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538 沖營者梟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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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西之地乃是浙江上游的一個統稱,多山嶺溝渠,古來便是山越、傒人等蠻部聚居之地。三國孫吳時期,吳大帝孫權于此大剿蠻部,始從丹陽析出建立郡治。去年蘇峻之亂,吳人自守,劃治東揚州,此郡如今便歸于東揚州所治。

此時在新安郡治再往西的一座緩坡上,正有大片營壘佇立,正是十數日前自會稽山陰開拔至此剿匪的東揚軍。

整座營壘聚集萬余之中,規劃齊整,旌旗招展。不時有游騎、步卒在各個營門出出入入,或是出動剿滅左近不服管束的蠻部,或是將大量被長索捆縛的俘虜押送歸營。整個營地都洋溢著一種緊張忙碌的氣氛。

中軍大帳內,沈充戎甲之外披了一件布袍,正在審閱左近郡縣送來的公文書函。在其下首則是會稽謝藻、擔任新安太守的豫章鄧齡等一眾文武屬員。

久居方鎮之位,典軍之職,沈充身上威儀也是越來越重,當他垂首處理公務的時候,帳內并無太多雜音。

一直等到案上的公文都批閱得差不多了,沈充剛剛抬起頭來,下方的新安太守鄧齡才開口笑語道:“此地傒蠻向來難束,不能從于王命,久為鄉患。今次使君提眾而來,鉤犁橫掃,讓鄉土大靖,人心大安啊!”

沈充聽到這話后便笑語道:“既然身領此任,這都是職內應當,不值一提。傒蠻流竄藏匿,久害鄉土民生,以往只是無暇,如今既然抽身出來,自然要清掃一個徹底。本部尚要在此留駐一段時間,若有擾民之處,請鄧君在鄉人面前解釋一下。”

鄧齡連忙擺手道:“操戈固土,大善至極,鄉民怎會有怨。郡內不乏人家要前來犒軍,只是我擔心有擾軍務,才一直推脫著。”

“犒軍實在不必,王師自有所用。只要郡中各家能夠勒令約束所屬,勿犯軍規,彼此也算是兩不相害。”

沈充說這話的時候,望著鄧齡的眼神變得有些玩味起來,鄧齡連忙再拜,言道絕不會如此,彼此又談幾句,然后鄧齡才請辭歸治。

待到鄧齡離開后,謝藻才對沈充笑語道:“傒人世代于此山水繁衍,郡人難免有所勾連,若是嚴查,只怕要人頭滾滾。鄧齡居任此鄉,也是自有為難之處啊。”

沈充聞言后便也笑了笑,對這一點也很明白。浙西山嶺溝渠眾多,山林灘涂密布,貧耕難伐,以時下的人力而言,很難大肆開墾發展出來。這自然就給了那些蠻部們生存的空間,殺是殺不盡的。

所以自古以來,地方上對于這些蠻部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分,或者發展出什么大部落,也都是由之任之,并不窮殺。頂多只是勒令其遷居平原,納于統序之內,以充地實。

沈充今次西來,主要目的雖然不是清剿蠻部,但既然都出來了,那就捎帶手剿一剿。畢竟上一次對蠻部的大肆清理還是在孫吳年間,百十年過去了,始終沒有大的整頓。

這些蠻部雖然稱不上什么社稷之害,但是異文悖俗,久而便成地方之患。清理一下一方面讓地方更平穩,另一方面也能將這些蠻人納于教化之內,成為在籍的丁口。這種人丁的擴充,也是官員在任極為重要的功績指標之一。

沈充這個刺史雖然不是因功而進,但多一些功績自然也是好的,況且會稽那里本來就需要大量人丁的補充。他們在這里清剿旬日有余,已經所獲數千丁口,成果可謂不小。

“對面這幾日可有什么異動?”

新安距離江州治下鄱陽郡已是寸步之遙,沈充率軍到來未久,江州那里即刻便有了反應。首先是王舒行書來問東揚州要做什么,沈充自然回以剿匪。

可是這個理由如此牽強,王舒怎么會相信。所以很快對面的江州便也聚集起了數千江州軍,由王舒之子王允之統領駐扎在那里,與東揚軍形成對峙。同時王舒也自鎮所豫章轉移到了鄱陽湖附近,作為王允之的后繼,對于東揚軍的這一次異動,可謂提防的滴水不漏。

謝藻如今乃是以州中正而擔任州府別駕,聞言后便笑語道:“仍是故態相持,未有異動。”

聽到這話后,沈充便不免笑語道:“王處明這個兒子,或是機警規矩,自守嚴正,但是較之我兒青雀,終究要遜一籌。若是小兒居彼,至今已經不知會滋生多少時段。”

