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兩軍交沖五蓮城北,王擢因其勢眾,先以本部精銳列陣迎擊。晉軍人馬具甲,并以五百重騎鑿穿本部。初戰受挫,王擢又引眾退返五蓮,欲以別部義從輪戰疲師……”
五蓮城屠各王擢與晉軍王師的戰斗過程究竟如何,張瓘要比三陽川上那近窺的各方勢力還要更加清楚。
他作為這場戰斗的始作俑者,尤其王擢又是一個新附未久的勢大軍頭,為了保證局面發展能夠在他意圖之內,自然也要在王擢軍中安插自己的親信。
因是五蓮城戰斗結束之后,眼見大勢難挽,軍中暗藏的張氏心腹便循小道繞過已經混亂不堪的三陽川,返回報信。
但若是有選擇的話,張瓘寧可不清楚這場戰斗的具體過程。雖然晉軍所表現出來的戰斗力強悍至極,但畢竟遠來之師又是以寡敵眾,所以這一場戰斗也是打得辛苦至極。
在親信匯報言述中,長達一個晝夜的戰斗過程里,晉軍有數次都已經完全被漫山遍野的胡部義從所威陷,敗亡在即,只因略陽川地勢狹長、不利于軍眾大規模的圍聚攻殺,兼之王擢其人暗存保全實力的心跡,關鍵時刻不舍得將所部精銳投入戰場,才讓晉軍幾番殺出重圍,反而殺得那些胡部義從俱都膽寒心驚,不敢再死命圍堵。
特別是在最后決戰之際,胡部義從已經難以再驅用,為了鎖定勝果,王擢不得再率精銳部眾迎戰。雖然其軍軍械裝備遠遠落后于晉軍,尤其晉軍那數百重騎更是強大的令人絕望,可是經過長達七八個時辰的休養,王擢軍也算是以逸待勞。
最后這一場決戰,晉軍再以重騎沖營,但是由于體力耗損嚴重,殺傷力已經遠遠不足,特別是戰馬大規模的倒斃,讓這數百重騎完全陷在屠各軍陣之中,也讓晉軍這一股最強大的兵力徹底喪失了戰斗力。
當時甚至就連晉軍的主將都喪失了戰意,重騎陷于敵陣也都不敢營救,而是率領剩下千騎向略陽川北面潰逃。
晉軍裝備精良遠遠超出隴上豪強的水平,眼見大勢將定,王擢也是貪于全功,一面派出別部追擊晉軍潰部,一面親率麾下精銳圍殺已經陷于軍陣的晉軍重騎。
這些重騎裝械實在是太好了,尤其在戰斗中所表現出來的威力更是讓人驚艷至極,王擢作為一個亂世中的強大軍頭又怎么可能忽視這一批重械的戰略價值。在這隴上邊陲之地,各方豪強即便是愿意不惜財力的打造,也根本就沒有相應的工藝。
如此重要的強甲重械,在隴上完全不可復制的精品,哪怕流出一具都會令王擢心痛不已。所以當晉軍精騎潰退時,王擢為了免于旁人哄搶,即刻下令讓各胡部義從退出戰場,親臨戰線指揮剿殺這些已經幾近喪失戰斗力的晉軍重騎。
然而誰也沒想到,在這最后關頭,晉軍這些重甲將士陡然爆發反殺于中,直接拔斬王擢中軍帥旗。適逢各路胡部義從都被驅退出戰場,眼見中軍旗號被摧毀,頓時便造成了全軍的大潰逃。而原本已經潰逃的晉軍也在關鍵時刻反殺回來,最終便造成了王擢軍的大敗虧輸。
了解到這些之后,張瓘一面痛罵王擢貪貨忘命、庸才該死,一方面也是深悔自己定策之際還是失于保守。若是當時他能橫下心來,不懼與中州行臺徹底交惡,直接引眾占據三陽川,待到晉軍殺出略陽川后,早已經是強弩之末,便可被他徹底圍殺于隴水近畔。
雖然如此一來,也會帶來許多惡劣的后果,但那都是之后需要考慮和解決的問題,最起碼當下可以杜絕中州行臺的影響力探入隴上。
可就是因為這一點忌諱,張瓘不愿親自出手解決這一路探入隴上的王師,以免讓自己陷入到微妙且兇險的境地中,縱容隴上其余勢力匯聚于三陽川,希望能收借刀殺人之效,于是便造成了當下這種尷尬的局面。
“若是能心狠一些……”
張瓘臉色陰冷,喃喃自語。如今那一路王師正駐扎在三陽川上,且周邊多有隴上晉民豪強集聚擁從,五蓮城的戰斗結果也已經傳遍了整個隴上。
雖然目下按照軍勢而論,張瓘仍然占據著絕對的上風,自引兩萬軍眾已經逼近冀縣,距離三陽川也不足百里之遙,看起來仍然具有圍殺這一部王師的力量。
可是有了王擢的前車之鑒,張瓘在這方面也實在不敢作樂觀之想。而且三陽川已經是隴上精華區域,地近天水,較之略陽川地勢要開闊得多,那一路王師即便作戰不利也可轉行別處,已經錯過了殲滅其眾的最佳時機。
更何況,王師周圍已經聚集了數量不少的隴上豪強。早前隴上因為只有自己一方強勢,所以那些豪強還能暫作雌伏姿態。可是現在王師攜大勝之勢強勢上隴,這些人望風觀勢之下,會否還懾于自己的強威,也讓張瓘對此不抱信心。
“速速傳告宋輯,讓他加速行軍,否則隴上將不為我有!”
