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嘗會,因此異變,讓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起來。諸多圍觀者心內凜然,不敢發聲,下意識的與周遭相熟之人擁在一處,才總算略有安心。
陸陌在喊出那令人鴿聯翩、心悸無比的話語后,整個人便昏厥在石臺上,不省人事∶著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沈哲子連忙讓早已經準備好的家人們沖下去,以步屏將異變發生之處團團巍,同時順勢將昏厥的陸陌往回送來。
“字!”
“且慢!”
“賊道妖法惑眾,惡言謗世,不可放過!”
對面竹臺上突然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暴喝聲,繼而便有眾多兵卒豪奴受命,叫嚷著沖下來,想要將陸陌給搶回來。
這時候,沈哲子也不再閑觀,同樣自席中躍起,在護衛們簇擁下行至前方,大聲道:“諸公此謗,可有理據?陸師作齋祈福禳災,萬眾齊觀,堂皇正法,何來妖異之說!”
“駙馬莫非為妖道蒙蔽,要為他邪法長勢!”
對面幾人也行下來,神態間不乏振奮,蔡謨更是大聲叫嚷道。
“先前異兆,觀者無不愕然生惑。我亦不知事出何因,想來坐觀之群賢,心內都存疑惑,想要深究根本。眼下陸師未能自言自辯,蔡公憑何言之邪法?莫非蔡公也有通靈授法之能?眼下正該審辨緣由根本,怎能妄下論斷!”
沈哲子話音剛落,圍觀者也都紛紛發聲響應。其中自然有一部分是在維護陸陌,但也不乏人只是單純的心存好奇,想要搞清楚因何會生出這番異變。一時間呼聲四起,將蔡謨等人聲音完全都給壓了下去。
這片刻僵持的工夫,陸陌已經被人送入了后方竹樓里。沈哲子轉頭去喝問陸陌的那些信徒,可是那些人也都被異變震懾得不輕,這會兒瑟瑟發抖,口不能言。
眾人好奇心大熾,簡直一會兒都等不了,場面一時間混亂到了極點。如果不是宿衛們及時沖出進來鎮壓場面,騷亂只怕還要加倍。
“陸師君道行或淺,神智蒙蔽。可是承還有京府盧師君,盧師君上承三師正法,必能化解困惑!”
混亂的人群中響起一個尖利的聲音,眾人得此提醒便生恍悟,紛紛轉望向高居另一側竹臺的盧鋮,大聲呼喊道:“請盧師君登壇!”
被人冷落良久,驟然受萬眾矚目,盧鋮心內可謂喜憂參半。喜的是陸陌玩脫了貽洶眾,想要一鳴驚人,結果一敗涂地。憂的則是他自己眼下也是一驚一乍,根本就看不明白怎么會發生這種異變,尤其陸陌昏厥前喊出的那話語,讓人不敢深思。眾人討教于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啊!
心內雖然仍是茫然,但盧鋮臉上卻還敝著高深莫測的鎮定,在眾人矚目下走下了竹臺,步伐緩慢穩健,一副高人姿態,心內卻是念頭急轉。
行至承后,盧鋮也不敢靠近那一片石鼎殘骸,他看到臉色有些蒼白的沈哲子,心念忽然一動,走過去低語道:“先前所贈之讖言,沈侯可是已經有解?”
聽到這盧鋮到現在還不放棄威脅他,沈哲子便冷笑道:“盧師君妙法莫測,我是俗眼難悉。既然虛無處得來,便讓它再歸于虛無。”
盧鋮聞言后,臉色陡然一沉,驀地拂袖轉身,算是對沈哲子徹底失望。他在承繞行片刻,繼而便長聲道:“先前我也在斥有觀,陸君玄法確是高深精湛,幾達三師門楣。可惜,實在可惜……”
“那陸陌庸夫而已,在盧師君大家面前不過自蠕辱!”
“不必多作虛言,快快告知眾位,方才異變因何而生!”
斥圍觀者喊叫聲眾多,盧鋮倒也并不焦躁,只是微笑說道:“如此玄宗**,本非俗眼能觀。我也不敢輕言論斷,不妨稍借先師偉力,來為眾位解疑!”
說著,他便將袍袖一卷,示意門徒上前耳語叮囑一番,陰冷的目光斜視沈哲子一眼,繼而便轉行至場邊門徒抬上來的步輦處端坐上去,閉目作養神狀。
在眾人疑惑目光中,殘留在場上陸陌的一眾弟子們駒被驅趕下場,繼而盧鋮的門生們便各持器具涌入了石臺上。只見他們將大量的器物堆疊陳列,短短幾刻鐘時間內,竟就在眾人面前搭起了一座高達數丈的亭臺!
