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應該跟太夫人分享下這喜悅之情,遂又讓廚娘蒸了嫩嫩的羊乳羹和杏仁糕到慈安堂。
太夫人已經起來了,正搭著樂氏梅氏妯娌倆的手在說話,老人家今兒著了件寬松的月白綾團花衫子,下襯深青色石榴裙,頭上端端正正簪著五翅擺尾的大鳳釵,看著又華麗又精神。看見沈雁來,未語已先笑:“雁丫頭這是給我送點心來了,你倒又知道我胃口好!”
沈雁跟樂氏梅氏回了禮,請了她們坐,才又笑著與太夫人道:“大周改朝換代,選了更年輕英明的君主上位,這是舉國同慶的好事情,這大周天下可有咱們韓家一份功勞,老太太自然是高興的。一高興,自然是胃口好的。”
太夫人指著她哈哈大笑:“這丫頭,一把嘴能完站起來。
韓稷跟著下地,隨在她身后道:“你要干嘛去?”
“屋里堆了兩個月的帳。你要是沒什么別的事,我就該去看看了。”沈雁回頭看著他。“你呢?”
“我得去宮里看看。”
韓稷收斂神色。一面拿了床頭的衣服披上,伸手走到她面前,撅著嘴巴挺著腰,示意她幫著穿衣服。
沈雁睨了他一眼,伸手給他結衣帶。說起來還是成親那夜給他穿過一回衣裳,都這快一年了,他這腰仿佛又更結實了。她站在他面前,就跟外頭老梅樹旁邊的美人蕉似的。
這一年里心幾乎都是提著未放的,從成親之夜皇后暴斃,到鄭王出逃,趙雋出宮,又到柳亞澤頻頻生事,若是這些事無關乎華家命運,無關乎韓稷身世倒也罷,無非是盡人事而已,可當這些所有與自身息息相關,卻又無論如何松懈不下來。
“好久沒陪你去聽戲了,過兩日等皇上搬離乾清宮,我帶你上街去。”
韓稷拿手指撥弄著她鬢間的步搖說道。
“平反的事呢?”她問。雖是如今大事已成,可陳王的事沒辦完,總歸不能叫結束。
“祖父已經讓我把卷宗拿過去了,這件事他和岳父會去辦。”他摩挲著她的手,說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慶幸遇見了你,不只是成為我的賢內助,而且還給了我這么好的岳父和親人,如果沒有他們,我的復仇之路必然比現在還要難上幾倍不止。”
他目光深凝幽沉,每個字都發自肺腑。
沈雁可不慣這么煽情,輕拍他道:“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娶我是因為看中了我祖父和父親吧?我就說嘛,怎么可能非我不娶呢?肯定是有別的原因的。”
她背對他坐下來搖扇子。
韓稷湊過來,“你要是這么說,那我把心剖給你看?”
沈雁朝他伸手:“拿來。”
韓稷頓住,“你還真想看?”
沈雁揚唇:“要不然呢?”
韓稷哼了聲瞪著她:“我才沒那么傻,你要是想看,不如努力活得比我久,我比你先死,到時候就隨便你怎么剖。但我活著的時候我是不會剖的,我說過,得護你一輩子,既然說了,我就絕不能失信。”
沈雁心里暖暖的,卻睨他:“狡猾。”
屋里靜靜地,有窗外玉蘭花的芬香,盛世安穩下,這般耳鬢廝磨,方令人沉醉。
韓稷吃過飯,便就駕馬往宮里去了。
沈雁這里高興歸高興,但真要說從此高枕無憂卻不見得。
柳亞澤這一動,把他們原先的計劃都打亂了,原定于先平反再上位,韓稷的身份在趙雋登基之前亮出,無論趙雋接不接受都叫做進退得宜,可這樣一來步驟都亂了,先登基再平反再坦白身份,不管怎么說,這欺君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然而陳王平反案乃是最為關鍵的一步,沒到最后落成那刻,韓稷是不會把身份公開的,這行徑雖然顯得有些小人,但是事關重大,他們也不能不謹慎。一旦垮在這節骨眼上,陳王案子平不了反,那么這些年的努力可就真的白費了——盡管這可能性不大,但終歸小心駛得萬年船。
于是這就得看到時趙雋對此持什么態度了。
不過如今有了那么多人為后盾,倒也不怕輸得一敗涂地,所以心下倒也還是有幾分底。
但因為還沒與韓稷談到這事,因而下晌覺也沒睡好,不過想來他也未見十分輕松,不然的話,不會馬不停蹄又趕去宮中。
眼看著太陽西斜,正準備起來看帳,外頭卻說兵部侍郎的夫人求見。
于是連忙迎出來。這里才到了前廳,外頭又說吏部郎中的夫人和大理寺少卿的夫人來了,這頭上了茶點,那里又說工部侍郎的夫人兒媳上門拜訪,這一下晌陸陸續續,竟來了有七八撥!
且對方神態語氣之恭謹比較起原先來又更甚幾分,沈雁先時莫名,后來聊著聊著也嚼出味兒來了。
趙雋如今受命成了新君,不光韓家再度成為功臣寵臣,韓稷更是成為首當其沖的不二功臣,如果不是他說動趙雋,不是他設法從火場將他救出,不是他帶兵從柳亞澤手下救下他,不是他帶領兵馬圍困宮門三日,趙雋哪里會從一個待宰的廢太子翻身坐上皇位?
如今朝廷里,還有哪個勛貴如韓家這般聲勢震天?有哪個少年臣子有韓稷這般威風八面?
而進府來的這些女眷,幾乎個個都是原先曾與柳亞澤或是楚王鄭王他們有過牽連的,現如今內閣勛貴打成一片,這些人自然也開始擔憂起自己的前途,然而想在閣老們和韓家父子面前討個好找不到機會,于是只好把主意打到她這里來了。
心里一亮敞,應對起來就自如了,總之天南地北什么都聊,就是不聊朝堂事。
但這些命婦們也都不是吃素的,就算沈雁不給她們機會,這里旁敲側擊地打聽得沈雁偶爾也會陪太夫人進寺燒香,卻也務自熱情地跟沈雁約好了同去進香的日子。
沈雁長這么大,頭一次知道自己這么吃香。
夜里韓稷回來,不免提起。韓稷躺在床上道:“新君上臺也不可能把舊臣全盤洗清,這些事你比我有主意,不必跟我說。”說完他又一骨碌爬起:“不過我估計,往后你這些應酬是少不了了,這么說來我真得給你配幾名護衛了。”
沈雁道:“咱們在韓家還不知能住多久呢,說這些是不是早了些?”
韓稷聽他這么說,倒是也點頭靜默下來。
誠然他是趙雋上位的第一功臣,可是至今為止他身為陳王之子的事實還未曾公布,如今滿天下除了幾位國公府知道他的身世外,元老們尤其是趙雋并不知道,到時候他們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和態度還不知道。
雖說事到如今他已不會再如從前一般危險,即使有人覺得意外,也沒有理由會去傷他性命——趙雋得全靠幾家國公府、元老還有沈家相幫開創新的局面,他若還像承慶帝那般剛愎自用,大周就真的只有完蛋這條路了。而只要沈家和幾家國公府屹立不倒,她和韓稷就絕不會落到如從前一般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