帳內眾人都是共事多年,自然也都深知沈充這個自夸惡習,閑來無事總要將時下年輕人們比較而后賣弄一番,久而久之也都習慣了,誰讓人家有那資本。

眾人正閑談事務,下方忽然來報說是賀隰至此。

“賀君既然已經至此,想來王世儒應該也已到郡。只是不知他對于眼下之局,可有驚喜之感。”

聽到稟報之后,沈充便笑了起來。他向來不是什么循規蹈矩之人,臺中瓜分東揚州事權之心又是如此昭然,所以在接到兒子著人快馬報信之后,便一直思忖該要做出怎樣的反應。

席中眾人聽到這話,也都不免會心一笑。其實對于兵陳浙西以示威的舉動,他們其中大多數是不明白緣由所在,只是突然被刺史召集起來從軍而行,一直等到了地頭上,才被告知緣由。如此一來,即便是心存兩顧,也沒有了余地。況且從他們內心而言,對于王彬就任會稽也是不乏微詞的。

原因很簡單,如今會稽乃至于整個東揚州的局勢,他們已經感到很滿意,各自都找到該有的位置。可是王彬如此強勢之人到來,必然會對局勢有所觸動,如果是向好的一方自然最好。可問題是王彬以僑人領中樞之命南來,必然是要削弱地方上的力量,這一點誰都能想明白。

所以即便是有人有別的想法,但是沈充既然已經擺出了不歡迎王彬的架勢,他們也沒有必要搶著為王彬吶喊,樂意旁觀。最起碼在王彬取得明顯優勢之前,他們是不會有所表態的。

“軍中自有軍令行之,讓他徒步來見。”

沈充向來不以知禮著稱,況且也根本沒有對王彬禮待的覺悟,當即便擺手吩咐道。

過不多久,帳外已有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繼而王彬便在數名持刃親隨拱衛下沖進帳中來,環視一周之后,便站在那里指著沈充低吼道:“沈士居,我尚未就任,你便陳兵浙西,究竟意欲何為?莫非以為東揚所治,真是你沈家自守私土!”

自山陰至浙西,一路又花了兩天的時間,經過最初的惶恐之后,王彬也漸漸變得冷靜下來。他倒是明白沈充雖然發兵浙西,但是肯定不會真的與江州交戰。可問題是,他今次南來,臺中已有分歧,雖然本身與王舒關系也不算融洽,但最起碼在外人看來,江州是他一個強大的臂膀助力。

沈充直接陳兵江州近畔,雖然不敢真的對江州動兵,可問題是這種形勢下,江州軍肯定也不敢越境啊!如此一來便不啻于公告時人,江州即便對王彬有支持,也是有限得很,最起碼不敢直接干涉東揚州內部事務!

所以,沈充擺出這幅陣勢,是直指要害,直接廢了他南來的最大依仗!至于臺中的支持,那就是個笑話,臺中還指望他能對沈充造成咬噬制衡呢!

來這一路上,王彬也在思考該以何種態度面對沈充。沈充反應如此激烈,出乎他的預料,從一開始就擺出了撕破臉的架勢,讓他所有腹案幾乎都流產無用。可是如果讓他對沈充這個武宗貉子,同時還是王敦故吏低頭,那對他而言也是奇恥大辱。

所以在深思之后,王彬便決定對方既然不留情面,那他也根本不作遮掩,上來便作誅心詰問。有江州軍在彼,沈充也絕對不敢對自己不利。如此一來擺定陣勢,他倒要看看沈氏是否真的將會稽經營的水潑不入?假使能識出一二心向王道者,便可以此為突破口,擴大局面!

沈充坐在帥案之后,冷眼看看王彬卻并不回答,只是指了指座中兵曹問道:“持戈沖營,帳中咆哮,該當何責?”

“沖營者梟首,咆哮者刑笞枷眾。”

王彬聽到這番對話,臉色先是一變,繼而便冷笑起來:“沈使君煞威倒是濃厚,你敢以武卒之規繩我?”

“王侯門高望重,豈可規矩于武士之流。”

沈充聞言后便笑語一聲,而后臉色則驀地一沉:“王侯之外,犯禁者繳械斬首,即刻執行!”

“你敢!”

王彬咆哮聲未落,帳外已經沖入數十精兵,未待王氏幾名親隨反擊,便已經一擁而上將之撲倒在地,反縛押出。繼而帳外便是幾聲慘叫響起,每一聲都如重錘恨恨砸在王彬心弦之上,讓他臉色一時間慘白如霜!

這時候,沈充才自席中站起身來,手扶腰際佩劍行至王彬面前,微微欠首道:“早得臺中行詔,已知王侯奉命入郡,只是戎行于外,未及親迎。來日共事,自有長情可待,以補今日禮欠。”166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