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六章 (一)

好消息該來的遲早要來。楊陸順這是第三次跟秦主任去易書記辦公室了。易書記正仰靠在接待來客的長條沙發上,高翹著二郎腿看春江日報,從那不停晃動的腳尖可以推斷出他很高興。見秦楊二人來了,呵呵笑著說:“快坐快坐,老秦,你們辦公室的工作很不錯嘛,啊,那篇文章終于上春江日報了。你們看了沒有?”

秦主任笑著說:“看了,怎么沒看呢。昨天接了宣傳部的通知,還說要組織各單位部門統一學習呢。這不我一早就讓楊陸順等在傳達室,報紙一來就分發到其實辦公室去了。嘿嘿,易書記,你看什么時間組織全體鎮脫產干部學習啊?”

易書記笑著說:“我看就明天上午吧,現在人都下村了嘛,我還得請縣委闞副書記到學習會上做指示呢。”又看了看手里的報紙,說:“這不文章上也屬了闞副書記的名字么,他不到場就差了那么點意思了。呵呵,可惜沒能上頭版啊,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多國家大事、外事活動的。你們看看,一張省委書記接見外賓的照片就占了半個版面,嘿,真是浪費啊。哦老秦,你趕緊去下通知,不僅鎮里全體干職要參加明天的學習,還得把各村委會的干部、黨員們也通知到,會場就租在縣劇院,趕緊組織人手布置會場。”老秦連連點頭,出門準備去了。

楊陸順一直正襟危坐,面帶著微笑望著易書記,文章他早看了,因為是要上省報,進行了縮減修改,文字也更精練,但實質內容卻沒變,只是易書記名字前又加上了闞副書記的名字,誰叫闞副書記的主管意識形態的副書記呢。

易書記等老秦出了門,得意地用手撣了撣報紙,坐到辦公桌后,指著了下桌前的藤椅說:“小楊,坐這里來。”

楊陸順就坐在了易書記的對面,只是藤椅稍微矮了點,只能仰視領導,立即就顯示了地位的不同,而領導居高臨下就更具威嚴了,喜幸得易書記滿臉笑容,如果面帶嚴霜,那坐在對面的人肯定心理壓力更大。看來位子的布置都很有講究啊。

易書記從抽屜里摸出盒加長紅塔山煙丟給楊陸順說:“筆桿子,辛苦了,給包好煙犒勞犒勞你。”

楊陸順趕緊把煙推了回去說:“易書記,您這是,咳,我哪算得上筆桿子,發表在省報上的文章我已經拜讀了,跟我的原稿比起來,那是高明得太多,言簡意賅、理論高深,我是望塵莫及了。我頂多也是半壇子水罷了。這筆桿子我真不敢當。”

易書記心情正好,楊陸順的話馬屁也算拍得到位,把煙再次丟到楊陸順身上說:“叫你拿著就拿著嘛。裝兜里去。你文章是寫得不錯,不愧是正牌大學生呢。”呵呵笑了聲又略微遺憾地說:“可惜省報不派記者下來采訪,說明縣里的工作還沒做到位啊。”

楊陸順心里一動就想說他有同學在省報社,可轉念一想,如今記者下來正面報道的不多,省電視臺有個《聚焦88》的輿論監督新欄目,專門就是在民間調查了解農民疾苦,打擊官僚腐敗,伸張正義,凡是被暴光的政府部門無一不受處理,萬一請來莫見評出了差錯,那就得不償失了,于是就硬隱忍著沒多嘴。只是笑笑說:“是呀,如果能有記者來看看我們城關鎮的飛速發展,也不冤易書記等鎮領導的為城關農民群眾嘔心瀝血地忘我工作了。”

易書記正就這心思,眼見得縣委政府里又有幾個位置快騰出來了,只想多弄點有實際影響的事來爭取一把,頓時頗有同感:“我苦點累點都沒關系,主要是想請那些大記者來看看城關鎮農民群眾這改革幾年來的新生活,也是想為我們南平縣走南風地區走向全省做宣傳嘛,可惜宣傳部那群人不齊心喲。枉我還把把闞書記的名字加了上去,沒起半點作用。”臉上就顯出了不滿。

楊陸順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接茬,不好接嘛,也不知道易書記是不是真心話,干脆做聆聽狀。

易書記又笑著說:“小楊,你不錯,可千萬莫翹尾巴,你到鎮里時間不長,得好好干,以后有什么動靜人家也不會有閑話。”

楊陸順謙恭地說:“易書記教導得是,我這不過只是做了點本職工作,算不得什么成績的。”抬眼見易書記雖然面帶著微笑,可眼神不知道飄忽到那里去了,知道該是走的時候了,說:“易書記,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沒什么事的話我回辦公室了。”

易書記見他還是一貫地小心謹慎,絲毫沒有居功自傲的跡象,是個穩重角色,暗中就多了許好感,而且家里的婆娘跟那沙沙處得好,不住在耳邊吹風,看來這楊陸順還用得著,是該給點甜頭了,說:“小楊,記得你剛來時打過住房報告,你現在住在哪里呀?”

