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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面前這雄壯關隘,王舒也是怔怔出神。前不久他還經過大業,可以確信此處并無阻礙!
早先雖然放走沈哲子一行,但也派斥候沿途監視,只是前數日斥候被驅趕而回,旋即他便接到太保通信,在曲阿稍作布置之后,隨即便率兵追趕而來,前后區區七八天的光景,沈家莫非有驅鬼役神之能,竟于荒土之中建此雄關!
不過他仍謹記今次重點為何,雖然皇太后和瑯琊王在其眼下走脫,但也不是全無補救機會。只要他能及時趕到駕前,憑其家世與資歷、名望,未必沒有在來日平叛風潮中分一杯羹的機會、甚至借著與淮北郗鑒的呼應,將主導權一舉篡奪過來都未可知。
然而眼下雄關阻途,他又是輕騎而來,若無飛渡之能如何能過。所以哪怕心內已是忿恨至極,他還是強忍住怒氣使人喊話道:“今日始知皇太后御駕過而未拜,心實惶恐,為存臣節,禮應親往謝罪,還望沈郎予我方便,勿阻臣子全禮之途。”
沈哲子聞言后亦是從善如流,當即便讓人打開關隘側門,回道:“使君言重,晚輩奉皇太后陛下詔旨,于此本就為迎接諸賢,豈敢有阻。”
王舒見此態,心中頓時狐疑,他想得到沈哲子或會百般阻撓,但如此干脆放行卻讓他不敢上前。他今次雖然上千隨員,但誰知道關后是怎樣形勢,若被半道而攻,又是無謂損失。
一步計錯,步步受制,王舒沉吟良久,終究不敢輕入,只是于關下喊道:“如今歷陽,不過疥癬之疾,其悖于臣節本就取死之道。各方精旅已是持戈待發,青徐、荊江不乏百戰之兵。我為沈郎懷憂,切勿行差踏錯!”
沈哲子也知王舒最擔心還是自己趁勢將皇太后并瑯琊王轉移至會稽,因而以此威脅。說實話,現在王家也被他坑得夠嗆,可謂一籌莫展。凡事過猶不及,他還真擔心王舒返回去與歷陽同謀,繼而與郗鑒呼應直接南下吳中。
所以在沉吟少頃之后,沈哲子還是使人傳話道:“皇太后陛下新歸晉陵庾使君,如今未有定計。但來日共議破賊亦是勢在必行,使君率眾橫陳都外,若無此恃,余等哪敢安坐。不獨晚輩,吳中蒼生亦要深感使君大義保全之恩。”
王舒聽到這吹捧之語,已是忍不住冷笑起來,他以馬鞭在下方恨恨指了指沈哲子,旋即便撥馬而回。
徹底得罪了王舒,沈哲子也是債多不壓身。以王家為首的青徐僑門勢弱乃是一個必然,而他家若想在日后逐步樹立威信,青徐僑門也是一個必然的踏腳石。須知僑門也從來不是鐵板一塊,早渡和晚渡的沖突,越府和其余的沖突,青徐和冀豫的沖突,還有河東、關中那些排隊等著上位已經望眼欲穿的人家。
就像早先投向沈家的褚季野,他籍貫豫州,早先與王葛關系并不算差,但眼看著青徐僑門一個個人丁興旺,等到死只怕都難等到一個上位期。只要沈家能夠抹掉其家太濃厚的南人氣息,且能給這些人家提供一個上位機會,他們也不會排斥投靠沈家。
所以未來,不止在軍事上,在政治上王家也必然是一個靶子,要被豎起來圍毆痛打。所以,沈哲子也真的不怕將王舒得罪到死。只要自家足夠硬朗,提出這個政治主張,就不怕無人應和。這個年代,忠義兩全之選或許不多,但謀求上位者在什么時候都不乏。
迫退王舒之后,沈哲子也與庾條離開了大業,只留兩千余兵眾在郭誦等人的統率下于此鎮守。
此時皇太后已經移駕到了京口,畢竟晉陵地方過于局促。
待見到庾懌后,彼此又是一番感慨。旋即,庾懌便苦笑著將早先皇太后所議要為沈哲子復爵乃至于進封的事情講述一遍。彼此情誼已是深厚,庾懌在沈哲子面前倒也沒有太多避諱,直言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
聽完庾懌的看法,沈哲子也是贊同,并不覺得眼下乃是謀求復爵的最佳時機。且不說他本就不熱衷于名爵此類虛榮,單單各方對此的看法便不能忽視。眼下叛臣尚占據京畿,絕不是論功行賞的好時機,來日不知還會有怎樣變數,若因他復爵之事定下一個大賞的基調,等到余者封賞或是有薄,對于局面的穩定也實在不利。
況且大佬們爵位一動未動,沈哲子自己先冠上一個大封,也實在太顯眼。況且眼下無論封什么,那真的就只是一個虛名,半點實際都不會有,反倒會招惹太多物議。
所以沈哲子再與庾懌一同去拜見皇太后,力辭爵位之賞,并倍言其中利弊。
皇太后聽完沈哲子所言,也終于不再固執己見,不乏惋惜道:“維周你如此明理,首重大局,反倒讓我更加不安。今次之議暫且作罷,來日必為我家令婿謀一厚封!”
