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爾敢!我家購此田宅,依足定例,休要欺人太甚!”
嚴安眼看著沈家部曲氣勢洶洶逼近莊園,心中已是怒極。往常他在吳興亦是一霸,向來禮慢于人,何時受過如此奚落。如今家業受創已是不悅,再被人無端滋擾,幾乎已經控制不住情緒,眼眶紅得瘆人。
“在武康,我家說什么,什么就是定例!海叟若是不服,滾回嘉興吃浪去!給我拆!”
穿越至今,沈哲子少有如此盛氣凌人,尤其欺負的還是素來囂張的鹽梟之家,心中爽快不足為人道。
“誰敢上前!”
嚴安目眥盡裂,反手自莊客手中接過一柄環首大刀,再次跨前一步,頗有殺氣凜然之勢,要將心中郁結之氣盡數傾瀉而出。
“我敢!”
沈牧大吼一聲,自部曲中抽出一桿鐵脊短矛,振臂一抖,矛尖寒芒直刺嚴安面門:“狗賊放眼,在我武康豈有你猖獗之地!”
勁風襲面,嚴安眸子一凝,手腕一轉,刀背斜撩而起,想要震飛短矛,“鏘”得一聲脆鳴,虎口發麻,心中便是一凜,忙不迭俯沖側滑,揚起的鬢發已被矛尖挑落一縷!
沈家這年輕人,臂力不遜于他,挾勢而來,若非避得及時,這一矛或要飲恨!不待他守穩身形,側首疾風又起,呼喝聲中,沈牧如影而來!
眼見沈牧與嚴安惡斗不落下風,沈哲子松一口氣,又對劉猛說道:“沖散過去,拆掉籬門院墻!”
沈家數百部曲得令,擺出沖矢陣型,在龍溪卒精銳帶領下,直接沖入嚴家莊丁有些散漫的隊伍中。嚴家倉促應對,實在沒想到沈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說打就打。
兩下觸碰,便如利箭狠狠插入木中,尤其劉猛等龍溪卒悍勇,沖入隊伍中撲向這群普通莊丁,手下并無一合之敵。若非只用棍棒拳腳,此刻已是血流滿地。
在沈牧一桿鐵矛沖殺下,嚴安左支右絀,耳邊聽到莊丁倒地慘叫聲,心中已是焦急萬分,連連吼道:“且慢,且慢……”
沈哲子安坐車上,并不回應嚴安吼叫,眼看著嚴家莊丁被沖散,劉猛等人已經撲向那籬門開始拆除。
突然一聲慘叫,嚴安拼卻被短矛掃中肩膀,踉蹌著沖到沈哲子車駕前,大吼道:“小郎君請罷手!我家若有得罪虧欠,定會加倍償還!何須動武,傷了鄉人和氣……”
轟隆一聲巨響,那籬門已經被推倒,沈哲子透過沸湯的塵土往莊內看一眼,只見格局已經與此前記憶大不相同,一道土夯的圍墻橫亙在前庭與中庭之間。
他神態微微一肅,擺擺手示意追攆而來的沈牧暫且罷手,然后才對劉猛等人喝道:“退下吧!”
此時莊園門庭已是一片狼藉,嚴安見狀更是將牙咬得咯咯作響,沈哲子聽到后,微笑道:“嚴君似有不忿?莫非是因我無理取鬧?”
“豈敢!我只是不知小郎君意圖為何,凡事皆可坐談,何必要動武相斗……”嚴安心中已是恨極,臉上卻還要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唉,傳言不可盡信。常聽人言,嚴君少禮不文,我才擺出這幅姿態。若知嚴君如此和氣,何必鬧得如此狼狽。”
沈哲子笑瞇瞇說道,并不覺得自己行為有多惡劣,眼見嚴安神情已經扭曲到極點,卻還要強忍怒氣,他眸子更是陰冷:“今日來此拜會,是要知會嚴君一聲。后續幾處莊園若還要交易,比價苕東之外,此后三年,我家還要加兩成田畝所出為租。”
“這怎么可能!”
嚴安聽到這話,幾乎要跳起來,苕溪東這座莊園價格已是虛高,只因他家索求甚急,才不得不被沈家高價宰割。若在這價格上再加三年兩成田租,那跟搶有什么區別!
沈哲子聽到這話后,便冷笑道:“我家向來與人為善,嚴君既然不愿意,絕不勉強。下旬要交付的苕北莊,不必再談。還有這苕東莊,我家也不再賣,稍后財貨送回。三日之內,你家要滾出武康,否則我下次再來,不會輕易罷手!”
聽到沈哲子態度如此決絕,嚴安拳頭狠狠一攥,卻又牽動肩上傷勢,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卻讓他冷靜下來,沉默稍許,才咬牙道:“就依小郎君所言!只是苕北莊一定要按時交付,若耽誤我家墾田春耕,田租有缺,小郎君不能再歸咎我家!”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嚴君不需請示令兄?”