楊陸順就開始激動起來,看來幾個月的努力沒白費,領導開始論功行賞了,雖然竭力壓制著情緒,可聲音還是有點顫抖,哆嗦著嘴唇說:“謝謝易書記的關心,我現在住在岳母娘家的。”

易書記心說難怪楊陸順這么猴急,感情還是住在岳母娘家,怕是看了點臉色,就故意攢眉道:“哦,沒想到小楊住房條件這么艱苦,早就應該想辦法解決的了。不過城關的情況你也應該清楚,真的是粥少憎多啊。新家屬房已經是早就分配好了,占誰家的都不好,就想辦法分套舊房子給你應急,你看怎么樣?”

楊陸順哪里還顧得上新舊,只要有就成,叫花子還敢嫌飯餿不成?臉都紅了,感激地說:“有房子就要得,我不嫌什么的,只要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行。實在太感謝易書記了,我和沙沙都非常感謝您啊!”頭點得就差點磕在辦公桌上了。

易書記很坦然地接受著楊陸順的感恩戴謝,又不咸不淡地拉攏了幾句,揮手叫他出了門。不禁又拿起報紙樂不可支地看了著,心里總想著縣委劉書記那喜氣揚揚的笑臉,直夸他的文章讓縣里露了臉,闞副書記更勾著他的肩膀親昵得很。只怕明年很有希望啊....

楊陸順更是高興地走路都感覺是在飄,不管易書記是否以后還會重用他,至少房子是爭取到手了,匆匆路過秦主任辦公室,卻聽到里面傳出孫鎮長的聲音:“老秦你還真是鬼點子多,一篇三兩千字的文章楞發表在了春江日報上了,我不看都知道是你寫的,文筆熟著呢。呵呵”雖然結尾打了個哈哈,可怎么聽都有點酸溜溜的味道。楊陸順瞥眼朝里望去,孫鎮長和秦主任都是臉朝里坐著,沒注意到外面有人經過,楊陸順便放慢了腳步,秦主任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哪里寫得這么高水平的文章喲,你也把我看得太高了點吧。這事你別說我還真不知道,好象是宣傳線老姚搞的吧?”語氣可不象在易書記面前那么謙恭了。

楊陸順么停步直接進了自己辦公室,卻見老高老戴幾個都圍在桌邊說著什么,中間有張報紙正是春江日報,他們一見楊陸順進了門,老高就招著手說:“小楊你來看看,易書記的文章又上了省報了,前面還加了闞副書記的名字。”

楊陸順就笑著說:“我早看了,這報紙還是我專程守在傳達室分帶上來的呢。這不我剛剛給易書記送了份去,嘿嘿,我還拍了易書記的馬屁哩。聽易書記說還要組織全體干部學習。”

老高看了看楊陸順,笑著說:“你小子倒蠻會錦上添花,你這通馬屁趕到點子上了,易書記現在心情蠻好吧?”

楊陸順摸出身上的紅塔山煙邊拆封邊說:“還是高主任高明,知道領導高興了就會打賞。來來,我不敢吃獨食,我們一起享受領導恩澤。”

小段接過點燃煙,說:“對易書記來說這包煙算個屁呀。這么大的喜事就抽他根煙?不行不行,得叫易書記請客吃飯才行,沒我們辦公室的人收集資料,他能上這省報么?”他這話一出,辦公室里就有點冷場,其實楊陸順不在的時候他們幾個就瞎琢磨這到底是誰捉的刀,起初登在地區南風報上都沒在意,可上了省報意義就不同了,看文筆文風易書記絕對是沒這水平的,猜來猜去不是老秦就是楊陸順了。這不小段就開始套口氣了。

楊陸順見幾雙眼睛都看著自己,忙說:“看我做什么?莫非你們還以為是我寫的呀?不是不是,我也沒那么高的水平啊。不過我仔細看了看,感覺想秦主任的杰作,你們來看這里、還有這里,活脫脫就是秦主任最拿手的幾招嘛。”老高老戴迅速把楊陸順指甲殼劃出的句子逐一細心品味著,不約而同地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老高說:“你個小楊眼睛好毒啊,這段時間看文章材料還真用了點心思啊。”老戴也說:“小楊心細得很啊。”

