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振謙聽說沈弋要見他,才跌落到塵埃里的一顆心立時又高高地揚起來,站在門內精神煥發,哪有半點先前那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落英這里去往魯家,沈雁自然也知道了,她不知道沈弋究竟想怎么樣,除了仔細留意也沒有別的法子。?等聽說是讓魯振謙明早來修琴,她心下卻是了然了,看來讓魯思嵐這么一逼,她也只能咬牙直面這件事,無論如何,既然她不想嫁去魯家,那么能與他就此了斷也是好的。
但她終究又還是懸著一顆心,總覺得魯家這里沒那么好打發似的,魯夫人也不是個吃素的,前世里沈瓔嫁到魯家后,弄得兩家關系都疏遠了。不過前世里魯家也并沒有跟沈家怎么樣,沈弋最終也還是嫁到了房家,因此事情究竟會如何發展還未可知。
翌日一大早,季氏便與魯夫人相約著去了相國寺。她們得遁例在寺里用過齋飯才回來。曾氏過門后還未出行過,陳氏便也伴著她一路前去。自己的表妹反成了嫂子,若是在從前,陳氏不定有什么話好說,但如今竟是萬般的恬淡,不但樂見其成,在別的事上反而也看開了許多。
華氏因為身子犯懶,并不想去,因而留在府里看家。
飯后沈雁在正房跟扶桑她們窩在炕頭剪花樣子,福娘就進來附耳跟她說了幾句什么。
華氏瞧見了,睨她們道:“鬼鬼祟祟地,又要做什么呢?”
沈雁挪到華氏身邊,遂把昨日之事盡跟她說了。然后道:“現如今魯三哥已經去了長房,我讓人盯著,瞧瞧看會是個什么結果。”
華氏聞言凝起眉來:“這弋姐兒也真是。”想想又住了嘴。她當初確是極喜愛沈弋的溫柔大方的。總覺得沈雁要是有她一半的溫順就好,但如今她卻越來越覺得她名不符實,倒是沈雁強過她許多,雖然看著鬧騰,但實則是最讓人安心的一個。
“我看她這婚事不定下來,留在府里遲早是個隱患,這事若是鬧開。對你也沒有好處。”華氏嘆著氣。“過了年你也叫做十二了,過不得多久也會要提到婚事上頭,咱們好端端地可莫讓她給帶累壞了。”又道:“真是沒一個省心的。原先瓔姐兒那般,如今弋姐兒也這般。”
沈雁想了想,說道:“沈弋比沈瓔可不同,她到底有幾分腦子。不至于做些大家面上不好看的事。不過正因為她比沈瓔聰明,倘若要做點什么。也就更難察覺。”
華氏望著她:“那你打算怎么樣?”
她順手拿了顆栗子剝著,說道:“我姐妹并不多,如果她只想嫁個好人家而已,我并不會阻攔她。畢竟姑娘家如果環境不順。也只有靠嫁人來改變未來。況且,這對咱們家也有利好的一面。就是我反對,我想父親也會支持她罷?”
華氏想了想。“事情會有這么簡單?”
“我希望有這么簡單。”沈雁攤攤手,“我并不想把每個人都當成敵人。如果她的目的只為嫁得好,我也愿她求仁得仁。”
那年華夫人她們上京之前,沈弋曾因為沈宓對她予取予求而說過一番話,她的話里充滿了對她的羨慕,并也強調著假若沈憲還在,她也會是被父親深深寵愛的明珠。可見她對于沈憲的亡故是很在意的,而她更在意的,恐怕是沈宓亡故之后對她來說境遇上所造成的落差。
至少沈憲死后,沈觀裕便將更多的期望付諸在沈宓一個人頭上,二房因此漸漸強大,而她也因為沈憲的死搬離了沈夫人身邊,如果沈憲沒死,她也還住在曜日堂的話,那么可想而知,當沈雁查出來沈夫人的陰謀并且施以反擊之時,沈弋一定會站在沈夫人這邊相助她的。
可是沈憲不在了,情況便不同了。
在二房與沈夫人對抗之時,沈弋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但她權衡之下,只能放棄支持沈夫人而選擇二房,因為沈宓終究會成為了沈觀裕的接班人,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而在朝堂越來越擁有人脈勢力的沈宓跟終將退幕的沈夫人比起來,當然更值得追隨。
原本兩廂都可以相安無事下去,沈雁也并不介意有個城府深但無害的姐妹,但她遇到了房昱,顯然可以爭取到更好的未來,房閣老如今還并不算很老,身為國子監祭酒的房貫也后繼有力,房家是有實力的,到時候沈弋成為了房家大少奶奶,房家沒有理由不幫著她扶持沈芮。
