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

第二十五章

八月酷暑難捱,經過一天的烈日炙烤,晚上不到轉鐘一、兩點氣溫是不會降下來的,屋里悶熱以極,當時民用電力本就緊缺,電風扇這類奢侈品普通家戶還用不上,無奈人們只能在戶外歇涼,等太陽落山,各家紛紛在門前平地灑上清水降降溫,然后把涼板睡椅搬出來,男人們清一色赤膊短褲,圍聚在一起扯東聊西,大到國家大事、小到男女關系,無所不談,女人們苦于性別原因,再熱也得穿著衣服,不過她們也會乘著周邊沒有男人悄悄地撩起衣襟涼快涼快,也是幾家娘們攏在一起,唧唧呱呱有著說不完的雞皮蒜毛。說那時候人與人之間關系似乎親密點,也與貧瘠落后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有著莫大的關系,除了看場電影外,基本就沒有其他的娛樂,鄰里間也只有在一起窮侃大山來打發無聊的時間,要不就把門一關,在床上去搞男女本能的事。

鄉招待所前有排挺茂盛的梧桐樹,原先樹下是雜草從生,衛書記長住招待所后,嫌草多影響環境衛生,也是他當兵多年,軍營里到處都弄得整齊劃一,自然是看不順眼,就叫黨政辦老丘找人把樹下周圍清理得干干凈凈,還用磚頭壘了幾個小花圃,種點蘭草花、雞冠花之類的,紅紅翠翠蠻好看。衛書記挺喜歡的,吃飯時總愛蹲在樹蔭底下,晚上在屋里熱得受不了,也愛把涼板擱在樹下,畢竟有樹蔭遮了一天,涼快點。大家都夸這里是個好地,也都紛紛洗了澡搬個竹椅子來納涼,也順帶跟衛書記熱乎熱乎感情。衛書記也樂得有人陪,所以不到衛書記進屋,外面的人是不會走完的。

這天楊陸順正跟老丘殺象棋,楊小標哭得淚人一樣找來了,見了楊陸順撲通就跪了下來,抽噎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字來!周圍的人也攏了過來,好奇著呢。

楊陸順一看就明白小標爺爺病得厲害了,把楊小標扶在椅子上坐穩,進屋端了碗涼茶出來給他喝了,才平了喘氣,沙啞著喉嚨說:“楊老師,我爺爺他說他不行了,叫我來給你報信!”

楊陸順忙問:“小標,叫隊里的赤腳醫生了嗎?”

楊小標搖著頭說:“爺爺不讓叫,他咳出了血,只管叫我來找你,說有話交待。楊老師,我們快去吧!”

衛書記大概聽明白了,招呼一聲說:“楊陸順,別耽誤,我們一起去,快回屋推單車!”說著一拉楊陸順就往屋子跑。

老丘是個明白人,趕緊就招呼著:“哎,你們幾個也別看熱鬧,都快回家推單車去,跟衛書記一起去看看情況。”

這不楊陸順馱著楊小標在前帶路,后面跟了六、七輛自行車,衛書記一路上邊趕邊問情況,得知楊陸順跟楊小標一家非親非故,憑著良心在照顧這對爺孫,不禁非常感動,埋怨道:“楊陸順,這就是你考慮不周全,這孩子家那么艱苦,你一個人照顧得了嗎?得早點匯報組織嘛。”

等趕到楊小標家,他爺爺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硬撐著不咽氣等楊陸順來,一見楊陸順,老人不知道從那里冒出股勁,翻身就下了床,跪在楊陸順面前,唬地楊陸順也跪著想攙他起來,可老人不起,用花白的頭在楊陸順手上直磕,老淚縱橫地說:“楊老師,你是我楊家的大恩人,我楊天寶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的恩情!我曉得自己大限到了,本就早該去閻王爺那里去了的,可我見不到你,不親自把小標托付給你,我死都不瞑目啊!”

楊陸順也哭著說:“大叔,您老就放心,我早就答應過您的,會照顧小標一輩子的!你老到床上歇著,啊!”

老人對楊小標厲聲道:“小標,過來給你楊老師磕頭,爺爺要走了,不能再照顧你了,以后你就跟著楊老師,娃呀,你要記住,楊老師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要當牛做馬地服侍,知道嗎!”

