了真誠地尊敬,還待要跟侯勇客氣,楊陸順把那包東西往老周手里一塞,說:“別再說客氣話了,趕緊跟侯隊走。”廖紅霞在政府機關里工作十來年,頭次遇到這么關心體貼自己的領導,對楊陸順的話也敬若神明了,淚花閃閃地就起身跟著侯勇走了。

楊陸順則心情愉悅地陪著大肚子劉霞閑聊著:“四妹子,這次有信心生兒子嗎?”劉霞摸著肚子興奮地說:“六子哥,侯勇帶我去省里大醫院照了兩次B超,醫生都說是兒子,這下如了那死鬼的意了。”楊陸順呵呵笑著說:“那就好,我也聽說B超那玩意兒先進,連肚子里的娃娃眼睛鼻子都看得清清楚楚。生了兒子后,你的地位就高嘍!”劉霞嘴巴一撇說:“高個鬼,叫他幫我搞進派出所都不行,最后還是在供銷社。”楊陸順說:“四妹子,棉麻土產公司那么好的單位,你還嫌棄什么?在派出所不就是一年多了兩套不要錢的制服么,哪有棉麻上班舒服嘛。我聽說你們發的獎金比我的工資還多喲。”劉霞開玩笑地說:“那我們換換,你去棉麻,我到縣委當科長。”楊陸順唉了聲說:“莫拿我這窮人子開心,一個副科長,連房子都分不到,住在岳母娘家都一年多了,旺旺見了我都認生。”劉霞安慰道:“六子哥,莫太性急,你當了領導,以后還怕沒大房子住啊。我都好久沒見你家旺旺崽了,怕是又長高了不少吧?”說到旺旺,楊陸順也象其他父母一樣不能面俗,話匣子一開就盡是旺旺的趣事,加之他口才又好,逗得劉霞哈哈直笑。

廖紅霞不是沒心眼的女人,她很清楚有時候沒關系就是主動送禮也不見得辦得件事成。辦成了事都還不收禮,甚至盡量使自己少花錢所辦事,何況她也只是一普通辦事員,唯一的解釋,那就是楊陸順是真心實意關心自己,不是圖什么錢物,這樣的情分遠比那些送禮拉的關系要牢靠堅實得多。所以廖紅霞的報答方式只有在工作上大力支持,全力維護楊陸順在科室的地位威信了,對楊陸順言聽計從。

廖紅霞在機關這么些年,聽得多看得多,知道怎么來事。她很清楚何華強把重要的工作全交給了楊陸順,自己卻隔三差五地跑行局鄉鎮,美其名曰是搞情況收集,實則是借機吃喝偷懶。工作是楊陸順做了,成績卻是何華強得了,加之何華強也不盡心給科室爭福利,心里就非常鄙視這個只為自己不顧別人的窩囊科長,就暗中給楊陸順打抱不平:“楊科,也許你不清楚何華強的性格,是典型的欺軟怕硬,原來田宏當副科長的時候,啥事也不做,根本不服何華強的管,大小工作基本是落在他身上,現在好了,他把這些全撂在你身上,自己卻到處逍遙快活。”楊陸順聽了只是微笑著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廖紅霞,廖紅霞越說越生氣:“楊科,你平時叫我廖姐,我心里也早把你當成了自己的親老弟,眼見著你被那何華強欺負,我咽不下這口氣。只要你態度稍微硬一點,他保證就會軟下來。”楊陸順唉了一聲說:“廖姐,話說到這份上,我也不瞞姐姐你,何科到底是科長,我怎么好意思去跟他爭呢?”廖紅霞說:“楊科,你不好意思說,那我幫你開口。”楊陸順心里暗暗歡喜,可裝做為難地樣子說:“廖姐,我怕引起老何誤會就不好了,畢竟科室是個集體,還是要團結嘛。”廖紅霞笑著說:“楊科,你放心,我有辦法對付老何。”

