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五十四章 (二)

接下來周副書記又是一通講話,句句不離衛書記、謝鄉長。楊陸順抬眼覷了覷衛書記和謝鄉長,他們都埋著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似乎根本就沒聽其他人的發言,兩個小時過去了,基本上黨委成員都先后或多或少發了言。看情形是要結束會議了,不少人臉上都露出了輕松的表情。

衛書記點了點頭,笑著說:“這次到縣里開會,我們新平的計生工作受到了縣委郭書記的表揚啊!縣委專門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聽取各鄉鎮的情況匯報,其實大家也都知道,我們計生辦三天一個簡報一星期一次專題匯報,什么情況縣委、計生委不清楚的呢,我就刻意隱忍著不提前匯報,專門聽其他鄉鎮的情況,果然不出我所料,不少鄉鎮遇到了這樣那樣的困難,不少書記在會上大倒苦水,似乎艱難得不得了。后來郭書記聽得不耐煩了,就點名讓我匯報,我明白郭書記是想聽點舒心的,我還是非常謙虛地簡單說了說。”

與會的人早就滿臉是笑了,聽到衛書記刻意謙虛,不禁都哈哈笑了起來,謝鄉長說:“衛書記,謙虛得好哇,新平就是勝不驕,衛書記把兵法都用上嘍!”周副書記也插嘴說:“勝不驕可是我軍一貫克敵致勝的法寶,延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也是我們一貫進步的表現嘛。”

衛書記笑著揮了下手說:“聽完我的匯報,郭書記就開始大表揚特表揚我們新平黨委一班人團結如一人,所以執行起縣委的任務是沖鋒在前啊!借此機會我又非常謙虛地把老謝、老周等同志的先進事跡一一做了匯報,郭書記非常高興啊。”

謝鄉長和周副書記急忙謙遜起來,都說是衛書記領導有方,真正的功勞應該記在衛書記身上。衛書記呵呵笑著說:“當然功勞最大的還是我們新平的計生線了,楊陸順同志也是功不可沒呀,到計生辦時間雖然不長,可第一次執行全縣統一的工作就贏得了頭彩,我看不是運氣好的問題,而是該同志平時刻苦工作取得的豐厚回報啊!”

謝鄉長微笑著說:“是啊,楊陸順同志頭腦靈活、知識面廣,在工作中不但能吸取好的經驗而且還能推陳出新,已經能獨擋一面了。”

衛書記開心地說:“那就繼續發揚喲,爭取在全縣搞個第一名。計生委向主任在會上說了的,這次將重獎提前完成任務的單位個人,具體怎么獎還在研究中,但郭書記說了,保證讓下面滿意!”

眾人邊嫉妒地瞟著楊陸順邊興奮地猜測起到底會有些什么獎勵,楊陸順在會上一般不發言,除非是計生線上匯報工作,他曉得自己的小字輩,不適宜在這樣的場合高談闊論,免得說錯話,現在他雖然心情激動得很,可強壓著興奮,也學著謝鄉長一樣只是淺淺地微笑著。

熱鬧完了就是其他各線向衛書記匯報他不在時的工作情況,當周副書記說起家屬房子基建的進展情況時,衛書記笑著說:“老周,你得要游得貴加緊督促,盡快完工,別耽誤了楊陸順同志的婚禮喲。小楊工作這么廢寢忘食,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我們這些老同志可不能不管喲,老謝,你還是他的老師,算長輩喲。”

謝鄉長頻頻點頭說:“那是自然了,到時候小楊結婚,你是主婚,我就當都管,負責后勤工作,把楊陸順同志的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的。”

老周笑呵呵地說:“謝鄉長,昨天來不及跟你說,文化站的葉祝同見你一家五口要來新平,他主動找我提出把新房子讓給你喲。”

在座的人都把眼光集中在謝鄉長身上,謝鄉長聽了招牌似的微笑立即沒了,慌忙說:“老周,什么時候的事?那怎么行了呢,我個人不同意。葉祝同同志分的房子是黨委上集體通過了的,我不能接受。”

衛書記警覺地望了望老謝,皺眉問道:“老周,你說仔細點,到底怎么回事?”

老周說:“是這樣的,昨天晚上葉祝同找到我說,他現在雖然住在新平學校房子里,但感覺蠻好,那葉祝同曾經在新平下放十幾年,茅屋子都住得笑呵呵的,他得知謝鄉長拒絕了新平中學分給他的家屬房,原因是不愿意占群眾的住房,他就坐不住了,他曉得政府的新房子主要是分給領導和政府的雙職工的,覺得自己不應該占了謝鄉長的房子,所以找到我,苦苦要求把房子退了。我也覺得是黨委會上集體決定的,就不敢擅自做主,趁今天開會就提了出來。”

楊陸順臉上一紅,看了看謝鄉長就要說話,衛書記似乎察覺到了楊陸順的窘態,就笑著說:“呵呵,看來現在的同志風格都蠻高尚呀,前幾天楊陸順同志也跟我提出要把房子讓出來,現在葉祝同也要讓,都是黨培養的好同志啊!”

