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疾若奔雷烈鼓,長街上行人聞聲后俱都回首轉望,視線只是一晃,數十名騎士已經縱馬沖至近前。
哪怕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這些騎士們也無半點減速,所過之處行人雞飛狗跳的躲避,偶有躲避不及者或是被馬身橫撞起來,或是跌倒在街面上被馬蹄踩踏而過,哀嚎不已。
或有壯力者自恃勇武于街旁怒罵,換來的無非是一記強力流矢又或明晃晃刀刃迎頭劈落,即便沒有橫死當場,也會被窮追不舍,最終倒斃巷尾。
血水腥風在這街道上彌漫開來,直到騎士們消失在街尾許久之后,街面上騷亂仍然久久不息。有親人喪命在這驟起騷亂中的,只是捂著臉忍泣悲鳴,甚至不敢上前收撿尸體。
國人雖有優待,但敢在國都之內如此恣意張揚的,唯有一家而已,便是中山王府。
果然,這一隊騎士在街上飆行良久,便停在了一座宏大近似城堡的府郯。
這府邸便是位于襄國的中山王府,而那一群騎士,便是王府中豢養的一眾武士。他們下馬之后,自有大量仆役從側門涌出,將那些馬匹牽引至馬廄中。中途稍有懈怠,便會迎來一頓踢打辱罵。
中山王好養猛士,而王府中也尤以勇武當先,在王府內常養的千數武士當中,這一隊騎士未必有多出眾,但是講到性情卑,也都是恐落人后。
至于那些仆役之人,不過王府中最卑劣之下吏,不要說打罵,即便是失手殺死幾人,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反而可以用來當作驍勇敢戰的標志。
“今次游獵,到此為止。諸位歸府之后,各自戎休養,以待來日集合。”
下馬之后,一名看似首領模樣的人擊掌說了一聲,眾人或是應和,或是置若罔聞,各自散開。而那首領也不以為忤,率著十幾名親信匆匆往王府內行去,似是前去匯報游獵成果。
這一支隊伍中,胡漢俱有,但總得來說,還是胡人占了多數。但這當中又有七八名晉人聚在一起,似是一個小圈子,便顯得尤為醒目。
但這幾名晉人,各自也都壯碩勇武,眉目之間不乏危險光芒,行途中少有人敢去招惹,甚至所過之處,諸胡都有意識的避開,可見最起碼在實力方面,這幾個晉人是讓同伴都倍感忌憚。
另一側又有一群十多人的雜胡杏,當中一人行出對著晉人當中一個略具胡人血統的人招手,行至近前酗道:“秦奴今次所獲不少,真是可賀。”
“郊野游蕩,本無可夸。我還是更樂用于王事,逐戰四方。”
被喚作秦奴之人,便是幾個月前得入石虎府邸的辛賓,化名為早前黃權那個便宜婿子秦肅℃對對方的寒暄,他神態卻無多少變化,不乏倨傲回應一聲。
那雜胡頭目聞言后干笑一聲,又說道:“秦奴壯志,原來也是欲以麻秋自比。但若要得大王看重,眼下卻還未足。不如來日你我匯作一處,集眾出獵,好過眼下為他人驅使!”
“這也未嘗不可,那就來日再敘。”
辛賓稍作沉吟之后,便點頭應下,拱手作別,而后便率眾離開。只是在轉身之后,神態間鄙夷厭色不加掩飾流露出來。
這一座王府占地幾十頃,不遜小城,武士們居住的區域位于王府偏西南側。辛賓等人很快便回到了座,一座獨立的瀉,進了院子之后,幾人才各自卸下衣甲弓刀,入室休息。
入了房間之后,辛賓才稍顯松弛,側耳聽到院外諸多胡人們肆無忌憚的酗歡呼聲,臉上厭色更濃,低斥道:“禽獸之徒!”