何華強這段時間是真逍遙快活,有了楊陸順這挑大梁的,他樂得沒事就到下面轉轉,混點吃喝撈點煙酒,心里多少還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把楊陸順的機會也霸占了,心里樂卻還要裝出一副很辛苦地樣子,這不夾著那破舊的公文包就準備出門,卻唉聲嘆氣地說:“小楊,這大熱天地我還要下去跑,家里你就看緊點啊。”廖紅霞說:“何科,你也是有福不曉得享,天氣熱就讓楊科去跑啊,我怕你一點肉全跑掉嘍。”說完就吃吃地笑了起來,南平有句俗話叫“瘦狗子跑掉一身肉”。

何華強笑著說:“廖紅霞,你這是繞著彎罵我啊。”廖紅霞說:“我開玩笑的啊,不過也是處于同志之間的關心愛護嘛。你本來身體就不怎么好,何不讓年輕力壯的楊科去跑跑呢。”又故意裝做恍然的樣子說:“啊,我知道了,你是信不過楊科吧?”楊陸順插話道:“廖姐,何科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想法,我才到綜合科時間不長,工作經驗自然沒科長豐富了。”廖紅霞說:“誰天生經驗豐富呢,還不也是鍛煉出來的,是吧,何科。”

何華強也擔心楊陸順誤會,忙說:“哪里是信不過小楊嘛,我是用人不疑的。再說小楊原來也跟我一起到下面跑過,我很清楚他的能力。”小孫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科長是舍不得下面的好酒好菜喲。”楊陸順正色道:“小孫,你這話出格了啊,何科到下面摸情況搞資料,是很辛苦的工作,外面氣溫怕是超過了三十度,你坐在吊扇下不覺得,真到外面跑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小孫小游雖然清楚到下面跑實惠多多,可也不能太不給何華強面子,就相對大有深意地笑笑,說:“楊科,還是你最關心何科的身體啊。”廖紅霞說:“楊科,你也知道氣溫高在外面跑辛苦,那你還心安理得地在辦公室吹電扇?何科,就讓楊科去下面辛苦辛苦,我看他跑幾天掉不掉肉!”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讓楊陸順去就是舍不得下面的好酒好菜,真讓楊陸順去,還確實舍不得下面的好酒好菜,暗暗恨廖紅霞多嘴多舌,何華強只好說:“楊陸順,那今天你就跑一趟,我昨天電話通知了的,上午去商業局,下午去水利局。重點摸清黨員教育的情況。”楊陸順點頭答應著,提議道:“何科,我想帶小秦一起去,讓他也熟悉下過程,也算是鍛煉新同志。”何華強看了看滿臉喜悅的小秦,說:“好,你們就一起去,記得要徹底摸清楚情況啊。”轉身就進了科長辦公室,關上了門。

等楊陸順和小秦出了門,小孫酸溜溜地對小游說:“嘿,看不出楊陸順比老何還會擺譜,還帶了個跟班。”小游說:“他這就比老何高明了,既帶了跟班,顯示了領導身份,又給小秦到外面混臉熟的機會,一舉兩得喲。”廖紅霞說:“還側面體現出楊科的領導修養,有好處還記得下面的人,不象...”滿連鄙夷地沖科長辦公室魯了魯嘴。小游把手里的鉛筆啪地摔到桌子上,氣哼哼地說:“廖姐這話實在,媽的老何當了幾年科長,楞是沒其他科室那么會搞福利,一個月就出去吃那么三兩次飯,還不如政研室的人。”廖紅霞悄聲說:“什么啊,是老何太摳門了,我有次聽出納林妹子說,我們綜合科的餐費不得比其他科室少,全都讓他給...”做了揣荷包的動作。小孫也抱怨道:“我看楊陸順也是個沒性格的人,連老何都能隨便使喚他,我看也沒什么指望。”廖紅霞呸了一聲說:“你曉得個屁,楊科才提的副科長,你們這兩個家伙又不配合,今天要不是我多嘴,還不是老何一個人逍遙去了,我看你們兩個人也白在綜合科混了幾年。”小孫小游對視一眼,心里還是覺得對楊陸順不服氣,可也禁不住對老何的怨恨,幾乎同時問:“那該怎么辦?”廖紅霞見勾起了兩人的好奇,笑著說:“縣委簡報,是縣委領導們了解下面鄉鎮行局一份很直觀的材料,俗話說做得好不如說得好,說得好不如寫得好。可老何根本沒把心思用在簡報上,楊科寫得一手錦繡文章,要他替下面鄉鎮搞個好材料,那還不是小意思?把下面的黨委書記哄高興了,爭取點福利那還為難么?”小孫白了廖紅霞一眼說:“我早就清楚簡報值得做文章,那你就肯定楊陸順會給我們幾個撈福利?萬一他比老何還那個呢?”廖紅霞手板一攤說:“反正老何是沒指望了,我們不指望楊科,還指望誰呢?”小孫小游一聽也有道理,畢竟老何讓他們失望了好幾年,利益驅動下,兩人當然不肯再放過這個機會,小孫說:“廖姐,那還得跟楊陸順商量著來。”廖紅霞也白了他一眼說:“我說你真的腦殼不開竅,你怎么跟楊科商量?他憑什么答應替你搞福利,我沒想到你幼稚到了這地步!”小孫被沖得尷尬不已,倒是小游反映得快:“廖姐,如果我們幾個能幫楊陸順爭取到可以替代老何下鄉的美差...”廖紅霞點了點頭說:“你比小孫成熟,你們過來,聽聽我這主意怎么樣。”三個人便湊在一起嘀咕起來。

