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747 汝南回防

汝南懸瓠,地如其名,汝水于此分流,勾劃地貌以成險地。此地多溝渠灘涂,垂掛汝水,若是據此以守,外人絕難輕入。

懸瓠之地,北抵河洛,南接荊襄,乃是一處勾連南北的地沖要點所在。三國以降,這里便是一處商貿集散之地,多有行商坐賈流連于此,可謂繁榮。

寂寞年久,懸瓠之地近日來復又變得喧鬧起來,但畫面卻不再是商賈如云的承平富足。豫南大量受虐于奴兵,不得不背井離鄉的游食難民們,多被淮南軍招撫接引至此,稍作短暫停留,在這里領然些食糧補給,然后再沿水路南下,渡過淮水,或是翻山越嶺抵達淮南西境,或是繼續南行直至義陽、江夏。行途雖然奔波勞累,但總是一處活路生計所在,好過逗留鄉土身受亂兵踐踏。

類似的情形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羯奴大軍便就南下,舟騎并進,將這里團團巍,許多還沒有來得及遷徙的民眾便不得不逗留于此,與守軍一同對抗來犯的羯奴軍隊。

懸瓠之地并無戍城,包括淮南駐軍在內,只能以竹木草皮暫時搭建起簡易的營壘以為防守和居樁用。至于其他大量的民眾,多有露宿于野,條件可謂艱苦。

此處防務雖然簡陋,但因于地勢,水道環流,又多淺灘沼澤,奴騎難以直接奔馳于內,再依地利處處設柵,軍民共戰,因而一時間也將奴軍強阻于外,得保不失。

此時位于汝水分流的夾河河谷處,正有數千人于此激戰。設立在水畔幾座簡陋的水柵營壘早被拔除,許多竹木碎片漂崗水面上,進攻的奴軍竹篙木筏載兵渡來,而淮南守軍則堅守于河岸,一次次打退奴兵的進攻。

此闖灘泥濘,難以奔行,兵卒們若是甲衣稍重,便要步陷泥濘之中,移動不開。因此仿佛一個個站樁立在原處,揮刀劈砍,持矛挺刺,只有殺掉正面來犯之敵,才能保證自身的安全。

如此環境惡劣的戰場,戰斗進行的尤其慘烈,一旦沖殺至前線,則就不得不奮力苦戰,甚至連敗退都極為艱難。雙方交戰正酣處多伏尸首,斷首折臂,能得全尸者都寥寥無幾。而正在交戰的雙方,彼此間也是全無戰術策略可言,僅僅只是最單純的對拼人命消耗。

在淮南軍軍陣后路,尚有大量民眾正在伐竹捆綁制作竹排,新制成的竹排被兵卒們飛快扛起,繼而沖至前陣鋪設在灘涂上,再派輕裝弓弩手飛奔于前,攢射對面羯奴增兵,掩護同袍們向后回撤。

在軍陣后方,毛寶兜鍪下一張臉熱得通紅,頻頻驅令兵卒們從速增援。此時身陷灘涂內的千數淮南軍,原本是在上游營壘戍守。今日突然遭到幾千奴兵強攻,營壘旋即便就告破。而這些守軍被奴軍追擊太緊密,難以完全脫戰,且戰且退結果被逼入眼下這絕境中。

援軍們除了直接的兵力增援,還將大量尖刺竹槍送向前陣,將涉水而來的奴軍們挑刺于外,舊能的拉開彼此距離。隨著灘涂退路漸漸鋪平,淮南援軍也更快速投入戰場,奴軍們眼見無功,自身傷亡也在增加,這才徐徐退軍。

待到奴軍退去,前陣淮南軍才得以回撤,收撿斬首,救治傷員。

一名將領大半截腿都陷入灘涂,甲衣俱都灌滿泥漿,要靠十數名兵卒拉扯,才將人從灘涂中拔出。此人滿身的爛泥血漿,胸前護甲早被鑿穿,破碎的甲片甚至嵌入胸膛,兜鍪也被砍得變形內卷,耳際鮮血淋漓,氣息已是微弱。被搶救上來后便就昏厥,所持戰刀仍未脫手,沖開泥漿才看到原來是用堅韌葛藤將刀柄捆在了手心里。可知廝殺慘烈,若非如此便連刀都握持不住。

“真是一個少年壯士,李將軍家養幼虎啊!”