張瓘又召來親信,不乏焦躁的吩咐道。此前他不愿這些涼州豪強干涉隴上軍務,是想專據此功,可是現在希望已經破滅,隴上局勢加倍復雜,已經不是他一個人能夠控制得住的。眼下正需要團結所有力量一致對外,否則眼下已經取得的戰果都將出現反復之危。
除了讓宋輯加速行軍之外,張瓘稍作思忖后,也是讓人快馬返回姑臧,將此間詳情專奏州主張駿。
今次王師上隴,雖然張瓘并沒有直接出手阻攔,但王擢也是他此前招撫攻略隴上軍功的一部分,其人悍然用兵于王師。對方若抓住這一點窮追不舍,張瓘也是尷尬難免,不好脫身。面對這樣的情況,張瓘更需要州主對他施加庇護,加大支持。
對于這一點,張瓘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他乃是張氏宗親中的得力干才,也是州府下為數不多手擁重兵且有大勛在身的屬臣。
只是這次若想免于糾察,少不了要做好放血的準備,幸在這一次征戰隴上他也所獲頗豐,只是一想到要將自己戎馬浴血得來的勝果拿出與人分享,心痛總是難免。
“沈云、沈云……區區南鄉吳貉,竟敢逞威隴上,這是欺我西邊無人啊!”
五蓮城一戰,也讓王師將主沈云之名自隴上傳播開來。講起來,張瓘與這個沈云出身倒是不乏類似,他與州主張駿分屬宗親,而這沈云也是中州行臺沈維周的族弟。兩人又各自典軍,先后揚威隴上。
張瓘甚至已經聽到過,近來部將們之中都有人開始將兩人相提并論,品評優劣。張瓘表面上雖然火大一笑,但心內還是不乏哂笑,他家先后四代經營河西,子弟揚名之際,河西、隴上誰知吳鄉沈氏何人!
而他能夠出典重兵、攻略河南之地,也并非全憑門蔭,少來便從戎建事、積功以進。至于那沈云著名于隴上,無非五蓮城幸勝一場罷了。甚至早年羯國勢崩,涼州與中州聯系頻密,許多中州名將也多有事跡傳來,但卻不聞這沈云之名,可見今次能得督軍西進,也是全憑門戶之惠。
“且容吳奴張狂些許,久后必讓你知隴事艱深!”
張瓘不忿時流將自己宿將之才與此幸事之徒相提并論,他也自忖日后州府經營河南隴西之地肯定還需自己坐鎮,屆時兩雄難免碰撞,久后時流自知孰優孰劣。
眼下兩軍駐地已經非常接近,但張瓘也不打算此刻與其軍發生什么接觸,實在他也不知該要擺出何種姿態,在接到州主具體指令之前,最起碼也要等到宋輯到來之后,才會派遣使者前往。在此之前,只當其軍并不存在。
可是張瓘這里對王師視而不見,卻又無能遮蔽住旁人視聽,很快便有一系列的變故發生,但這對張瓘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比如原本投靠他的一些勢力態度轉為曖昧,甚至直接引部抽身而去。還有就是一些隴上豪強熱衷于為王師造勢,也讓張瓘大感不忿。
為了彰顯自己的威嚴,張瓘也不可再閑坐無為,必須要扼殺這股勢頭。而他選擇立威的對象,便是天水的豪強尹氏。
尹氏族子尹孟當下便在張瓘帳下為質,被他尋個借口將之監押,并宣告要將之斬首以彰軍法,目的自然就是逼迫尹氏向他低頭。
尹氏的尹孟目下正率一軍鄉曲于張瓘帳下擔任護軍部將,可是隨著五蓮城戰事結束、王師入駐三陽川后,尹孟便越來越不受張瓘軍令,甚至早前約定捐輸軍資都自此沒了下文。反而是其族弟尹仲早前不久,集輸五千余頭牛羊送入三陽川晉軍營地中。
眼下張瓘以其子性命威脅,就是逼迫尹孟入營叩拜請罪,可就算是這樣,尹孟仍然沒有來見,只是派人前來傳告道“隴上久亂,王命復彰不易。今各邊俱以王師大勝而振奮,知我晉祚復興在望。兒郎勇健,舉義相投,若能助益軍事,雖死不懼。但若劣子恃勇而驕,悖亂軍法,一子又有何惜!教子無善,無顏哀乞,唯恭候使君裁令。”
聽完尹孟的表態,張瓘更加暴跳如雷,甚至打算干脆就此處決尹保,只因帳下眾將求情乃止。而經此事后,他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這些隴上豪強的離心彌堅,只能繼續催促宋輯東來以加強自己這一方的實力并籌碼。
可是張瓘這里剛剛將怒火按捺下來,又有風波生出他軍中百余軍士于隴川飲馬,卻突然被三陽川晉軍出兵擒拿,人馬俱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