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六十四章 (全)

楊陸順家有了四姐這麻利人操持著,沙沙也樂得天天晚上陪著易老師等領導愛人看電視聊天,平日里沙沙還有點心高氣傲,偏偏她也能謙恭地迎奉著那些人,笑得甜嘴巴也甜,反正就是阿姨長阿姨短的叫,瓜子糖果不斷,稍微夜點就荔枝桂圓煮蛋,招待得客客氣氣,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還不止三個,熱鬧非常。只是辛苦了四姐,農村婦女習慣早睡早起,對電視節目也看不甚明白,可屋里有客人得招呼,只好強打精神,添茶倒水弄夜宵,客人走了還得打掃衛生,伺候沙沙洗漱了才能休息,到六子家時間不長卻累得瘦了好幾斤。

楊陸順心痛姐姐,對沙沙使喚四姐象使喚傭人一樣極為惱火,就勸沙沙不要看電視太晚,懷了孩子得休息好,隱隱也是對天天一屋子人不滿,沙沙反倒數落了楊陸順一頓:“六子,你以為我愛熱臉貼人家的涼屁股呀?這不都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她們這些婆娘雖然粗俗點,總也是領導家屬,關系好總比不好強吧?你也要多與領導搞好關系,別死吊在衛書記一根藤上,我看謝鄉長對你還不錯,你沒事也多去走動走動,還指望人家領導來巴結你啊!你也別仗著大學生文憑穩坐釣魚臺!”

楊陸順聽了為之氣結,顧及沙沙懷孕要保持好心情才不至于跟她爭執,可實在是家里沒個清靜,就連燦燦晚上搞學習都挪到了廚房,更談不上靜心看看書什么的了。而且到了晚上沙沙還一個勁把他往外哄,振振有辭地說:“都是些女人,你個男人坐在這里搞得我們說話放不開。”

楊陸順本就沒幾個要好的朋友,開始還在侯勇、葉祝同家坐坐,但別人家總還有事不能經常去吧,更不想去計生辦同事家,去了熱情得讓他有點吃不消,麻煩人家又覺得心不安,久而久之居然沒什么地方去了,他倒不是怕哪位領導而不敢登門,總覺得只要干好了本職工作,就沒必要去刻意巴結討好領導,年輕人本就心高氣盛,雖然他謙虛謹慎尊敬領導,其實從心里講并不覺得他們有多高明,只是多了點工作經驗和資歷而已,水平并不比他高多少。他是大學生,算是知識分子,多少有點文人情結,不經意間保持著潔身自好與一份清高,自然是不屑做出有損形象的事來。何況這里住的全是黨政領導,眾目睽睽之下老往領導家跑也不象話。

偶爾易老師也會好心地說:“小楊啊,我家老謝今天也是一個人悶在家的,我常聽老謝夸你象棋下得好,就去殺幾盤吧。”只有這樣,楊陸順才會去找謝鄉長下象棋聊天。

這天在謝鄉長家剛殺幾盤,沙沙就在門外喊著:“六子、六子!家里有點事,你快來。”

正下得癮頭上,楊陸順不禁有點惱火,還是謝鄉長體諒,微笑著說:“那就快去,怕真有緊要的事呢。”楊陸順只得出了門,外面黑忽忽的只有各家窗戶投出昏暗的燈光才不至于看不清人。

沙沙拉著楊陸順離開謝家門口老遠才悄聲說:“剛才政府通信員小李到家里來找你,說是衛書記有事跟你談,你趕緊去啊。”

楊陸順張望了一下沒見小李,疑惑地問:“小李呢?”沙沙說:“我叫他先走了,總不能讓他看見你在謝鄉長家吧?”

楊陸順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么?又沒搞陰謀怕什么。外面天冷,你趕緊進屋去,別著涼了。我這就去衛書記那里。”沙沙哼了一聲說:“你說沒搞陰謀人家就相信啊?都不知道你的書讀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去快去,莫讓衛書記等急了。”

楊陸順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就去了政府,直到接近了鄉招待所才隱隱看到絲光亮,敲開衛書記的宿舍門,小李也在屋里,正在給衛書記鋪床,見楊陸順來了,就很熱情地打招呼倒茶。

這小李是頂了小何的缺在辦公室搞勤雜,原本老丘的意思還是想找個聰敏伶俐的小姑娘,可衛書記拒絕了,親自在新平的新退伍兵里挑選了乖巧利落的小李,沿用了文革時期通訊員的稱呼,衛書記這也是減少麻煩的一種搞法,畢竟用個小姑娘諸多不便,他本是多年的部隊干部,習慣身邊有個跑腿做事的人,小李曾經在部隊當過連隊干部的通訊員、文書,對伺候干部自有一套。小李就住在衛書記隔壁原來楊陸順的宿舍,小伙子勤快得很,象在部隊當通信員一樣,替衛書記鋪床疊被洗衣掃地,就連洗臉洗腳水也準備得熨熨帖帖,很是討衛書記的歡心,白天在政府搞勤雜工作也是積極主動,很會看領導臉色行事,小勤快做得非常出色,不久便得到了黨政領導們的認可。