楊陸順臉刷地就紅到了脖子,不禁把頭低了下去,他知道這是衛書記在替他美言哩,可就是實在對不起葉大哥了。

謝鄉長說:“楊陸順也要讓房子呀,哎呀,我可真來得不是時候,給同志們帶來麻煩了。”

衛書記說:“老謝,你這么說就不對頭了,同志們是尊敬你才主動讓房子的嘛,既然老周提出來了,那我們就討論一下,到底是把葉祝同的房子讓給老謝,還是讓楊陸順讓。反正得有一個人讓了。”

謝鄉長還是一雙手亂搖說:“不行不行,黨委會上通過的決議怎么好輕易改動呢,再說我也是苦孩子出身,茅屋子也住過的,現在有間遮風避雨的房子,也就心滿意足了,我感謝楊陸順和葉祝同兩位,房子就確實不用讓了。”

楊陸順在一旁雖然慚愧,卻對謝鄉長這樣假腥腥地推辭有點反感,你想要就大大方方地要唄,難道還學古代人三辭不成?

馬黨委笑著說:“既然謝鄉長說到了黨委會的決議,那么我們也就再表決一次,希望謝鄉長能尊重大家的表決意見,如何啊?”

果然謝鄉長不再堅持了,取下眼鏡擦了擦說:“咳、咳,我是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的苦孩子,什么都不重視,只服從組織的決定,老馬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也就不再羅嗦了。”說著他沖在場的人微微一笑,那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

衛書記也是聽得心里焦躁,沖馬黨委沉著臉說:“老馬,你也把黨委會看得兒戲了點吧,讓房子是同志們個人之間的革命情誼,是群眾尊敬領導的心意,也不是拿原則做交易,用得著這么大張旗鼓地搞表決么?我看這是好事嘛,老謝你也別拂了同志們一番好意了,你有個舒適的住所,沒了后顧之憂,就更能把精力全用于工作上了。”他這么一說把馬黨委臊了個臉紅脖子粗,張口結舌地低下了頭。

謝鄉長倒也真沉得住氣,楞是沒事人一樣還在那里微笑著,只是捏著眼鏡的手有點微微顫抖。

衛書記也不管那些,自顧地說:“鑒于楊陸順同志是副鄉長又要結婚,葉祝同只是政府的編外職工,我認為還是讓葉祝同把房子讓出來,老周,等下你去通知葉祝同一聲,說是同意了他的要求。這個就不要再說了,下個該誰說了啊?”

負責宣傳工作的練黨委說:“衛書記,該我發言了,馬上要到七一建黨節了,原本鄉里考慮到各項工作安排得緊張就不準備搞什么具體慶祝活動,這不文化站葉祝同同志找到我提了個建議,說文化站組織了一批村里的基層黨團積極分子,想搞一個自發的宣傳會演,到各村去義務宣傳,我聽了他的匯報,覺得還可行,既不要求行政撥款又豐富了農村的業余文化生活。”

衛書記似乎感興趣,笑著問:“他就沒提什么要求么?”

練黨委說:“沒提什么要求,只是希望政府能支持,到時候請各村委協調組織一下村民們集中觀看演出就行了。我也去看了看那幫人馬,挺精干的,基本都是二十出頭的年青男女,很有朝氣,我還建議葉祝同干脆成立一個人員固定的業余宣傳隊,讓他出任個隊長什么的,再由各村里出資點經費添置點器材用具,也就成了。”

衛書記呵呵笑了起來,拿眼睛瞟了下謝鄉長說:“那個官癮比煙癮還大的家伙,這么費心搞宣傳會演,原來是你老練許了他官銜啊,行行,不礙事,他以前想在街道各單位組織人馬,可沒好處那群青工不干,還是咱農民青年風格高,不計報酬地搞宣傳工作,我看得搞點補助給他們,別只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

謝鄉長敏感地捕捉到了衛書記異樣的眼神,他原本是想給葉祝同一點好處做回報的,沒想被衛書記把話給挑明了,官癮比煙癮還大,多么刻薄地評價,讓謝鄉長恨得牙癢癢地卻有無計可施,瞟眼看見渾身不自在的楊陸順,心里充滿了怨恨:你衛家國這么護著楊陸順,也不知道他給了你多大的好處,楊陸順會主動把房子讓給我豈又不跟我明說的,放著這么容易巴結我的事會不跟我說卻跑去跟你說?哄鬼鬼都不信!

