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500 徙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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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量再次變得充盈起來,水道上舟船往來日趨頻密,均有余、補不足。伴隨著這種日趨頻密的交流,兵災洗掠之后的江東也在快速恢復著元氣。而建康作為首治,隨著大量工事的開展,每天都在發生著讓人欣喜的變化。

如果說大量物資的涌入,物價快速的平穩,只是讓小民溫飽得望,大收便利。那么都中近來圍繞秦淮河畔沈園摘星樓的一系列事件,便讓士人們多覺風雅橫流,引人趨向。

自從摘星樓外懸掛起駙馬沈侯的新賦之后,便很快成為了都中最引人矚目的景觀所在。時人多有臧否議論的習慣,只是往年可作談資的話題實在太少,大多集中在人或事身上,但又未必人人都能接觸其人又或身臨其事,即便有所談論,總是倍感疏遠。而且談論太多,總不免流于唇舌煽動、巧作排詆之徒。

可是摘星樓這一舉動,卻給時人提供了近乎源源不斷的談資。《世說新語》多錄中興名士之舊事,每成一篇,便高懸于樓外。善為賞鑒者,觀其文可以論斷人之格調優劣。善為文章者,摘錄章句咂摸細品。善為筆法者,則可以就那字跡勾折筆鋒揣摩描摹。

而就算是文法不通,義理不明的寒丁庶人,或許根本就看不明白那高樓懸文到底寫的什么,又或好在何處。

但是這于他們而言,也是一樁極為新趣的體驗。以往名流們要作雅戲集會,或是深宅大院之內,或是遠山河谷之間,絕跡人前。這讓尋常人即便有追慕之心,也是求索無門。但如今摘星樓懸榜于外,這讓許多人都有一種身于其境的參與感和代入感。

每每有事無事,都在摘星樓左近繞行過。偶或毫無征兆的抬頭觀望一眼,嘴里無意義的吟詠幾聲,便覺清逸盈懷,雅趣盎然。

這一個風氣,漸漸擴散到全城,甚至于讓市井之間都少爭執鄙語,人人都能口誦一二雅言。如此世風的變化,就連沈哲子自己,對此都是始料未及。

今日午時,又到摘星樓換榜之日,沈園左近便又再熱鬧起來。秦淮河上漂浮著幾艘游舫,上面各自乘坐著一些都內名流,或是自持身份、或是性好清靜,不愿入園去與那些年輕人們混在一起,在這清風徐來的水波上,得一妙章佐酒誦之,也是一樁逸事。

更多的還是各家門生、奴仆和看熱鬧的民眾,他們散布在各個角落里,翹首以待。

“撤文了,撤文了!”

隨著左近一些嘈雜的呼聲,原本懸在樓外的幡布被徐徐收起,然后在高層處又有新的幡布被展開,隨著風吹搖擺不定,還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跡。

“上一篇懸文,乃是尚書令溫公親書的并州劉司空文,觀之昂揚激邁,讓人心緒難定,傾慕之余,又是悲愴難當。劉司空孤懸北地,苦心孤詣,羈縻雜胡,終究不能竟功,讓人扼腕,恨不能生而當時,為劉司空駕前驅使!壯懷已成絕響,倒不知中興還有何人可為后繼?”

過去幾天里,許多人都深受劉琨那大功難竟的事跡感染,深為惋惜。尤其許多南渡日久人家,子弟多在江東長成,對于北地舊事已經多有淡忘,而溫嶠這一篇文章卻再將那烽火狼煙、悲壯戚哀的北地畫卷徐徐展開,讓時人更加認識到家破人亡、神州陸沉的那種蒼涼,而隨著劉琨個人的興衰,又有一種救亡圖存、舍我其誰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這種感受,并不同于那些中興名士的雅趣事跡給人帶來的愉悅感,因為受此感染,不乏人覺得過往看到的那些名流軼事有些索然無味,想要再繼續延續這種情懷。

中朝以降的名流,自然不獨只有劉琨在北地苦苦維持,但其他的要么名望略遜,要么不合主流,像是中流擊楫、誓師北伐的祖豫州,功業并不遜于劉琨,但是因為其后繼者不能守節至今,甚至于興兵內向,便不好在此時過分的宣揚。

所以,對于下一個要登錄的人物,圍觀者們一時間也是好奇的很,想要看一看誰人能與劉琨并舉而無遜色。

幡布漸漸被逐層固定起來,上面的字跡也不再隨風搖擺,清晰的顯于人前。許多不識字的人,便紛紛望向左近那些略通文墨者。

“徙、徙戎論……這新文不類舊篇,似乎沒有論述什么人或事啊!”