楊小標連連沖楊陸順磕頭,嘴里只曉得叫喚:“恩人,我會聽爺爺的話,給您當牛做馬的......”

衛書記本是在屋門口的,他也害怕肺結核病,可眼前這一切實在太凄慘了,不由也紅了眼睛,走進去抱起楊小標,說:“老人家,您會沒事的,我們這就送你去醫院!孩子我們會照顧好的。”

老丘也走上前說:“老人家,這是我們鄉的衛書記,他的話就代表了黨和組織,你老就放心吧,我們去醫院吧!”

老人卻不管什么書記不書記,組織不組織,他眼里只有楊陸順,只是充滿著乞求般地說:“楊老師,我曉得你還是一個后生子,對象都沒有,帶著個十幾歲的娃不好過日子,是我老楊家前世虧欠你的了......”

楊陸順哭著說:“大叔,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是我跟您老有緣分!干脆我就叫您一聲爹,我把小標當自己的親侄子了。爹,聽衛書記的話,咱去醫院啊!”

老人得到了承諾,臉上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他從枕頭底下摸出個用帕子包著的東西,哆嗦著打開,里面是一枚極為精致的毛主席像章,塞到楊陸順手里說:“恩人啊,我楊天寶一生行善,原以為好人沒好報,讓我白頭人送黑頭人,死了唯一的兒,沒想到是菩薩在考驗我,看來善人終究有善報啊!這個像章是我幾年前救了的人送給我的,我沒什么東西能給你有個念想,只唯原毛主席老人家在天顯靈,保佑恩人官運亨通,富貴延綿,長......”一口痰涌了上來,就再也不會說話,原本有絲紅暈的臉瞬間灰暗了,翻著白眼,呼呼直喘!

楊陸順緊緊捏著毛主席像章,哀哀地哭著,還是衛書記穩重,說:“楊陸順,把老人家扶到床上去,看來熬不多久了,還是準備后事吧。”他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小標進了堂屋,就指揮老丘說:“丘主任,你趕緊找村里的干部,準備這老人的后事,至于多少開銷,我和楊陸順出,注意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簡樸而不失隆重!”

老丘忙不迭地點頭說:“衛書記,我馬上去辦,費用開銷也算我一份!”其他隨同來的也紛紛表態出錢出力。

三天后,楊天寶老人的葬禮在衛書記親自主持下隆重的舉行了,楊陸順用孝子身份送老人靈柩上了山,安葬在楊陸順自家祖墳旁邊。他這一行善,立即博得了新鄉廣大農民群眾的好感,都說新平出了個大善人!

事后楊小標就住到了楊陸順家,管楊陸順叫干爹,這讓楊陸順有點不習慣,畢竟他比小標也只大了不到七歲,楊陸順爹娘擔心有了小標這個拖累怕耽誤楊陸順的婚姻大事,誰家姑娘愿意才結婚就當娘呢?對小標也不怎么熱情,更談不上喜歡了,雖然小標非常懂事,可依舊得不到老人們的關愛。

衛書記提出讓村里撫養小標到十八歲,楊陸順沒同意,他說既然答應了孩子的爺爺,就一定要負責到底,不愿意給村里增加負擔,就更讓衛書記看重楊陸順了,這年頭學雷鋒調子喊得高,就是因為社會風氣不好,才想努力恢復到五十年代初期那種人心匯聚大公無私的狀態。真要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地都能象雷鋒,哪還用得著學雷鋒呢?不個個都是活雷鋒了。

衛書記專門就楊陸順的事跡呈報縣委縣宣傳部,縣委縣政府也非常重視,當即在全縣范圍內進行了宣傳,掀起了“學雷鋒,做楊陸順似的好黨員好干部”活動。

今年的夏天特別酷熱,而且少雨,南平縣出現了罕見的干旱天氣,這使全縣近七十萬畝水稻面臨減產。新平鄉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全鄉四萬三千畝水稻有四萬畝嚴重缺水,農戶們都不想自家的責任田減少產量,更不愿意發揚風格,好了別人家的田土。于是為了爭奪有限的灌溉用水,村民們不時發生口角打斗行為,甚至同進村還差點發生了大規模的械斗,幸虧村干部發現苗頭早,及時向鄉政府匯報,出動了幾乎全部鄉政府的干部和派出所民警,才制止了一場流血沖突事件。