因為到時接掌沈家的還是沈芮,房家把沈芮扶起來了,并不影響跟沈宓通好,反而是更多了個互利的選擇。所以沈弋的目的,說到底只是不想讓二房成為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更不想來日被二房緊緊地扼住命脈。當她有了房家為后盾,沈家二房便不可能一手掌控得了他們。
沈雁對她的心思已心知肚明,但她心里除了失望,也有著一絲悲哀。
二房從來沒想過奪這份家產,如果當初不是為了考慮到分家之后華氏難做人,二房這個時候已然另立門戶了。可惜沈弋因為境遇的改變而太過于焦慮,她只相信自己手里能抓住的,于是事情被她生生掰成了如今這模樣。
“我恐怕她就是嫁得好人家,也未必會就此消停。”華氏嘆了口氣,說道。
沈雁手下頓了頓,望著她:“那又如何?老爺在的時候沈家有老爺掌著,她一個出了嫁的孫女還能掀起什么浪花來?老爺若不在了,咱們也就分家了,父親不是說順天府學那邊咱們還有處大宅子么?到時候咱們搬過去,任他們怎么爭斗也不關咱們的事了。
“眼下還是母親那句話說的在理,不管嫁哪家,還是得讓她盡快定了婚事嫁出去,以免夜長夢多。至于她婚后怎么樣,大家族里少奶奶也不是那么好當的,她就是想要有什么動作也有著不少顧忌。”
魯振謙到了沈家長房,一顆心已經狂跳得跟擂鼓似的了。
七八個月不曾得見,昨日又經歷那樣一番打擊,使得他臉上因為激動而有些異樣的潮紅。
落英迎到門口,微笑行了禮,說道:“魯三爺來了,姑娘在天香閣里等候爺呢。”
魯振謙點頭,隨著她往后園子去。
今兒府里奶奶們幾乎都出去了,爺們兒又都去的去衙門上的上學堂,華氏雖然在府,這些日子卻并不怎么出門,而且還在西跨院那邊住著,因而今日的沈家格外清靜。就連丫鬟婆子們在屋外行走的也少。
就是有在外走動的,魯振謙也已經是府里的常客,并不足以讓人意外了。
一路到了天香閣,嗅著閣外的秋花之香,心情又似乎更為激蕩。
落英要來打簾,他抬手止住了她,自行拿扇子挑起門簾來,走了進去。
屋里長窗開了三四扇,余下的掩上擋風,繞過屏風往里走,屋里很開闊,沈弋面向湖水席地而坐,面前擺著張琴,卻一切都靜止著。
“弋妹妹……”魯振謙忍不住激動,啞聲開了口。
沈弋手指在琴弦上錚地撥了個音符,然后站起來,揚唇向他行禮:“魯三哥來了。”
魯振謙看到她這樣客氣而疏淡面上怔了一怔,但隨之他又走上前兩步,放緩了神色道:“我聽說你的琴弦斷了,怕你急著用,所以早早地來了。”說著彎下腰去察看那張琴,然而琴完好無損,幾根弦也看得出來是新近換的。
連個假樣子都不肯做,這樣一來,氣氛倒是有些尷尬了。
他抬頭看了看沈弋,在她原先坐的位置坐下來,說道:“昨兒嵐姐兒過來,沒有對你無禮罷?”
沈弋揚揚唇,靠窗坐下了,說道:“她年紀小,就是有什么無禮之處我也不會怪責她。但是她的一些話,還是讓我覺得不能不請魯三哥過來說說清楚,希望三哥別認為我唐突了。”
魯振謙心下一緊,望著她:“什么話?”
沈弋眼望著地下,說道:“我與三哥雖是自幼的情份,但你我如今都大了,有些事也該注意著了,再這樣冒冒失失的上門尋找見面,已經十分不妥,更何況你我都已到談婚論嫁的地步,若是傳出些不好的話出去,對三哥也不利。”
“對我不利?”魯振謙抬起頭來,聽聞這話,目光里頓時多了兩分譏誚,他說道:“原來嵐兒說的沒錯,也并不是我誤會,你果然已經不想與我在一起了。是這樣么?”
沈弋不言語。
魯振謙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才滅了一夜的火又在他眼里噌噌地燒起來:“你今日叫我來,就是為跟我說這個么?我從記事起便與你在一起,那時候我們躺在一張床上玩耍,坐在一張桌旁吃飯,我跟你在一起的時間比跟嵐姐兒在一起的時間還多,你到現在告訴我,你我之間只是兄妹之情?!”
沈弋不覺后退了半步,扭轉臉避開他的目光:“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在我心里,一直就是把你當哥哥,如果因此讓你有了些什么誤會,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