有粗通文墨者早已經急不可耐在摘星樓外繞行,找到了文章開頭一端,可是在觀望少許之后,不免有些錯愕,因為此文文風并不同于早先的記述,并沒有記載什么人、事,通篇似乎都在大作議論。那些單獨的字跡,或許都能認識,可是通篇聯系起來,則不免有些懵,什么是九服之制?什么是元成之微?

眾人早已經期待良久,待見到那幾個識字之人都是望著樓上高懸的幡布,或是怔怔出神,或是滿臉懵懂,不免便噓聲連連,不過也由此好奇心大熾。

他們雖然不識得字,但也能看到幾乎掛滿摘星樓外墻的幡布上排列著整整齊齊的碩大字體,這些識字之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到,但卻為什么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前幾日那位在東桑樓宣講的曹氏郎君過來沒有?這幾人看來也是懵懂,自己都瞧不明白,更不要說講給旁人聽!”

有人已經失去了耐心,一邊高聲叫嚷著,一邊往沈園所在再往東去的一座江畔小樓行去。其他人聽到這話,也都紛紛醒悟,大踏步追隨上去。

至于人群中被嫌棄的那幾名粗通文墨者,心中已經滿是氣惱,但又不乏羞澀。他們雖然能認得出字,但又確實不明白寫的是什么,其實心內好奇較之那些文盲還要熾熱得多。于是也來不及再生悶氣,一個個也都往那座小樓而去。

“你們所說那個曹氏郎君,是個什么來歷?旁人都看不明白的文句,他就一定能講解明白?若是真有如此大才,怎么不被沈侯請去摘星樓上,卻要在園外和群庶混在一起?”

雖然追了上來,但那幾人心內卻是羞憤不減,一邊疾行不落人后,一邊還在撇嘴譏諷。

“蠢物慣會狗眼看人!你怎么知道那曹氏郎君不被沈侯邀請?人家乃是正經舊魏宗親,就連瑯琊王氏門內子弟都將他請為座上賓!那曹氏郎君乃是舊貴家業,都中自有宅邸,能與沈侯做鄰居,可想是怎樣煊赫。人家不過是秉性親善,偶有興致給人解惑罷了,你們若不愿聽,那也根本不必去,反讓旁人站位從容一些!”

一行人爭執著,很快就涌入了那一座小樓所在園墅。只是這園墅面積要比沈園小了許多倍,不乏局促,當眾人到達時,便看到園內已經站滿了人,就連墻頭上都不乏人攀爬翻越。

園內那小樓離地不過兩丈余,規模遠遠不能與旁邊的摘星樓相比,周遭一排桑植遠景,只是眼下枝椏上也都爬滿了人,讓那些老桑樹都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曹立不是沒有見過大場面,他家在江北廣陵本就有仆役成群,部曲眾多。可是來到都中后不敢過分張揚,攜帶太多隨員,頗有形單影只的感覺。類似今日這樣站在小樓上被都內數千民眾圍觀,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體驗,但仍不免有些局促。

早幾日他聽了任球的吩咐,花了很大的代價才買下沈園旁邊的這一座小小廢園。都中物價雖然有回落,但是地價較之旁處還是要高昂幾倍,尤其秦淮河畔更是都內最好地段,加上這廢園距離沈園又是如此近,區區數畝的面積,足足花了曹立近百萬錢!

老實說,這樣高昂的價錢,在江東任何一處都足以置辦下一個占地廣闊的莊園。饒是曹立家境也算豪富,對于這一筆巨資投入仍是倍感肉疼,而且如果不是任球幫忙,就連這樣一個價錢似乎都不能入手。

原本曹立見任球那么熱心幫他張羅,還以為此人是要借此聯合園墅主人來訛詐自己錢財,被迫無奈硬著頭皮買下來。可是隨著沈園高樓懸文,在整個都內都造成了轟動影響,連帶著沈園周遭的地價陡然攀升。

而曹立這一座廢園,價格更是在短短旬日之內就攀升倍余,甚至不乏九卿人家乃至于吳中豪富登門造訪,報價甚至已經達到了三百萬錢!