衛書記怕再次發生這樣的惡性事件,干脆帶了幫干部吃住在同進村,竭力幫農民排憂解難,可農民們只關心自家的水稻是否會減產,不解決實際問題,農民雖然一時聽勸,可難保還會發生問題。

意見最大的是同進四組和三組,這兩組農民的田土離水源最遠,等灌溉水到了三組時就已經不足,四組的農民就認為是三組的太懷私,不顧他們的死活,把灌溉水全部用完了,要求三組的先讓他們四組澆地,三組的當然不答應了,四組的就想用武力去搶奪灌溉水,三組的就組織人員保護自家利益。真要平息糾紛化解矛盾,就非得有充足的水不可了。

楊陸順在配合村干部化解雙方矛盾的同時,積極地尋找解決辦法,經過幾天觀察探詢,他發現主要根源還是在于農田水利缺乏維修,造成了灌溉用水浪費嚴重。

在搞生產隊大集體時,雖然種種原因造成糧食產量不高,但當時做為政治任務,農村每年冬修水利都搞得很好,那時人們已經形成了習慣,在公社、生產隊干部的帶領下,萬人一心,修建了大量的抗洪、抗旱、排漬、灌溉等水利基礎設施,而水利一向是農業的命脈。

但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后,大集體出工已經被已家庭形式的單干戶所代替,人們把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個人的田土,為了方便自家責任田的灌溉,農民們采取了殺雞取卵似的攔截堵壩,把一條條灌溉主渠道挖得千瘡百孔,加之溝渠河網的清淤工作沒及時跟上,就造成了灌溉渠道的功能萎縮退化,大大降低了抗御水旱災情的能力。水網不暢又怎么能保障供水充足呢?

楊陸順找到根源后,立即向衛書記做了詳細地匯報,指出只有恢復農田水利網的灌溉功能,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村民之間的紛爭。

果然在村民們經過兩天搶修灌溉渠道后,供水的問題基本得到了解決,使灌溉水能及時、不浪費地進入農田,大大提高了水利網的灌溉功能,看著汩汩的救命水流入即將干涸的稻田,村民們緊繃著的臉終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雖然不能一次將水灌足,可就是這點救命水,解決了燃眉之急!

農田水利網失修的問題也引起了鄉、村兩級干部和廣大農民的關注,衛書記當即下了指示,農閑時就發動農民群眾,集中人力和物力,發揚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精神,在全鄉開展水利網全面修復建設。

楊陸順還通過走訪有豐富水利經驗的老農民,探索和學習農田水利網的改造、改良方法,雖然沒有拿出行之有效的好方案,但也學到了不少書本上沒有的農業知識,為他將來更好地為農村服務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通過一段時期的農村工作,楊陸順很快就熟悉和掌握了具體的工作方法、方式,一改以前書生干部般的穿著打扮,換上樸實無華的服裝,說著跟農民百姓一樣粗俚的土話,用最誠摯的微笑和語言跟農民百姓交朋友,和農民一塊坐在田埂上抽著自卷的喇叭筒、跟農民一起蹲在門檻上吃飯、象農民一樣放肆的在田間尿尿。

閑暇之余,在給袁奇志寫信時,也會把這份輕松和愉快跟老朋友分享,他暢談著自己對農村工作的熱愛與設想,也把在與樸實厚道的農民一起發生的趣事當笑話那樣敘說,還神秘兮兮地告訴袁奇志自己當上了爹,還是個十六歲已經考上高中的大男孩的爹!

遠在春江的袁奇志一遍又一遍看著字跡中規中矩的信箋,她甚至想不出活躍在田間地頭的楊陸順會是番什么樣子,還會象從前那樣默默地對你笑一笑,一副憨厚木訥,少言寡語的神情嗎?還會象從前那樣從他深邃的眸子里就可以看到謙恭自卑和充滿了警覺戒備的神態嗎?肯定是不會了,沒瞧見信里的話多么的樂觀、多么自信,還似乎多了點俏皮,他居然認了個比他只小六、七歲的高中生做干兒子,那孩子是不是跟他干爸爸一樣英俊穩重呢?

袁奇志不禁悄然嘆息著,把信箋輕輕地掩在胸前,慢慢站起來走到辦公室的窗戶旁邊,極目遠眺,眼里有著無盡的思念和期盼,那方向正對著地圖上的南平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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