練黨委聽了高興了,說:“還是衛書記體諒下面群眾,有了你的這話,那幫積極分子就更積極了,我再去跟葉祝同具體商量一下,整個材料給你過目。”

衛書記點點頭說:“行,我再說一點,那就是鄉財政不負責,一切費用村里出資。還有誰有事啊?”說著看了看手表,似乎有什么事要處理,見他這樣,有事的也說沒事了,一聲散會,大家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楊陸順到了辦公室里,正巧小何送來了縣政府的文件翻印本和會議資料,小何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笑著說:“楊鄉長,丘主任說晚上請你到供銷社的飯店吃飯,他叫我先跟你說一聲,他跟衛書記匯報工作,得空了再來請你。”

楊陸順心里還在回味會上的東西,就點了點頭沒言語,只顧看著文件資料,小何便就輕手輕腳地走了。楊陸順哪里看得進去,腦子里一片混亂,他就是想不通衛書記為什么會那樣一番說辭,不但馬黨委下不得臺,肯定也會把謝鄉長得罪了,還特別強調葉大哥“官癮比煙癮大”,分明是對葉大哥的誤會。唉,雖然衛書記對我好,可怎么老是氣勢凌人、獨斷獨行呢?難道不能象謝鄉長一樣和和氣氣么?

到了傍晚,老丘早早就等在了楊陸順辦公室里,楊陸順曉得只怕是有什么事求他,也就跟著老丘一起去了供銷社飯店,沒在外面的飯桌上吃,卻神秘兮兮地進了供銷社飯店會計的家,菜上好幾個也只他們倆吃。

老丘笑著說:“今天他家沒人,就只我們倆了,放心,這是我個人掏腰包請客,沒占公家的便宜。”

楊陸順也懶得多說,只等他說正事,沒想到老丘東扯西拉說到了他計生辦的事:“老弟啊,你莫只把心思撲在工作上,也得多跟同志們交往交往,有時候聊天什么的,可以獲得好多有用的東西呢。就拿你計生辦來說,只怕我知道的比你這主任還多喲。”

楊陸順笑著說:“我計生辦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呀?就那么點事。”

老丘抿了口酒說:“自從老賀下臺后,你是不是感覺到計生辦那幾個人沒那么好調擺了呀?”

楊陸順想了想說:“不覺得,還可以啊,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沒什么變化。”

老丘搖了搖頭說:“沒變化?我看變化大得很吶。就拿柳油子說吧,是不是沒那么喜歡跟你湊在一起,奉承話也少了很多啊?”

楊陸順噗嗤一笑說:“你當我愛聽他奉承呀,我沒那愛好!”

老丘說:“你不曉得吧,柳油子可沒少在其他人面前說你壞話,別不信,除了沒在衛書記面前說你外,其他領導那里或多或少都有,什么沒經驗啦、什么喜歡拍腦殼出主意呀,最可恨的就是你在李柱全家受傷了,他在外面幸災樂禍。”

楊陸順其實都沒什么,就是李柱全的事有愧,立即睜大眼睛說:“丘主任,他怎么幸災樂禍了?”

老丘說:“他說你好大喜功,只想出風頭,又沒有方法,只曉得說些大道理,道理講不通就耍態度,要不怎么會被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揍呢!”

楊陸順再也忍不住了,啪地把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氣憤地說:“老丘,他真是這樣說的?跟誰說的?”

老丘仿佛早就曉得他會這樣,只是替他重新拿了個杯子倒上酒說:“氣大傷肝,跟好幾個人都是這樣說的,反之那李柱全什么都照柳油子說的承認了,真相只有你們倆知道,你是個愛面子的人肯定不得講,那天我去看你你都支支吾吾,你要不信,我記得你跟派出所小侯關系還不錯,你叫他去套他所長的話,保證跟我說的沒區別。”

楊陸順牙齒咬得格格響,紅著眼睛說:“這狗日的東西,全是他惹是事反過來讓我背黑鍋。我告訴你老丘......”

老丘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也別給我說真相了,我打開始就知道這事不象他說的那樣。柳油子那人是個最損人的家伙,一般人是吃不住他。要不要老哥哥替你想個主意治治他?”

楊陸順正在火頭上,那還不想呢,腦殼點得小雞啄米一樣說:“想,怎么不想呢!”

老丘端起杯子說:“咱喝一杯慢慢說。”楊陸順端起杯子碰一下仰頭就干了,老丘也喝了,夾了筷子鹵豬頭皮放進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嚼著,楊陸順似乎不急了,只是盯著他等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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