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八月,淮南軍再次擺出了一副大動干戈的陣勢,原本在淮上游弋的水軍開始集結于穎口,甚至包括后路淝水、芍陂、乃至于巢湖等地的舟船都調集入淮。
一時間淮上舟船密集,大大小、各類用途的船只可謂有拘,足足三百余艘,單單配備的船夫便將近兩萬人眾。如果不是淮水決口,穎口附近河道大大擴張,這么多舟船聚集淮上,連調向航行都有不便,更談不上靈活作戰。畢竟淮水再怎么暴漲,終究跟大江還是有差距的。
諸多舟船匯集,其中完全用于作戰的戰船不過只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則是完全用于載運,并不具備作戰能力的船只。至于投入的兵眾,則有一萬五千余人。此前穎口一戰,淮南軍損傷便是巨大,隨著徐州軍部分撤離盱眙,還要分兵防守于渦口。如果不是合肥、梁郡后繼入援萬余兵力防守于沿淮各處,單憑淮南軍自己,根本不足以發動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即便有著后路的增援,淮南軍發動如此大規模的水軍,沿淮諸多戍堡兵力也是抽調到了一個相當危險的境地,不過稍具示警之能,一旦石虎大軍再次南來,并不具備阻敵之力。
淮南軍水軍強大,絕非說說而已。單單戰船等重要的軍械,便是琳瑯滿目,效用齊全。
在這百余艘戰船中,其中型戰船艨艟、赤馬、走舸等占了一多半。
這當中,艨艟小船乃是最為靈活,船置棹夫櫓力十人左右,載兵在二三十人之間,進退便捷,最適合在復雜水況戰承使用,除了船上的兵眾之外,船首還包裹鐵甲銳刺,一旦疾馳于水面,可以直接用來撞破敵軍舟船,破壞廉大遠非弓弩可比。
赤馬船身狹長,吃水極淺,內中空間不算太大,因而載眾也不會太多,直接的水戰中能夠發揮出的作用不大,但最適合用來深入敵陣,刺探軍情〈去如風,難以阻截。
走舸乃是型船只的一個統稱,乃是斗艦等中型戰船的一個補充,往往拖掛于大船之后,一旦大船遭遇阻滯攔截,進退受到阻撓的時候,兵眾便就分散轉移到走舸,用于分擊或是撤離。
除了這些載兵不足百數的型船只,載兵在三百到五百之間的斗艦、飛龍之類中型船只也有二十余艘。這一類戰船才是水戰主力,本身船體便是利器,前后俱置銳木硬樁,一則用以撞擊,二則用以隔開或會遭遇的火攻或是接舷未戰。
為了敝足夠的機動性,加上維持戰斗力,這一類船只通郴會滿載兵員,還要裝載許多用于水戰的器械。一艘斗艦往往載兵兩百余人,雖然多置風帆,但因為風向每多變化,在氣候多變的季節真正能借風力其實不大,所以主要還是以人力來操控船只進退,棹夫之類還要配備少則三四十,多則近百。所攜帶的械用,除了尋常的弓弩遠程打擊之外,還有鉤拒、掛刺、排柵竹槍等等,用來破壞對方船只,清剿收割落水敵眾的軍械。
在這些中型斗艦當中,其中有幾艘比較特殊的動力不以槳櫓為主,而是船身側掛輪楫,依靠腳力踩踏來獲刃船動力的車船。