楊陸順默默地看著小李麻利地收拾完屋子,又躡手躡腳出了門,沒由來的心里一陣不安:自己也在衛書記旁住了很久,可就從沒象小李一樣,也不知道衛書記洗里會做何想法。眼見衛書記披著件軍棉大衣伏在書桌上不知道忙些什么,居然沒敢出聲打擾,只是捧著茶枯坐在床沿。

也許衛書記突然覺得屋子里安靜得怪異,便扭頭看了看,見楊陸順傻坐在床沿,就笑著說:“六子,怎么不說話啊?我還以為你出去了呢。”

楊陸順澀澀地笑了笑說:“我不知道您在忙什么,見小李也是輕手輕腳的,也就沒敢打擾您。”話一出口馬上就感覺到了生疏,越發不安了起來。

衛書記楞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軍大衣也滑了下來,楊陸順不知怎么立即起身,把軍大衣小心地披在衛書記肩上,又退到床沿邊坐著,擺出了一副聆聽教誨的神態。

衛書記似乎很滿意楊陸順的舉動,站起來把椅子轉了個向,面對他坐了下來,說:“小李這兵不錯,脫了軍裝沒脫軍人本色,那一舉一動還蠻規矩利索的。部隊是個大熔爐啊,五湖四海到一起,錘巴煉巴就都成了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那素質沒得說了。這可比一般地方青年要強了百倍喲。軍子來信了,他的傷養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左眼視力很差,天幸沒有失明呀,也是福大命大了,他們倆口子準備回家過春節。”說著轉身把書桌上的煙盒火柴拿到手,自己點了支,又捏出一支丟給楊陸順說:“現在沙沙懷上了,你可以抽煙了,點上點上。”

楊陸順臉上滾燙發燒,正在后悔剛才奴性十足的舉動,看來潛意識里還有著上尊下卑的封建思想啊!不由地說:“煙抽了對身體沒好處,我就不抽了,衛書記您也要盡量少抽。”

衛書記再次哈哈笑了起來,說:“毛主席一天兩三包煙不照樣活了八十三歲!軍子說了,他這次回家給我準備了兩條紅塔山,一對茅臺酒,這都是好東西喲。”

楊陸順關切地問:“衛書記,那胡大哥是不是會轉業回地方呀?”

衛書記感慨地說:“你胡大哥現在是一級戰斗英雄,又沒有明顯的殘疾,怎么會轉業呢?他已經提了副營長了。有軍功提得就是快,軍子今年才二十八歲,將來至少是正團職干部轉業了。”話題一轉笑著問:“六子,馬上要當爹了,肯定樂壞了吧?這男人啊,得成家立業當了父親,才會感到責任重大,也就成熟穩重了。”

楊陸順看著手里的卷煙,說:“衛書記,我現在就已經感覺到肩上的責任重大了,幸虧得我姐住在家里照料沙沙,要不我還真沒經驗去照顧一個孕婦。”

衛書記就著煙屁股再點了支煙,他心情似乎蠻好,順手把火柴丟給楊陸順說:“六子,點上點上!男子漢不抽煙就缺那么個味道,你也實在太斯文秀氣了,典型的文人墨客氣質,我看有機會還是向縣委郭書記推薦你去縣委政府當筆桿子算了,在農村糟踐了。”

楊陸順忙謙遜道:“衛書記,在哪里都是為人民服務,我自認為在農村就蠻合適的,畢竟我也是土生土長的農民子弟呀,至于到縣委政府去我還真沒把握哩。”

衛書記點點頭說:“如果把你塞去縣委政府里當秘書什么的,我都不愿意放手,浪費人才了,真要在政府機關有所作為,還得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現在省里地區黨政機關搞什么老中青三結合,把一些嘴巴沒毛的年青干部從中央到省、地區地下放搞培養,真是多余,還不如直接從基層輸送人才上去來得強!元旦我去縣委開會,地區給我們南平縣就配備了幾名鍛煉的年輕干部,雖然也是大學生,可說起話來都還奶聲奶氣的,可譜子卻都會擺,調調還拿得挺高,開口引經注典閉口時事政策,顯得就他們有文化有水平,我們這些人都是鄉里土包子。散會后我就找了郭書記反映,這樣素質的干部怎么能成器,還不如把楊陸順也搞上來同他們比較比較,莫非真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不成?”

楊陸順見說到他頭上,不知道怎么接話,只是垂頭把手里的煙點燃,心里蠻感激衛書記能替他在郭書記面前美言的。

衛書記見楊陸順不言語,一副謙虛謹慎樣兒,開心地說:“多說話不如多干事,你這樣就最好,夸夸其談紙上談兵的人終究是沒好下場的。不過只要有了機會,我還是會替你盡力爭取的。”

楊陸順感激地說:“衛書記,我還做得很不夠,只希望在您的領導下盡快成熟起來,至于其他的我真沒想過。”他這是由衷之言,沒有衛書記地看重,他楊陸順也沒今天的進步,而且當多大的官并不是他的追求,只希望盡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盡量地多為農民群眾做點實事罷了。

衛書記又滿意地點點頭說:“嗯,你這樣就最好了。”他轉身從書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皺著眉說:“六子,中央發布的八五年一號文件標題就是《關于進一步活躍農村經濟的十項政策》,也就是要加大農村經濟改革力度。去年我們新平鄉總的來說跟其他鄉鎮比較,取得的成績還是顯著的。糧棉油等計劃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農民的生產情緒也很高漲,糧食再次獲得了大豐收,據國家公布的數據,八四年我國糧食總產量突破了4000億公斤大關,肚子問題解決了。我們新平嚴格執行縣委縣政府的要求,對農民不搞不合理攤派,切實減輕農民的額外負擔,可調查后發現農民的收入并沒有象我們當初預計的那樣有大幅度提高,甚至比八三年還略低了些,你覺得問題出在了哪里?”