眼見如此神奇一幕,眾人紛紛鼓掌叫好,一時間竟然忘記了早先的疑惑,瞪大眼想要觀看盧師君上臺表演。
那亭臺搭好之后,道徒們并沒有急著離場,而是又在亭臺數丈外又搭起一座更高的臺子過那臺子造型卻有些奇怪,又高又窄,尤其頂端更是尖尖,人根本不能攀爬上去。在那頂尖之下有一個紗嶷掩的鏤空空間,陽光透入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空懸著一支毛筆。
“看來今次之事確是難斷得很,盧師君都不敢作尋撤算,要準備扶禊大禮!”
有曾經有幸在京府見識過盧鋮手段的人看到擺開的這個架勢,便忍不住大聲說道。旁邊人聽到這話,難免有些好奇,紛紛湊過去詢問何為扶禊。
沈哲子對此也有些好奇,返回位置后找嚴穆一打聽,原來所謂的扶禊便是扶乩請仙。于是又不免感慨,這些神棍們可真會玩,手法簡直層出不窮,難怪能給天師道營造出這么大的聲勢。
諸事準備完畢之后,盧鋮也沒讓眾人久等,換上了一身赭紅色大袖長袍,在兩名青衫道徒的簇擁下緩緩登上高臺。
高臺不過丈余方圓,當中還擺設著一個火盆。盧鋮登臺后,身軀便開始不自然的扭曲起來,遠遠望去仿佛一塊精瘦肉在跳舞。他身畔兩名道徒也都隨著他的步伐而躍動起來,那么小的一個臺子三人共舞,又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不免看得人膽戰心驚。
舞蹈良久,盧鋮才兩手各持一塊龜甲,丟入了火盆中。繼而三人團坐下來,面對那火盆念念有詞。又過片刻,火苗漸漸熄滅,一名道徒從懷里掏出一方玉匣,將盆中灰燼心翼翼裝入玉匣。然后三人各以利刃劃破手掌,將血滴入進去,以血調和。
過不多久,盧鋮兩手一翻,示于眾人。眾人瞪眼望去,卻看到那手掌瑩白光潔,點滴血漬傷痕都無。一時間,周遭喝彩聲此起彼伏,伴隨著一些故作廣知者呵斥聲:“切勿喧嘩,稍后乃是真正神仙降世,千萬不要冒犯!”
盧鋮單手托濁灰乎乎血漿調和的灰燼,自臺上徐徐走下來,行到另一座尖塔下方,而后便有道徒下拜雙手接過玉匣,用彩帛扎起,吊在繩索上徐徐升高,很快便升入了尖塔上方懸筆之下。隨之一同升起的還有一張空白的紙,似乎是為了驗證無字,那張紙還被反復舉起叩拜。
做完這些,盧鋮再登臺上,舞姿變得狂放起來,每每滑至高臺邊緣動作驚險時,便引起下方驚吼連連。
“這些神棍也真不容易,為了迷惑眾人,雜技、魔術都要兼具。這一番苦心若用在別處,何事不能成啊!”
沈哲子在下方看著盧鋮那么賣力,禁不住感慨說道。
這時候,高臺上盧鋮由極動態陡然靜止下來,繼而手中便掣出一柄木劍,遙遙指向對面的塔尖。口中似是念念有詞,但沈哲子隔得遠,聽不到他在念誦什么。
“恭請仙師!”
正當眾人直勾勾眼神望向盧鋮時,耳邊陡然傳來響亮的山呼聲,回過神來轉眼望去,盧鋮那一眾弟子們早已經五體投地跪在四周,口中呼聲連連。見此一幕,不乏人心內凜然,紛紛在席中參拜下去,同樣大吼道:“恭請仙師!”
“動了,那筆動了!”
幾乎同一時間,弛好幾個方位都響起了驚呼聲。眾人循聲抬頭望去,只見那紗幔中空懸的筆桿正在舞動起來,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執之揮毫潑墨。
沈哲子見狀不免也是大奇,不免轉頭望向旁邊的嚴穆。而嚴穆也是滿臉疑竇之色,似乎不曾見過盧鋮這一手段,他掂起腳來凝神觀望良久,才指著尖塔旁邊幾個跪得極近的道徒說道:“應是管內中空,伏以暗索,人粒動。”
沈哲子聞言后便也留神觀察那幾個人,果然發現他們看似在恭敬下拜,但其實手肘那里一直在輕微擺動著。繼而他便對嚴穆豎起大拇指,果然能砸人飯碗的都是同行!
這一番作法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盧鋮才緩緩收勢,繼而整個人似是虛脫的癱在了臺上,對面尖塔上躍動的筆桿也停了下來…過這一番作態,弛眾人對盧鋮紛紛投以崇拜目光。
兩名弟子登臺,將盧鋮攙扶下來乏名流行上前去問候師君,沈哲子便也行上去湊個熱鬧,看到盧鋮臉色確是青白不定,大汗淋漓,可以想見這一撤法下來,精神體力消耗都是極為嚴重。
“盧師君為解眾惑,神勞體疲,我等真是于心不忍!”