再說楊陸順和小秦出了縣委大院,平時在機關還算穩重的小秦頓時活泛開了,笑著說:“楊科,謝謝你把我帶上,到綜合科這么久,硬是在辦公室憋壞了。”楊陸順說:“怎么,嫌綜合科憋人,那你還調進來?”小秦說:“我在人事局辦公室更無聊,其實就是一勤雜工,在綜合科我還學到了點真本事。不過天天坐在辦公室里寫東西,真的也很磨人呢。楊科,我真佩服你的坐功,一天到晚除了上廁所,你竟然可以不挪個窩!”楊陸順呵呵一笑說:“坐習慣了就成功了,我覺得你也不錯,至少克制得住。”小秦摸了摸屁股嘖嘖了一聲,又眉開眼笑地說:“楊科,今天去兩個局,應該能混兩包好煙吧?我在人事局辦公室,抽煙還不花錢,到了綜合科,什么福利也沒有,不知道我們何科長是怎么搞的。”楊陸順說:“每月已經發了工資給你,還想這想那的,多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小秦說:“現在哪個科室不有個小金柜有個來源啊,光靠那點工資,怕是沒人到政府機關當干部了。”在這樣的話題上,楊陸順從來都很嚴肅,何況還是在手下面前:“小秦,我們雖然是上下級,但我一直把你當老弟看,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過了,在其他領導面前,千萬莫胡說八道啊!有些話胡亂說不得的。”小秦很少見楊陸順這么嚴肅,悄悄吐了下舌頭,說:“楊科,我也是把你當自己的親哥,才說心里話的,絕對不敢在外面亂說。”楊陸順這才笑了起來,伸手在小秦肩膀上拍了拍。

到了商業局辦公室,楊陸順說明來意,辦公室賈主任自然是熱烈歡迎,可惜侯局長等領導都去下屬單位,賈主任是全權代表,可他冒失地問了句:“昨天電話通知是何華強科長來的,老何忙什么大事去了來不成呀?”但馬上從柜子里拿了兩盒紅塔山香煙,楊陸順心里有點失望,可臉上依舊微笑著,很認真地聽取了商業局黨組織整頓及黨員教育情況的匯報,小秦則仔細地做了匯報記錄,大約進行了一個小時的匯報,楊陸順穿插著問了幾個問題,就算完成了情況的收集。楊陸順就很客氣地起身告辭,任憑賈主任怎么挽留,還是堅決地離開了商業局,那賈主任沒留住客人,心情卻大好,嘀咕道:“嘿,這楊副科長比那何華強要正直得多了。到下面來不蹭吃喝的還真是越來越少見了。”

小秦由始至終都沒多半句嘴,雖然感覺沒混到中午飯有點失望,出了商業局才問:“楊科,我們是回科里,還是回家呢?”楊陸順笑著說:“去水利局。”說完就大步流星地朝建設大道走去。小秦心說這楊科怎么這么性急呢?明明是一天走訪兩個局,他卻要一上午就完成任務,可由不得他多想,只得快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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