饒是曹立見慣巨利,但如此驚人的地價漲幅在他看來仍是夢幻一般不真實,甚至于已經忍不住要趁高價拋售出去。單此一樁進項,便能補償大半他這些時日在都中所耗。

不過他也因此明白了任球確是沒有欺他,而是真心幫忙,因此哪怕是受人威逼利誘,還是咬緊牙關絕不售賣,甚至于不惜工本的將這座小園在最短時間內給修葺起來。

當任球將摘星樓中底稿送來,佐之以名家點評,讓他當中宣揚解讀時,曹立才明白這是駙馬在助他揚名,心內不免也是感激萬分。

以往他在都中鉆營,多受人大索財貨,關鍵時刻厚禮結交者反而對他不聞不問,而駙馬雖然沒有站出來支持,但卻給他做夢都想象不到的提攜!且不說他能否因此東風而聲名鵲起,單單這一座小園的收獲,便已經足夠讓他銘記不忘。

當然曹立自己是不知道,不要說他這區區幾畝小園,圍繞沈園周邊、秦淮河南北十數頃的土地,都是沈家的。

這些地產,有的是原本沈家置產,有的是公主陪嫁,有的則是他軍管建康那段時間干脆直接就記在了自家名下,反正各寺署籍冊早被亂軍焚燒干凈,沒有舊賬可翻,而沈哲子又向來都是奉行賊不走空。就連太廟,過了門口那條街道再往南已經不屬太常。沈哲子想從他手中拿錢,哪還需要直接開口。

早在摘星樓換榜之前,曹立已經先一步拿到了相關的資料,并且已經背誦的爛熟于心。待到園內人數聚集的差不多了之后,便登上小樓里延伸出來的那個望臺,準備開始宣講今日的新文。

曹立在都中廝混的時間也不短,該學的一些做派也都學得差不多,眼下散髻、鶴氅,腰佩白玉璋環,手持犀骨折扇,暴露在衣衫外的臉龐、脖頸都撲著厚厚的粉,面相雖然不算英朗,遠遠望去倒也形如玉人。

曹立緩緩行到望臺上,身后四名青衫小奴各捧杯盞、唾壺、琴簫等雅具。下方人見到此態,不免便高聲鼓掌叫好。從那些聲音中,曹立已經可以聽得出其中不乏在任球門下廝混的都中閑人,可見駙馬身邊這一位管家待他確是不錯,不免讓曹立更加感懷。

且不說任球已經幫了他這么多,單單派了這么多手下來夸他好看,已經讓他感激得很。畢竟,這可是他從未享受過的令譽。

待到瑤琴擺在案上,曹立坐下之后,突然抬臂一勾琴弦,當即便有清越弦聲揚起,很快便壓下了小樓周遭的雜音。動作雖然有些做作,但曹立自我感覺卻頗好,清了清嗓子,然后便大聲說道:“今日摘星樓上所懸文篇,正如諸位所見,乃是中朝高智識遠的名士、陳留江統江散騎中朝所奏名章,雖是舊題,但卻振聾發聵,深意如淵!”

“夷蠻戎狄,謂之四夷,四夷者,化外野民,茹毛飲血,不恭王道。所謂九服,方千里曰王畿……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蠻服……華夏之外,九等之土,其民其地,與中國壤斷土隔,正朔不加……”

“曹郎君的意思就是說,那些雜胡蠻夷,本就不是中國之民,番邦外族,不戴衣冠,不遠禽獸……”

考慮到受眾的接受度不同,曹立也另安排了人將自己的講解再作更粗淺的解讀,以期讓更多人能夠聽明白。

隨著曹立在樓上講解,圍觀眾人才漸漸明白那一篇新文究竟在說什么,原來是在說那些雜胡疏文異種,雖然進入華夏之地,但卻很難歸于王統,如果不早作防備,遲早會釀生禍患。

時下北地胡虜肆虐,眾人聽到這一篇《徙戎論》的內容,心內已是深有感觸。但也有人忍不住叫嚷道:“眼下羯奴已經猖獗,反倒是王民被驅逐南來,又作得什么徙戎論?這是在徙戎,還是在徙晉!”

“蠢物可厭!你自己聽不明白,還要怪罪議論者沒有智計!剛才曹郎君已經說過,這一篇乃是舊題,中朝臣奏!那時候夷狄尚未猖獗,早有高智之士已經看到隱患所在,所以要為此諫去規勸臺輔早作準備!”

“既然已經有明見,為何不行,致使胡奴猖獗作亂天下!華夏多英邁,卻讓夷狄跳縱,實在生人大恥,死魂不安!”

樓外已經因這徙戎論而議論紛紛,摘星樓上同樣也不平靜,大多圍繞這一篇舊文在各抒己見。沈哲子坐在席中主持集會,心內也是感慨良久。

《徙戎論》這篇文章因其準確的預見性,以及當時被忽視而引起的慘烈后果,知名度相當的大。后世每每有人議論起來,不免要扼腕嘆息,深恨當權者無為,不能對此重視起來,繼而讓整個華夏民族都墮入長達幾百年的戰火中。

但是在時下,《徙戎論》作為江統向當時朝廷的上奏,而且還遭到了忽視,知名度并不算高,只是在小范圍內流傳而已。就連摘星樓上這許多士族子弟,不少人都不知道幾十年前禍事尚未完全爆發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人高眼明見,洞悉到這一樁隱患,并且已經提出了解決的方法。

