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七十九章 (一)

謝鄉長把化肥的事情一說,會議室就熱鬧起來,大家幾乎都面帶難色議論紛紛,也不怪大家畏難,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很多緊俏商品就有了兩種價格,按計劃供應的價格便宜可貨物奇缺,議價貨多可價格太貴。就拿化肥來說,原來農民沒用順手時,就硬用行政手段,命令農民用,農資站還經常有大量化肥滯銷,搞得供銷社門市部的經理們求爹爹拜奶奶地請鄉政府領導出面幫忙,銷售也是有任務的。等農民覺得化肥好了,用量大了,農資門市部的化肥供應卻越來越少,整個兒顛倒了,得政府去求他們了,以前還求得到,現在求也求不到了,只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七嘴八舌,大伙發了通牢騷,衛書記說:“就按老謝說的搞,大伙都想想辦法能搞到多少就算多少。”

謝鄉長笑著沖衛書記點了下頭,把話題一轉說:“衛書記,老馬的愛人天天纏在我家里,不管我多晚回家,她不跟我羅嗦幾句就不肯起身。我其實心里也急,今年新平鄉農轉非的指標已經用完了,突然又要再解決兩個,有點難度,還要解決她閨女招工,唉,我跑了幾次縣里有關單位,沒什么進展啊。衛書記,我能力有限,看來還得你書記出馬了。老拖著不解決,我也不得安身啊。”

周副書記也苦著臉說:“是啊,都是左右鄰舍,她不去羅嗦老謝,就在我家哭,我還得陪著小心聽!”

衛書記想了想說:“既然這樣,那我去跑跑,那范海波也總在我面前嘀咕,他現在已經是副鄉長了,應該住家屬房,嘿,職務上來了那待遇也跟著漲。也好,把老馬子女的問題解決了,他愛人騰房子也心甘點。老謝,你就去跟老馬愛人說這事,政府解決了她子女戶口工作,沒了后顧之憂,讓她也發揚點風格,盡快把房子騰出來,她女兒安排在總機守電話,也是我們政府的職工,老周,你去妥善安排一下,看多調一間給他們孤兒寡母住,省得又來吵鬧。”

衛書記這么一答應,謝鄉長扶著眼睛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其他人心里也暗暗好笑:老謝這家伙就是奸猾,當初他在老馬家屬面前做盡了好人,許諾這許諾那的,老馬愛人逢人就夸老謝的好,老衛就做盡了惡人,先是要把問題直接捅上去,又把老馬當反面典型,氣得老馬愛人跑到他辦公室指著鼻子罵,這會兒老謝一句能力有限就撒手不管了,還得老衛來掃尾子。要說這也是新平鄉黨委的決定,縣委也同意了的,多跑幾趟肯定拿得下,辦得快也只是欠別人一個人情,總不至于辦不下,看來老謝是真精明,不想在這事上費半點無用功,不做好盡討好,老衛就是做了好還不落好。

散了會,楊陸順就找出歐陽飛單位的電話號碼,想先聯系聯系,如果能幫上忙再去地區。他沒在辦公室里打電話,徑直去了鄉總機室,他是要地區的電話,比要縣里難接通得多,還不如專心守在那里等。

到了總機室,卻見謝鄉長的愛人易老師也在,正滿頭是汗地通話:“......什么?我聽不太清楚啊,哎呀,我這不是心里急么,好好好,那麻煩你了,好,再見啊!”

楊陸順笑著等在一邊,等易老師打完了電話才打招呼:“易老師,什么事讓你心里急啊?”

易老師見是楊陸順,滿臉是笑地說:“六子啊,你也跑總機室打電話啊。唉,我家老大參加了高考,我急著知道情況啊。這孩子也不趕緊回家,搞得我急得都上了火。”說著指了指嘴巴,果然有點發炎。說著坐到了吊風扇下面歇涼。

總機值班的是農技站副站長老唐的愛人,姓王,跟沙沙關系蠻好,姐妹相稱,笑著說:“喲,妹郎子來了啊,是不是我那妹子要生產了給縣里報喜啊?”

楊陸順說:“那還沒到時候,還差一個多月呢!易老師,你也是真心急,你家老大成績那么好,還怕考不上大學?”說著拿出電話號碼交給王姐子,說:“姐子,麻煩你耐點煩,是地區的電話。我有要緊的事,就說是楊陸順他的同學找歐陽飛科長。”

王姐子笑著說:“你是領導,又是我妹郎子,今天我豁出嗓子喊啞也不能誤了你的要緊事啊。”便插線撥叫的忙活起來。

易老師聽了楊陸順的話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說:“還是你這大學生交際廣啊,隨便打個電話就是地區的科長呀什么的,我家老大以后有你出息,就是祖宗菩薩在保佑喲。”

楊陸順說:“我平時也不怎么聯系同學,剛才開會,謝鄉長布置任務叫大家想辦法給鄉里搞化肥指標,我這同學剛好在地區物資局工作,興許幫得上忙。”