這將領便是此部陷入苦戰的淮南軍兵長,早前曾在壽春獻策分守汝南的李由之~寶上前查看傷情,見其只是脫力昏厥,性命無憂,這才轉頭對隨之行來的軍主李倉說道。

“實在難承毛侯盛贊,這孩兒生來便是此種命數,若不以力搏,也難活之此年。”

李倉親自彎腰心翼翼為李由之卸甲,這才吩咐親兵搬抬送往后方救治,繼而才不非色的望向毛寶,說道:“奴眾近來攻勢愈烈,我等既守于此,自然不諱言戰。即便身死陣中,那也不必存怨。但此處所集數萬鄉民,若是不守則難免落于賊手啊!”

毛寶聞言后,眉頭也是皺起。本以為壽春本鎮于穎口大敗敵軍,多多少少能給別部造成些許震懾,暫緩汝南此處所面對的壓力,但卻沒想到奴軍攻勢反而更加凌厲起來。

汝南匆匆建戍,本就諸多不足〕中此前雖有城防,但也早在數年前被石聰率軍攻破踐踏,難以堅守。即便少有分兵,但也根本不足對奴軍桃豹數萬大軍造成阻滯,只能次第退入這懸瓠之地以地險據守。

而且此串壓力還不止奴軍戰陣強攻,因為懸于壽春本鎮之外,資用都要靠后路補給。本來收撫的難民已經分批撤退的差不多,大大降低了物用消耗之急。但是桃豹南來,并未直攻此處,而是分遣游騎在鄉野游弋掃蕩,將大量流民往此待趕。

若是將這些難民阻攔于外,不予納入,那么這些人則要被奴軍逼迫,成為破壞此處防務的前鋒。而且防線內外這些難民們頗多鄉情勾結,也根本難以禁止他們私自將鄉人引入。如果真要頑拒于外,那是自亂陣腳。

桃豹本就是舊從于趙主石勒的十八騎,深諳驅眾耗敵之戰術,不獨汝南鄉人被驅趕于此,甚至就連更遠的南陽都難幸免。一直將這些鄉人都驅趕進了懸瓠之地,這才將此處團團包圍。

因為人口的激增,汝南之地原本的儲備頓時不足用,消耗飛快。加之所來投奔之眾魚龍混雜,遠鄉近野,甚至還不排除里面潛伏著奴軍奸細,因此給此地的管理也是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懸瓠之地條件實在太差,地理位置雖然重要,但是地貌地況卻差,灘涂溝壑極多,葦塘灌木連綿。如果想于此筑城,將之經營為真正的重鎮要塞,絕非短期能夠收功。大量游食難民的涌入,加之盛夏悶熱,水氣毒瘴蒸騰,疫叉之而起,每天都有大量人染纏亡,不獨資糧匱乏,藥品也是急缺。

原來坐鎮于此的李倉很快就不能鎮字面,而毛焙責防守汝口,也不敢將汝口守軍太多投入于此,因而只能告急于壽春,希望壽春那里眷拿出一個解決方案,到底要固守還是要放棄。

這段時間里,奴兵的進攻越來越激烈,戰場上的死亡加上疫槽磨,令得懸瓠之地形勢更加岌岌可危~繃此也難有太好的策略,只能強硬的將疫策驅趕聚攏在一處,雖不明說,但也是避免疫缽去控制直接在軍中爆發。

就這樣又堅持了兩日,期間再打退幾次奴軍的小規模進攻,才算是等來了淮南鎮所的命令,決定放棄懸瓠之地,韓晃增兵汝口,防守租一后撤通道,軍民次第撤回淮南。當然首先要撤回的還是兵卒凍,其次才是鄉民。

做出這樣一個決定,沈哲子也是頗有無奈。淮南并非一個獨立戰場,荊、徐兩鎮的策贏能都因各種原因而有所削弱,少了這些方面的牽制助戰,淮南本身要面對的壓力便大。在這樣一個情況下再去大筆投入于汝南一個偏遠戰場,本來就是不智之選。

穎口被灌,已經少了拒敵之能,補給線拉長本來就有可能遭到潁上奴軍舟船的襲擊。加之汝南遠鎮,掌控力不足,一旦投入太多,也難確保是否民心可用。若為奴軍所誘,反而是引患于身。

此前是因為擔心壽春局勢不穩,只能將汝南人力暫寄于外。現在穎口一場大勝令得壽春局面穩定了,所以將人力引回來進行整編以增補壽春本鎮,也是一個適宜之選。

尤其時入七月,距離沈哲子所預知趙主石勒身死時期越來越近,所以眼下更加不必再強求外戰,而是要積蓄起足夠的力量,以等待奴軍爆發出大的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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