這幾艘車船,乃是沈哲子吳中鄉土打造,此前沈哲子居鄉時便有此類想法并召集工匠試造,至今才建成幾艘,經由濡須口一線水路抵達淮境,今次還是第一次正式的下水作戰。
其實以腳踏作為動力源在如今的江東民間已經略有出現,相對于槳櫓之類的動力,腳踏轉輪雖然構架要復雜一些,但是對于動力轉化要更加有效率。但是類似的技術還非常簡陋草率,多用于民船、貨船,而且也只是輔助,并非主要動力方式。至于戰船軍事,對于技術要求更高,一旦戰斗中出現紕漏,整船戰卒都要遭受滅頂之災。
但是車船技術如果投用到軍事上,意義并不僅僅只是提供了另一種舟船動力方式而已,更加有效的動能轉化,加強了舟船機動性之余,同時也節省了一部分運力。而這一部分運力,除了可以承載更多戰兵,還可以用來裝載一些大型的水戰利器,比如能夠直接摧毀敵方戰船的拍竿、投石器之類,能夠讓戰船單位戰斗力得以極大提升。
沈家工匠們耗費數年之功,中間浪費了大量財貨,總算在當下的技術條件下,將這一船行技術打磨成熟,造成了可用的輪楫戰船過在水戰中真正能夠發揮多少效用,還要實戰之后才會知曉。
除了淮南軍本身所具有的舟船之外,徐州郗鑒出于愧疚補償,也支援了淮南軍一些舟船,其中便包括兩艘巨無霸的樓船。
這兩艘樓船,一者名為連舫,乃是中朝籌劃滅吳時,王濬在蜀中所建造的大樓船,船方一百二十步,將近兩百米,號稱自古未有。其實也沒有那么夸張,沈哲子親見不過百米有余,又或許徐州軍送他的這一艘并非最大規格,但在當下而言也是當之無愧的龐然大物。滅吳之后,這么大的戰船便也沒了用武之地,不乏被遺棄在沿江各鎮。沈哲子也不知這一艘是中朝殘留,還是徐州軍又比照打造。
另一艘樓船,名為長安,則就不是繼承自中朝,而是早年吳大帝孫權督造的船式。樓船疊建五重,如果載滿兵額,一艘船便可載運三千兵眾!
除了這些戰船以外,還有一些橋船、戈船等用途特殊的船只。橋船船身極長,主要不是用來作戰,而是在水道狹窄處橫船搭建臨時概通道,船橫水道,鐵索勾連兩端連接岸上,浮板串聯,有效的覆蓋距離寬達二十余丈。可以說只要不是大江、淮水這樣主要的水流干道,一般的支流淺灘都能以概快速通過。
南船北騎,這是天然之南北所限,大凡南北對峙,南人或是進取不足,但如果要據地以守,也絕非什么樣的對手都能長驅直入。所以就算石虎在穎口并沒有因為輕敵致使大敗,想要在淮上突破淮南水軍的攔截,也是極為困難的。羯奴縱使一時勢大,但實在底蘊太淺,哪怕所聚甲士再多,想要層層突破河網密集的淮中乃至于直破江東,仍是列未逮。但成功總是使人盲目,不獨石勒、石虎如此,后來豪言投鞭斷流的苻堅何嘗不是如此。
淮南軍如此大規模的動作,并非一兩日能夠完成,也很難完全隱瞞。
當舟船尚在調集的時候,淮北已經又出現小股的羯胡游騎斥候遠遠窺望。淮南軍也是由之刺探軍情,并不派人驅趕。于是關于淮南軍的一系列舉動,很快便匯報給了仍然逗留在譙城外的石虎。
“南賊如此大集舟船,這是意欲何為?”
石虎在接到信報之后,心弦頓時繃緊,一方面吩咐加緊刺探,一方面則思忖南賊沈維周兵鋒所指何處:“莫非那貉奴是打算主動出擊,要遠擊我軍陳郡大營?”