耳邊王姐子開始大呼小叫起來,先是撥到縣里,然后到地區,再到物資局,層層轉叫,通話質量也越來越差:“喂,地區物資局勞資科吧?我找歐陽飛科長啊,啊?!我呀,我是他同學最好的朋友楊陸順,是長途電話,有緊要的事找歐陽飛,什么?去春江市了啊?那什么時候回,明天就回?.....那麻煩你轉告歐陽飛,我后天上午九點再打電話,好,謝謝你,謝謝!”不大點時間就喊得汗直流。

王姐子把耳機一撂長噓了口氣說:“妹郎子,你運氣不好,歐陽飛前天就去了春江,說是明天晚上回,沒辦法,你后天九點再來打吧。”

楊陸順歉意地說:“王姐子,謝謝你了,那我后天再來麻煩你。”

王姐子呵呵笑著說:“后天我值晚班,你麻煩不到我嘍。”

晚上楊陸順正在給沙沙扇風,沙沙也不知怎么吹不得電風扇,一吹就頭昏胸悶,大肚子又耐不住熱,就只好專門用葵扇替她扇風了,四姐還在后面洗衣拾掇,得等四姐閑了才能替換他。楊陸順晚上要去新平中學準備展覽會,這不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沙沙閑聊著,心里想的卻是展覽會那邊的事。

等外面黑透了,退了點暑氣,楊陸順又張羅著把竹床搬到屋前坪里,早已經有不少人在外面歇涼。楊陸順攙扶著沙沙緩緩出了門,沙沙挺胸突肚,一手搭在六子胳膊上,一手撐著后腰,楊陸順哈腰曲腿小心翼翼,那模樣活象前不久放映的電影《垂簾聽政》里西太后出門太監伺候,有調皮的孩子叫喊著:“老佛爺駕到!”引來一片哄笑。

沙沙一臉幸福更顯得嬌弱,楊陸順呵呵傻笑,有的婆娘就醋溜溜地對自己男人嘀咕:“看人家楊陸順,多會心痛人!”男人說:“老娘們生兒育女是本分,生他五、六個娃娃看她還嬌氣不?”婆娘們聽了也覺得是理:“城里婆娘就是會跟男人撒嬌,我那時快臨盆了還下地干活呢,這沙沙倒好,才顯懷就在家里休產假,還叫六子的姐伺候!幾個月下來胖得象個豬婆子。”

好容易等四姐忙完了,楊陸順才得已脫身,沒想讓謝鄉長叫住了:“楊陸順,來坐下歇涼。”說著拍了拍竹床。

楊陸順只好又停下來坐下,謝鄉長破例丟了跟煙給他,見他沒火還親自給他點上,易老師更是在一邊又扇風又拍蚊子。

謝鄉長微笑著說:“看你急匆匆的,又是去學校準備展覽會吧?你搞工作的勁頭一點也不比當年在學校讀書差啊!”

楊陸順心說當年我讀書時只怕你還不認識我吧?可嘴上回道:“謝鄉長,我提出要搞的,自己肯定得盯緊了,是我的本分工作。”

謝鄉長笑著點點頭,胡亂寒暄了幾句就扯到正題上了:“六子,我聽你易姨說,你在地區物資局有同學在當科長?”易老師在旁邊笑道:“莫怪我對嘴啊,我家老謝也著急化肥的事。”

楊陸順說:“易老師,看你說的,你不說我也等聯系上同學后,跟謝鄉長匯報的呢。開完會后我就去聯系他,看能不能解決點化肥指標。可惜他出差了,等后天再聯系他。”

謝鄉長來了精神,說:“我看你那同學一定有門路,物資局正管這些呢,何況他還是個科長。你聯系上了,我們一起去找找他,搞幾百噸指標應該沒多少問題!這可為咱新平的農民要省一大筆費用呢。”

楊陸順本也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雖然在同學會上歐陽飛顯得很熱情,可以前也沒什么過深的交情,怕算不得數,見謝鄉長很當回事,就有點謹慎,說:“謝鄉長,我那同學能幫上忙最好,只是我也沒到他單位上去過,不知道...”

謝鄉長呵呵笑道:“沒關系,總得試試才知道嘛,你聯系上他就告訴我,我們一起去請他幫忙。”

說話間堤坡上下來一人,手里似乎還提了一些東西,月光下也看不太清楚,楊陸順只覺得來人身影很熟悉,等得近了,原來是鵬子。楊陸順趕緊站起來打招呼,他可不想被一坪的人誤會是什么人上門送禮的。

鵬子見了恭敬地喊:“小舅舅,我專程來看舅媽的。我媽媽叫我提了只黑雞婆還有點新鮮雞蛋。”說著把手里的東西一揚,那只雞婆格格叫著亂撲騰。

謝鄉長見他來了親戚,就說:“你去招呼你親戚吧。”

楊陸順就帶著鵬子往家里走,還大聲說:“唉,我那大姐就是客氣,都送了好幾只雞婆了,你舅媽很感謝呢。進屋里喝水去。”