楊陸順暗吁了口氣,幸虧老秦的幾句官話還留著,要不解釋起來就麻煩了,感覺轉話題說:“我聽易書記說要組織鎮里全體干部黨員學習,會場定在劇院,只怕我們辦公室要負責布置喲。”

小焦煩躁地說:“一篇文章不知道有什么好學習的,還要搞這么大動靜,真是好笑了。”

小段呵呵笑道:“你不要發牢騷喲,到時候我打你的小報告,指不定就卡著你調不走。”

小焦撇著嘴巴說:“我真要走,城關鎮還沒人攔得住我前進的步伐。要不是看在老秦的面子,我今天還真不想去布置什么會場。”

老高把煙蒂摁在煙灰缸里說:“你們幾個就趕緊去做事,少在這里廢話。小楊,老秦安排小段負責,你要打好下手。”

楊陸順連忙點頭答應著,四個年輕人就準備去劇院,剛下了樓沒走幾步,就聽到秦主任在樓上喊:“楊陸順,你別去了,我有事找你。”

小張看著楊陸順走了,用異樣的神情對小段小焦說:“嘿嘿,楊陸順這段時間蠻走俏,老聽到秦主任找他有事。”

小焦本就懶散慣了,又忽然少了個做事勤快的楊陸順,自然心情不怎么好:“再俏也是個心術不正的家伙,全南平都曉得他的底細,這輩子是莫想起水了。”

小段就愛跟小焦唱反調斗嘴:“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也不見得楊陸順就永世翻不得身。你看他那副人見人愛的笑臉,我敢說這世界歸根結底還是他楊陸順的。”

小焦使勁踹起自行車腿,鄙夷地說:“就他那副陰陽怪調的嘴臉還爬得起來?沒點男人氣概,軟不溜丟的還能當領導?我第一個不服他管。”

小張呵呵笑了起來說:“焦哥說得對,哪個領導不是在工作強硬果敢、說話粗聲大氣的主?沒點煞氣那萬萬是當不好領導的。”

小段乜了小張一眼說:“你小子強硬果敢,粗聲大氣看看,我怕你在城關鎮呆不住三個月,憑什么強硬果斷粗聲大氣,還不是憑著手里的權柄啊。你小子莫聽見風就是雨,還夠得學呢。”

楊陸順上了樓,秦主任笑著說:“易書記今天心情好,接我們倆吃飯犒勞,你跟你愛人去個電話,易書記點名也要她來。”楊陸順就又有點激動,只想早點把分到房子的喜訊告訴沙沙,就趕緊給沙沙營業部去了電話,叫她下班別回家。

老高見楊陸順去了復返就有點奇怪:“小楊,老秦找你什么事啊?”

楊陸順隨口道:“秦主任叫我把三季度的政府文件整理一下,擬個簡要綱目,具體有什么用我就沒仔細問。”他倒沒亂說,這本就是他的本職內的事,只是拿出來當了個借口。老高哦了聲就沒再言語,繼續看他的報紙去了。

楊陸順表面上平靜可內心如翻江倒海般躁動,算算快三年沒有真正聽到過一把手領導的表揚沒受到過重視了,原來聽慣了贊揚不覺得,現在恍若夢境,被領導表揚和看重的感覺居然這么好;原來在新平的新房子唾手可得不覺得有什么稀罕,可如今費勁千辛萬苦爭取到的東西才覺得那么珍貴,雖然房子還不知在何方,但這種成就感實在比當年考上了大學還要來得猛烈。這也讓楊陸順清楚地認識到老丘的話是多么精辟獨到,如果沒有老丘在醫院里的教誨疏導,只怕他現在還茫然混沌,還在漆黑中摸索摔交呢。

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老高老戴也先后離開了辦公室,楊陸順不禁開始焦慮起來,不停地看手表,不停地喝水,生怕又有什么意外臨時取消,本來煙癮不大的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甚至還悄悄到秦主任辦公室窗外偷聽動靜,雜亂無章的心跳使得他不停喘氣,好不容易聽到秦主任叫他,仿佛如天籟之音般美妙,趕緊拉抻衣服,出了門,只見易書記笑容可鞠,當先下了樓,秦主任緊跟其后,楊陸順就稍等了會拉開點距離下了樓。

(本文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