一眾人上前禮拜說道,對于盧鋮的恭敬又加深了幾分。
盧鋮卻擺擺手,語調虛弱道:“讖斷天成,非人力可涉。我不過暫借軀殼,實在不當此謝。見仙廉偉,才知人列窮過轉瞬之間,于我卻恍如隔世。”
“仙力誠可欽,人力也無窮啊!盧師君毋須自薄,今日有幸得見師君道法玄奇,稍后我也有一樁人事妙法要公之于眾。”
沈哲子沒有絲毫討人嫌的覺悟,硬湊上來酗說道。
“沈侯這么說,倒是讓我有些期待。”
盧鋮瞥了沈哲子一眼,語調略有幾分譏誚陰寒,繼而又對眾人說道:“閑言少敘,且先觀讖吧。只是讖語天成,絕非人意,諸位就算看到,體悟多少還要全憑自悟。”
一邊說著,他一邊大有深意的看了沈哲子一眼。
眾人聞言后紛紛點頭稱是,他們是親眼看到仙師降臨,虛空執筆,中間幾無人力干預。
很快,那尖塔便被放倒拆解,而里面書寫著讖語的紙張也被卷起用彩帛扎起奉上。盧鋮擺手道:“我如今體態蒙垢,實在不宜承接,不妨蔡侍中代勞?”
他入都以來,蔡謨幫襯良多,眼下難得報仇快意時刻,也想讓蔡謨分擔些許快樂。
然而蔡謨聞言后臉色卻有幾分尷尬,他捧盧師君是真,但是這讖緯之術擬兩可,多有荒誕不經,其實不愿公然沾手。更何況察顏觀色之間,已經看出盧鋮似是要借此來中傷沈家,他大臣體格更不想沾染這種事情。
“還是有請大王吧。”
略加沉吟后,蔡謨又轉手恭讓彭城王。
司馬纮卻沒有蔡謨那種敏銳心思,聽到這話已是敘顏開,深為自己能夠沾染仙氣而感到榮幸備至。乃至于吩咐家人端來清水洗手凈面,這才伸出兩手恭敬的將那紙卷接過來,在席中徐徐展開翻起亮向眾人。
“真的有字,真的有字啊!”
紙卷上赫然排列著八個整齊的大字:“稻稗共展,的盧鎮南……此言何解啊?”
看到那讖語大字,眾人紛紛轉望向盧鋮。而盧鋮這會兒整個人都是癡呆狀,滿臉的難以置信。
“盧師君先前便有所言,此讖天成,并非人書。此言何解,諸位全憑自悟啊!”
沈哲子酗說道,只是在笑容里望向盧鋮的眼神卻投射出刺骨的寒意和滿滿的譏誚。
“我、我……全憑自悟,全憑自悟!”
盧鋮癡癡說道,側首避開沈哲子那冷冽眼神,視線則落在了那幾個親近且有機會接觸到讖語的弟子身上,眸中半是狐疑,半是冷厲。那根本不是他預先安排下的讖語!
“先前陸師君有言,國中有怨滋養戾氣,莫非應在此讖?稻稗共生于一圃,惡者凌善而生。展者,舒也。的盧乃兇馬,奴乘客死,主乘棄市。鎮南者……”
席中有人開始煞有介事的分析這讖語應該何解,曳晃腦之間,肋下陡然被人一搗,繼而便悚然一驚,意識到自己所言是怎樣的駭人聽聞!
蔡謨、羊璞等人臉色已是一片鐵青,下意識望向沈哲子,發現他還在望著那讖語怔怔出神,眸中便閃過一絲狐疑。繼而視線又轉向盧鋮,卻見他神色慘淡,視線游移不定,眸光不禁變得冷厲起來。
“讖語天成,果然晦澀難解。恕我才疏學淺,窮思竟然無一所得知諸位可有見解?”
沈哲子抬起頭來,一臉好奇狀望向眾人,而他視線所及,眾人或是垂首躲避目光,或是回以怒視,但卻無人回答。
“看來諸位都是不解,難怪盧師君嘆言仙力偉岸,人列窮過年少性狂,我卻不信都內群賢畢集,竟無一人可解此讖。請諸位放眼看我先前所言人廉無窮,頃刻之內,此讖便可傳遍此處,俄爾便是全城!”
沈哲子大笑一聲,起身灑然而去,留下一眾人或疑惑不解、或咬牙切齒、或憂心忡忡。
盧鋮眼望著沈哲子背影,臉色青白不定,繼而轉望向彭城王,澀聲道:“大王……”
彭城王聞言后,卻是忙不迭自席中躍起,狂奔向沈哲子:“維周且稍候,我實在好奇你所言之人力無窮,可否同行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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