鵬子在后面說:“舅舅,看你說的,自家人還謝什么謝呢。”跟他四姨、舅媽打了招呼,鵬子不顧熱就坐在屋里不出門,想來是有什么事。

楊陸順開了電扇,又打開電視機,只等這外甥開口。

鵬子卻東扯西拉,又是客廳布置得好、又是彩電就是比黑白的強,居然還一本正經評論電視劇的好歹,讓楊陸順又氣又好笑,說:“鵬子,到底是大老板了啊,在我面前說話都開始兜圈子了,你都說了是自家人,就別再客氣,有事說事。”

鵬子唉了聲,就著話說:“我算個屁的大老板,還不是被衛書記哄了,貸起款添置了些設備,原本是想大干一場,可磚窯已經修好了快兩個月了,楞是再找不到業務,眼見著設備放在那里閑,還貸款的日期一天天近,急得我睡覺都不安。”

楊陸順心里冷哼了一聲:這是你小子活該,當初讓衛書記一慫恿就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不聽我的勸告,也不想想新平的狀況,無非就是起點小房小屋,既然要大搞就要放眼縣城,那里才有大的基建工程,守著個新平鄉又會有多少活干?你現在來求我也沒用,我總不能變出工程讓你搞吧?忽然又想起件事,問道:“鵬子,前段聽說你隊里有三個人從手腳架上摔傷了,后事處理好了么?”

鵬子更是如喪考妣,說:“怎么處理?衛書記叫基建隊出錢給他們治療,可這事怪不到我頭上,是他們自己搭架馬虎,別人也是自己搭架怎么沒出事?沒摔死算他們運氣,再說在招他們進來時就有言在先,出了事自己負責,我只負責工資的嘛。他們的工資我已經全發了,死活不關我的事。舅舅,你是鄉上的領導,給我攬點業務嘛。你說五姨也真做得出,她家在街上起樓房都不照顧我這姨侄子,居然請了萬山紅的土基建隊來施工。一點錢情愿給外人賺也不好死我這姨侄子!”

楊陸順說:“鵬子,我早就跟你說了的,建筑隊擴大了就要到處去聯系業務,一個新平鄉又有多少工程?”

鵬子哭喪著臉說:“我怎么沒去聯系?縣里跑了好多回,可我沒過硬的關系啊,基本都讓縣建設局建筑公司給霸去了。比實力我差一截,比關系沒門沒路,唉,我真后悔為什么沒聽你的勸。我也是逼得沒法了才來麻煩舅舅的,你總還是領導干部,你帶我去縣里找找關系走走門路,不能看著我虧死啊!”

楊陸順心說:你那時眼里還有我這舅舅?別人奉承得你幾句你就昏了頭,想發財想當大老板這沒錯,也得看清形勢,衛書記給你特批貸款發展隊伍,積極扶植你,有了困難得找他嘛,我跟縣里領導也沒關系,有關系也只是同志關系,就說:“鵬子,當初衛書記可是說全力扶持你的,有了困難,你得去找衛書記啊。”

鵬子咬著牙說:“怎么沒去找,可衛書記說在政策上、資金上有問題有困難還是幫忙,但就是不答應幫我招攬業務,還批評我不顧隊里工人死活,不支付醫藥費,我現在見他就躲路,哪還去招惹他喲!”

楊陸順靈機一動說:“鵬子,我有一同學在深圳開房地產公司,說是要組建建筑隊,曾經問我是不是有適合的人介紹到她公司去。要不你去深圳看看,在新平不行,就把隊伍拉到深圳去發展嘛。”

鵬子聽得眼睛一亮,說:“哎呀我的好舅舅,你咋早不說呢?我聽說深圳天天在起高樓大廈修水泥馬路,哪還怕找不到業務?你同學如果要我,我愿意把新平的全部家當投進去!”

楊陸順噗嗤一笑,你那幾萬的家當還當不得人家一輛小轎車,好大的投入喲!說:“你別又頭腦發熱,說是風就是雨,得親自去看看,多掂量著再做決定。出門萬事難,我只是給你個建議,別到時候又怪舅舅給你出的主意不好。”

鵬子摸著后腦勺嘿嘿直樂,說:“小舅舅,你指我一條明路,我哪會怪你呢。真要發財了,我保證不得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聽著鵬子廉價的許諾,楊陸順又想起了五姐開飯店前說的話,心下黯然得很:嘿嘿,發財是發財了,可倒把從前的感情生疏了,她家起屋不請鵬子的建筑隊,不也是怕為了錢物再傷感情,聽爹說她家新屋成了就把爹娘都接她家住,無非也是聽了沙沙的慪氣話,莫說我現在條件還可以,就是再窮也不讓把爹娘住到你家去,兒子養爹娘的老是天經地義的,還輪不到嫁出去的女兒操心!

慪氣歸慪氣,楊陸順還是把袁奇志的公司地址、聯系電話告訴了鵬子,寫了封短短的介紹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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