沈哲子又笑吟吟問道。
嚴安神色陰郁道:“家兄正于家中閉門思過,家事付我打理。小郎君請放心,我家言出必踐,絕不做食言而肥的小人行徑!”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沈哲子笑一聲,并不因嚴安譏諷之語而動怒,示意部曲家兵收束陣型,然后才故作歉然看了那倒塌籬門一眼:“今天真是冒犯了,改日我再來登門道歉。”
說罷,他擺擺手,一行人很快便離開了苕溪東莊,往龍溪返回。
路上,沈牧甩著臂膀,頗為自豪道:“青雀觀我雄姿如何?那嚴安聲勢不小,只是不曾招惹到我,否則豈能容他張狂至今!”
回想先前那一戰,沈牧表現確實不錯。雖然那嚴安也不是什么悍勇之將,但沈牧弱冠之齡能將之壓制下去,也算是勇武非常了。他笑著拍拍沈牧肩膀,說道:“二兄確是悍勇,日后疆場搏殺,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沈牧聽到這話后,更是眉開眼笑,旋即又說道:“既然都鬧一場,何不直接殺入他莊中去?屆時再提索求,不是更有余地?”
“適可而止,要有分寸。”
沈哲子嘴上說的輕松,其實心里已經捏了一把汗。剛才局面看似輕松,但他已經可以肯定莊園中另有布置。
自己如此苛刻要求,嚴安居然都能答應下來,如果這家伙不是一個沒脾氣的糊涂蛋,那只有一個解釋。嚴家購買沈家莊園另有目的,最大的可能是把沈家莊園當做藏兵之所,要作亂吳興!
嚴氏近來可謂凄慘,因為虞潭聯合郡中鹽家所陷,購買了大量再無用處的葦塘,虛耗錢財不止,還淪為郡中笑柄。嚴平因忍耐不住,居然眾目睽睽之下想要毆打主官,如今已經被革除長史之職,遣回鄉中。
跌了這么大一個跟頭,沈哲子料定他家不會善罷甘休,但仍沒想到居然如此大膽,敢憑一家之力禍亂吳興!就算是沈家,也只敢趁勢而起,如今都要喑聲自處,嚴家有此謀,不可謂不大膽。
但一想到他家或掌握一支羯胡人馬,此事似乎又有幾分可為。倒不是說羯胡有多悍勇,而是可以做掩人耳目用。
羯胡跨海犯境,已非一次兩次,但因舟船所限,南來只有小股流賊,且來去都無規律,極難防備。因此臺中也難大張旗鼓的布防自衛,只許地方自己預警抵御。
往常羯胡犯境,多取松江一帶,不再南下吳興。嚴家出其不意,托羯胡之名而行兇事,若進行的順利,未嘗不可建奇功!
想到這里,沈哲子覺得應該跟虞潭通通聲氣了。這老先生在臺上已經做得夠多,剩下已經不是陰謀可以解決,需要真刀真槍的廝殺了!
“豎子欺人太甚!”
苕東莊園中,嚴安暴跳如雷,案上杯盞七零八落,面前更是一片狼藉,一如此時心境。
在其下首,有一個骨架極大的人箕坐在燕幾上,鼻隆眼陷,頜下須根如針,望之不似漢民。眼見嚴安氣急敗壞,嘴角始終噙笑:“你是自取辱,早聽我言北行,憑你家資人丁,不封諸侯,也是一方軍帥。偏要扎在貉子堆里,讓人羞辱。”
“你說得倒輕巧!北地亂如麻團,若是善地,你又為何被人驅趕來此?若去那里,有美食美酒?有美姬于懷?吳中富足,遍地流膏,我家世居于此,豈能輕棄!”
嚴安沒好氣反駁道,抬頭看一眼這胡人:“等到元月晦日,你自沖去烏程誅殺虞潭匹夫!我定要率眾剿殺沈氏滿門,不報此仇,我心不甘!”
胡人聞言卻搖頭:“這不行,吳地腹心溝渠連綿,我的兒郎不耐舟船,如果所獲太多,退也不便。我族相貌又異于漢民,若沒遮掩,一步難行。”
“家兄早有布置,元月晦日,吳民逐水慶賀,你只要在野地撲殺虞潭,不必攻城,轉入太湖藏匿一段時日,待我家執掌吳興,由松江送你部曲出境。”
嚴安凝聲說道:“你也不必擔心我家棄你不顧,此事若爆出來,于我家亦是大禍。況且葦塘無用,你已難在吳中立足。今次事畢,我家資你人丁財貨,再上北地馳騁,若得建功,日后南北呼應,我等共逐富貴!”
“這也不是不可,只是你要攻那沈家,前溪伎一定要送我幾名。我往來南北,無美色不開懷,往常葦塘內難得湊趣。如今要做大事,哪能沒有美色助興。吳娃聲嬌肉軟,最是讓我不舍。”
那胡人一臉玩味笑容說道。
嚴安聽到這里,也是開懷大笑:“你放心,今次功成之后,不要說前溪伎,就算高門嬌美女郎,我也給你搜羅幾個。免得你一時興起,又弄壞嬌娘,不得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