對于丈母娘這耿直脾氣,沈哲子也是只能生受。早年看自己不順眼,多說幾句都恐有辱視聽。如今感官變好,便又唯恐冷落自己。這樣的人,善惡勿論,純真倒是不失。仔細想想,自家娘子脾性倒是也略有相類。
雖然辭去了爵位,但沈哲子也不是一無所得,得了一個督護之職。督護等同于臨時差遣執掌軍隊,權柄有大有小,類似于王舒那是最高的一等可以統率整個浙西軍馬,而小一些的哪怕只是執掌一曲半軍,也可稱之督護。
沈哲子這個督護也督護不了別人,只是將自家于此兵力分所三軍而指揮。但是在督護之外,皇太后只覺得太過虧待沈哲子,又給與假節。
中朝不論,單單過江以來,未及弱冠而得節杖者,沈哲子可謂第一人!雖然這一柄節杖,很明顯是前不久砍來的毛竹做成,那竹皮綠意都還未褪,看上去更像是兒童玩具。但就是這么一根竹棍,比那所謂的二等侯還要瓷實得多!
只要手持這一根竹棍,沈哲子所掌之軍便是獨立編制,王舒再來也管不到他。而且一旦在戰陣上,看到別的將領若有違反軍紀者,可以直接收而斬之!
時下各種官職可以不必看,尤其是外任者,大州小州,大郡小郡,權柄都有不同。而衡量外臣地位高低的,則就是假節、持節、使持節和假節鉞。通常能夠得到使持節待遇的外臣,便可稱為方鎮,因為可以直接處置兩千石一下官員。至于最高一等的假節鉞,連方鎮都能直接收而斬殺,一旦獲得,便是當之無愧的權臣了。
像是沈哲子老爹沈充,雖然只是會稽內史,郡守之位,但卻外加使持節,其所督諸郡太守俱要受其節制。所以,沈充也可稱為方鎮。但是像吳興的虞潭,只有管民之人,節杖不具不得督軍事職,便是單車。
沈哲子得到這一根竹棍其貌不揚,甚至還不如他小弟沈充的玩具竹槍做工精致,但卻意義重大,是其仕途里程碑式的一個標志。只要他在假節過程中無罪,日后哪怕交還節杖,資歷已經足夠擔任一方郡守!
沈哲子本質上也是跟庾亮一類的人,不注重虛名,但對實際權柄卻敏感得很。庾亮可以力辭縣公封賞,但卻從來不辭中書之任。沈哲子也是如此,早前極力推辭那厚封侯爵,但是當皇太后予其假節,便就坡下驢的收了下來。
離開皇太后居所,庾懌看到沈哲子甩著手里那一根竹棍,也是頗覺眼熱。他的履歷也算豐富,可稱得上出則州郡,入則中書,但卻始終沒有得到一柄節杖過。眼下看著沈哲子少年得意,也只能自怨自艾誰讓自己沒有一個好岳母。
不過這感慨也只是一時,稍后形態建立,他無論如何都是要得到一柄節杖的,負責根本不足去制衡那些方鎮。
但是眼看著如此重要的節杖在沈哲子手里燒火棍一樣甩來甩去,庾懌總是感覺礙眼,頓足輕斥道:“御賜旌節之重,莊重一些!”
沈哲子看一眼不乏酸溜溜的庾懌,哈哈一笑,而后將節杖遞給了身后的劉長。劉長早先被痛揍淤青未消,忙不迭跪在地上高舉雙手將節杖承接過來,然后挺胸抬頭站在沈哲子身后,整個人都變得魁梧挺拔起來,讓人感覺更加欠揍。
不過沈哲子歸來沒幾日,還在跟庾懌商議往荊江徐等地送去的詔書該怎么寫,大業營寨方向傳來消息,王舒在京郊又有舉動,高舉大旗宣言已得皇太后詔令,進位中軍將軍,假揚州刺史事,同時節掌宿衛六軍。
聞知此事后,庾懌臉色不禁大變,皇太后有沒有這份詔令他最清楚,如今他就是掌管詔令的。王舒矯詔為此宣言,簡直是悖行禮法,與歷陽叛逆行跡無異!
在時下而言,這樣的自封官號倒也不是孤例,早年間沈家為亂時,會稽義兵起,賦閑在家的虞潭便是自封明威將軍,然后再向朝廷請示,可視為一時權宜,過后都不會深究。
王舒底子要比虞潭硬朗,性子更烈,被自己狠耍了一番,玩的也大一些,他是認準為大局計,哪怕矯詔,自己這一方也絕對不敢予以否認。而且為了安撫其心,自己這一方還要趕緊補上詔書送至王舒軍中。
事后只要創建大功,功勛之下這一點劣跡也都可以抹去。而此舉刁鉆就刁鉆在,揚州京畿所在,只要來日平叛成功收復京畿,王舒就能坐享一份功勞!
不過沈哲子得知這消息后卻是松一口氣,他早先擔心乃是王氏被逼過甚直接收編聯合歷陽為其爪牙,但是王舒為此宣言,則不啻于公然表明立場,絕不與叛臣互通茍且。他封自己一字并肩王好不好,反正皇太后在自己這一方,頂到天上去他也就是個老二!老二都排不上,都中還個皇帝,自己這方還個預備役的瑯琊王。
當然,沈哲子對此也不是沒有應對之策。略加沉吟便決定了,王舒可以暫領揚州,而自家謀劃的中分揚州也應該付諸現實了,此時正合時宜!166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