楊陸順馬上就回答道:“主要原因就是農產品大幅度跌價造成的,去年糧食產量比前年增加了百分之十八,可每擔收購價卻降低了百分之三十六!加之八四年我們新平的農民響應國家號召增加使用了化肥、農藥,又提高了糧食成本,所以才出現糧食增產而農民收入卻減低的現象。倒是主要精力沒放在水稻種植而是大搞農副業種養植的農民家庭收入增長了很多,這說明農民種田也要講究個靈活機智了,死守著老規矩一塵不變是不能適應現在的改革步伐的。”

衛書記瞥了楊陸順一眼,說:“你的意思還得大力發展農副業生產,提高農民的收入咯?”

楊陸順根據自己看報紙學文件得來的總結,籠統地說:“我個人認為幫助農村調整產業結構,積極發展多種經營,特別注意扶持種養殖專業戶、專業村是可以提高農民的收入的。”

聽到專業村,衛書記眼睛亮了一下,說:“專業村這提法好,也就是集體經營模式吧?”

楊陸順點點頭說:“這也是我胡謅的了,既然有專業戶如果一個村專門種養植一種經濟作物或其他,也可以稱得上專業村了。就象利群村全村動員起來建磚窯一樣。”

衛書記笑瞇瞇地說:“看來你也對集體...專業村蠻看好啊!那你談談與家庭經營模式的個體戶對比一下,那種能使農民受益更多呢?”

楊陸順說:“如果專業村經營得體、管理得當,農民收益將遠遠大于個體單干戶了,何況農民家家還有責任田,吃飯問題解決了,沒有后顧之憂,就更能顯示集體的力量。當然搞專業村難度也遠大于扶植一家個體戶了,關鍵要群眾基礎好,技術力量跟得上,而且前期投資大,見效比個體戶慢......”猛地楊陸順發覺這話怎么越說越熟悉呢?感情不久前謝鄉長也曾經問過的,不由心里一突,忐忑不安起來。

果然衛書記也慢慢收起了笑容,有點沉重地說:“六子啊,這次在利群搞磚窯,我也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說我的搞法跟原來搞公社搞大隊沒什么區別,都是出集體工吃大食堂,咋聽有幾分相似,可實際上又有不同,家家戶戶都按規矩投資入股,完全符合中央文件里要求的‘積極發展和完善農村合作制,提倡合股經營、股金分紅的股份式合作’。在政策上是有理論依據的。既然中央都提倡這么搞,我想就一定會成功的。”

楊陸順斟酌著說:“中央的改革開放政策本就是一條嶄新的思路,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萬一......”

衛書記嚴厲地說:“楊陸順,你這樣說是錯誤的,是對農民不負責任地推脫之言,政策是中央制定的,絕對是有利于農民的,關鍵就是在于我們怎么去正確執行中央的路線方針政策,怎么帶領農民走富裕道路。六子,農民的錢一分一厘都是血汗錢,容不得半點失誤,更不能還沒開始就給自己想好退路,不搞則已,搞了就要義無返顧,絕對只許成功!要對我們中央的政策有信心嘛,沒了指路明燈,哪里還有前進方向呢!”

楊陸順被斥責地漲紅了臉,他這樣說絕對沒有推脫塞責是意思,中央制定的政策是宏觀的大方向的,怎么能確保基層實施起來就萬無一失呢?只怕是衛書記缺乏自信吧。楊陸順悄悄抬眼覷視,只見衛書記雙眉緊皺、眼神游離,猶豫地臉色與堅定的言語根本不一致!

衛書記似乎也覺得言辭過于激烈,又重新丟了支煙給楊陸順,自己叼了根,明明把火柴給了楊陸順卻不記得了,到處找火柴,直到楊陸順劃燃火柴遞到他面前,才感覺自己失常了,歉意地沖楊陸順笑了笑,深深吸了口煙,煙霧隨著說語緩緩呼出:“別的先不說,就拿你外甥鵬子的建筑隊就是個成功的范例嘛,他們不就是十幾戶農民合股經營的股份式合作嗎?據我了解,去年他們平均每戶分紅高達七百元,不得比我這科級干部收入低喲!”

楊陸順心里猛地一驚,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衛書記實情,可眼前的情況又容不得他說真話,這可是衛書記親自抓的兩個集體經營模式的典型,楊陸順也只能暗暗祈求磚窯廠不出任何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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