數月前他以黃權使者為名,前來求見石虎,進入這王府倒是順利,然而至今也沒有見到石虎,只是被閑養在這府坌。
這府內武士極多,辛賓等人在這當中倒也并不算特別出奇。王府雖然提供給他們提供座衣食,但武士們之間斗爭也是頻繁,私斗乃至于互搏傷命都不禁止,簡直就像一群豢養的野獸一般,只有勇武過人之輩才能留下來。
初來時因為心中有所忌憚,不敢過分放肆,辛賓等人也是吃了不小的苦頭,幾乎被人逐出去。但很快便發現了此地生存之道,只要不殺傷太多人命,便不會有太多人來過問。適當展露出實力,反而有助于他們的潛伏。
于是接下來辛賓便改變策略,凡有挑釁,俱都予以痛擊。他自己本身便是一個健武之人,又率著十多名龍溪卒,俱都驍勇能戰,精擅搏殺技擊,漸漸便在武士中脫穎而出,受到一些人的關注。
這些武士們半是放養,當中自有大大小的團體糾集起來,以游獵為名間不時在近郊游弋掃蕩,其實就是在劫掠。人丁財帛,凡能寇掠者俱都無免,因為有中山王府為后盾,哪怕禁軍都不敢窮迫追究他們。
而戰利品除了隊伍分贓,其中一半還要上繳中山王石虎,如果寇掠得多了,便能得到賞識提拔,乃至于石虎親自接見舉用。
在明白了這些之后,辛賓心內頓生荒謬之感。他本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南渡之后白手起家,類似事情未必沒有沾染過。
但是中山王石虎,乃是趙國中屈指可數的高位之人了,可以說是趙主之下第一人。權位富貴至此,居然還要豢養群盜寇掠地方,也真是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然而妙就妙在,竟然沒有人感覺此事不妥,或許胡性多劣,又或趙主本身便是因此而起。后來辛賓也漸漸明白,不獨中山王石虎,羯胡中其他權貴也大多豢養這么一批手下寇掠牟利。
這蝎賊們雖然已是顯貴,但卻從無身為中原之主的覺悟,更不遵守什么律法規則,只是窮均能的殘暴寇掠,一群冠帶之豺狼,竊位之盜匪!
辛賓本以為入了中山王府便有機會接觸到石虎,但他似乎還是高估了黃權此人在石虎心目中的地位,或許其人根本就不知自己的到來℃對如此處境,早前一些計劃和準備大半流于無用。
石虎雖然豢養這些武士盜匪,但卻并不親昵,他們的居住地僅僅只是王府最外圍,一旦貿然接近,內置精兵便直接格殺當場。所以雖然位置上距離不遠,但中間卻隔著跨越不過的鴻溝。
為了達成目的,辛賓也只能用這些武士們的生存之道,畢竟身在此境,如果不參加游獵寇掠活動的話,連出入王府都做不到。
這些武士盜匪們,雖然頗多勇武之輩。但辛賓等人也非庸者,尤其身邊龍溪卒們,乃是江東豪首門戶傾盡人力財力訓練出的精銳之士,角抵搏擊刺殺之能遠勝那些只恃勇力的胡虜之徒,在這種小規模的游獵寇掠之中,表現堪稱出色。
他們十幾人,就敢直接攻打數百乃至近千人的雜胡莊園部落,且能頻頻得手,在這些武士當中也漸漸有了名氣,因而被更多人招攬拉攏,有了更多出入的機會和消息的渠道。
這種恣意卑的生活,自有一股魔力讓人不由自主沉湎其中,不能自拔。而當下的處境,其實也已經符合早前他所預計的程度⊥這么循序漸進發展下去,成為這些盜匪的首領也不是不可能。
但辛賓卻不是什么尋常恃勇而驕之徒,他若執迷于財貨之物,早前在京府就不會舍沮萬家財投獻求進。而在此地所見所聞,對于這個羯趙朝廷也是不恥到極點,雖有一時得勢,但也必將因此瘋狂覆亡!
更何況他家屑在江東,而身邊龍溪卒們對沈氏駙馬更是忠心耿耿,他是既無心思、也無可能自立于此。
所以辛賓也是不忘初心,除了在中山王府安身廝混之外,也一直在努力打聽錢鳳的消息,期望能夠取得聯系,以求下一步該要怎么做。
錢鳳仍然沒有消息,倒是那位同行北上的嚴穆嚴師君名氣愈大,事跡屢有所聞。但辛賓既無合適的機會,也是保持謹慎,不敢貿然接觸。
“以錢先生之能,要在此境立足只是新,這倒不必擔心。反倒是我,難道真要在此一直寇掠為生?”
眼下倒是暫無短憂,但辛賓也是身負使命而來,甚至不乏幻想著一旦有接近石虎的機會,便舍命刺殺,一擊成名他這類人而言,不怕壯年暴斃,卻怕至死仍是寂寂無名!
然而如今他只是在一群盜匪中略具薄名,能夠眼見的前途也就是逐漸積功,或能得到石虎的青睞。
在他之前也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比如在盜匪們當中名氣極大的麻秋,便是循于此途得到石虎的賞識,如今已被引為心腹,出入相隨。如果不是眼下石虎本身都被閑置,那個從群盜中脫穎而出的麻秋只怕早就統兵作將了。
辛賓尚在室內枯坐思忖,耳邊突然聽到一個叫嚷聲:“這里住的是不是合肥來的南虜秦肅?大王召見,速速隨我入拜!”
聽到這話后,辛賓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驀地抬頭轉首看到旁邊龍溪卒也是一臉驚喜之態,才知并非幻覺,忙不迭長身而起,順手抓起一柄尖刃掩入袖中。
“阿郎慎重啊”
旁側龍溪卒見狀,低喚提醒一聲,繼而辛賓也有醒悟,明白自己不可能懷揣利刃接近石虎。他也只是夙愿得償偶有忘形而已,得了提醒之后,便又丟掉匕首,匆匆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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