因為《徙戎論》的政治性太強烈,沈哲子將之公示于眾,其實也是冒險,且不說臺中反應如何,如果民風導向不利,便極有可能引發那些遭受戰火荼毒、僥幸活下來的民眾心內對執政者的昏聵暗懷不滿。

不過權衡再三之后,沈哲子還是決定將之節選公布出來。

一方面,這個大錯是中朝犯下的,嚴格說起來,江東的朝廷在合法性上本來就有待商榷,并不能完全繼承中朝的正統。而從另一個側面而言,中朝的錯誤也并不能完全歸罪于如今的朝廷。

相反的,如今的這個朝廷對于保存漢人元氣,并且抵御胡奴南侵有著極為重大的貢獻。畢竟,元帝作為瑯琊王時,并沒有居在顯要決策位置,也就談不上敗壞世道,而在過了江之后,接納了大批南來的流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司馬越的小馬仔,只是在替八王之亂背鍋而已。

借這個機會,與中朝進行一次比較深入的割裂,反而有助于加強江東的凝聚力。死抱著與中朝的承繼關系,在北地亂戰一通的時候,是有助于拉攏那些苦苦維持的中朝殘余的軍事力量。可是到了現在,羯胡幾乎已經統一了北地,這種堅持已經意義不大。

即便是還有涼州的張氏和遼地鮮卑承認江東政權,但彼此阻隔遙遠,更無力阻止他們的獨立。至于江北的流民帥會否因此而人心渙散,說實話流民帥們已經是半獨立的存在,正統與否對他們都沒有什么約束力。

另一方面,沈哲子也是希望能夠借此讓執政們有所警醒,倒不是說要以此拷問他們的靈魂和良心,而是要讓他們迫于民聲物議,最起碼表面上也要擺出來一個厲兵秣馬、收復舊疆的態度。

中朝犯的錯,你不愿意認,如果還不矢志北伐,那么你政權的合法性從何而來?

當然也只能做個樣子,如今的江東,根本就無力北伐。但只要能確定北伐這個政治方向不容置疑,沈哲子的目的就達到了。

沈哲子有此動念,直接原因自然還是江虨的到訪。對于江虨這個人,他了解不多,無所謂幫不幫忙,但是江統的《徙戎論》,如果運用得好,絕對能夠造成很大的回響。

耳邊聽著那些世家子們在得知徙戎論的內容后,或是扼腕長嘆,或是破口大罵中朝執政昏聵,沈哲子雖不多言,但對這些反應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就是要告訴這些南渡二代們,你們本不至于途窮至此,就是因為你們的長輩昏聵無能,白白錯過了這樣一個救亡圖存、鏟除隱患的大好良策!

當然也有人早就知道了《徙戎論》的存在,雖然也有憤慨,但并沒有過分激動。徙戎論確是經國謀遠,但也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沒有可行性。這些內附的胡虜不只數量眾多,甚至已經安居繁衍數代之久,如果真要大規模的驅逐,戰火即刻就會蔓延起來,那時候可能連南逃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徙戎論在當時沒有太大的實際操作性,但也并不是沒有意義,它揭露出來一個恐怖的未來局面,夷狄早晚必成禍患!如果司馬家那些宗王們稍有常識,就應該因此而警惕,有所備案,而不是肆無忌憚的狗咬狗,打出一地的狗腦子,乃至于大量武裝胡人作為他們內斗的力量!

當然,要如此大規模的操縱群情,沈哲子也沒有信心能夠不出意外。

江統的這一篇《徙戎論》思路是很完整的,沈哲子并沒有公布全部內容,而是節錄了一部分,主要集中在華夷之辨,讓更多人知道有這么一件事,但卻不明所以,相當于進行一次教育,這樣能夠避免民眾對朝廷產生太大的抵觸和質疑。

經過沈哲子一番節錄修改,徙戎論的思想內核就變了,不再是告誡當權者要如何預防隱患,而是告訴普通小民們,那些夷狄乃是遠鄉客居,你們才是華夏主人公,如今惡客鳩占鵲巢,不獨天子失國,更是萬眾失家!

當然,單憑這樣一篇舊文,自然不能做到上層有反思、底層有覺醒的那種深刻影響,但最起碼也是一個嘗試。

經過這一件事,都中肯定又會物議紛亂一陣,但大的動蕩倒也不至。畢竟徙戎論本身就不是什么禁忌話題,只是沒有流傳開而已,加上時過境遷,再作更激烈的舉動已經沒有意義。

但沈哲子相信,臺中大佬們肯定會因此對他更加厭煩,或許直接強召他入臺城看管起來。不過在此之前,沈哲子還是決定先往江北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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