老實說,沈哲子如果真的北上穎水進攻陳郡等地,石虎非但不擔心,反而正中下懷∠然淮南水軍勢大,但是限制也大,一旦脫離了淮水這種寬闊水道,戰斗力便要大打折扣。
雖然眼下羯胡大軍仍是喪氣之眾,不足為用。但是如果淮南水軍大肆北上穎水,穎水上游不煩灘灣流,屆時斷流阻其退路,將其大軍困殺于潁上,也根本就不需要大軍出動,他自己的嫡系義從便能完成這個任務。
哪怕是早前惶恐新敗,石虎都還暗伏兵眾于穎水近畔,準備伏擊淮南軍的遠襲。眼下各部雖然離心仍重,但態勢較之新敗之初還是略有好轉。
此前那些遠部眾將并諸胡渠帥們,不乏引兵自固,雖然表面上還在奉命,但其實石虎根本指揮不動,若是一味強硬干涉壓制,不獨徒惹尷尬,更有可能激發兵變。
為了扭轉這種局面,石虎也是恩威并施,先牢牢控制住設在陳郡的輜重大營,防守諸多退路津要,保證這些兵眾不能一哄而散。接下來又以清掃地方為名,準許那些雜胡們掃蕩鄉野,所擄盡歸其軍,以豫南這些晉人身家性命來壯養已經跌至谷底的軍心士氣。甚至就連彭城、沛國等地都不能幸免,除了壯養軍心以外,石虎也是以此來為他那幾個在青州活動的兒子們壯勢。
但即便如此,軍心士氣也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挽回好轉。那些胡酋們熱衷于擄掠,但當石虎下令集眾商議下一步該要如何軍事時,要么推辭不來,來了也是悶聲無語,根本就不足用。
此前渦口方面,徐州軍的撤出以及淮南軍的調防,石虎也都有所感受,甚至還去信給淮陰的石堪,希望彼此合軍拿下渦口,可是徐州那里卻遲遲沒有回信。可以想見,應該是逃奔徐州的郭敖從中作梗。
單憑石虎自己,也是不敢再直接發動進攻。他看似擁眾十幾萬,但也陷入了兵力不足的困境,一方面要防守陳郡,一方面要震懾譙城附近大軍,一旦輕動,這兩個地方任何一處若有變故騷亂發生,所害較之穎口之敗還要嚴重得多。
但就這樣困頓于此也非長久之計,大軍雖不可用,但還要養,日耗都是驚人數字,雖有擄掠為補,但也難以敝長久。而且從時日推算,即便他自己不上報戰情,國中眼下應該也已經知曉。
主上對他防備之心日濃,今次戰事打成這個樣子,石虎也不相信主上會無動于衷,肯定要對他有所針對,甚至直接將他的軍職除掉轉由石堪接掌大軍都有可能。石虎雖然不會乖乖聽命,但一旦發生此類情況,無疑會對他的威望造成更大的損傷。
所以,戰局必須要有所扭轉,已經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很快,前線斥候便傳來的淮南軍最新動向,并非挺進于穎水,而是溯淮而上往西行去。
石虎得訊后,已是大喜過望,果然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老朋友靠得住。想必桃豹那里給南賊施加了不小的壓力,加之那個貉奴沈維周因勝智昏,酗他已無戰力,開始將兵力發動去退西面之敵。
于是,石虎一面派人去通知桃豹大許重諾,希望桃豹能舊能多牽制南賊一段時間,一面則通知陳郡的水軍做好大舉南下的準備。
穎口一戰雖然他是敗了,但是也算完成了戰術目標,使得穎口不再為淮上之阻。此前因為忌于南人水軍強盛,所以不敢大舉南去,可是如果南人水軍投入于汝南,內防必然空虛。
穎口失敗后,石虎也算是調整心態,不打算再以短擊長,與南人爭勝于浪頭。可是如果南人舟船大量被牽制于汝南,則在淮上的阻截力道則就不免變弱。舟船大可南向突入,將大軍運渡過淮只要踏上淮南實土,無論野戰還是攻堅,都將大有可為!
而且,隨著大軍在豫南活動日久,對于淮南形勢了解也多,南貨大集于淮南之地,這對那些已無戰心的雜胡義從們無疑是一個極大誘惑。他們即便不為自己勇戰,但若講到哄搶擄掠財貨,那也是不落人后的;要能夠以此為誘惑將他們送過淮南,根本不需要臨陣調度,這些人就會爭先恐后擄掠為禍!
不過,石虎也是吃一塹長一智,擔心南人此舉或會還有禍心包藏,因而親自動身南向臨淮觀望,不能決定南人水路軍隊的確已經前往汝南,他還是不敢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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