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頭道:“龐阿虎手下如今有幾個人?”
胭脂望著福娘,這些事向來都是福娘在處理的。福娘想了想道:“原先只有三個,如今應有五六個了。”
“那好。”沈雁當即點頭:“你讓他帶著人守在我們家周圍,一旦看到有人出府去,都去跟一跟,若去的是尋常之地便不用理會,若是去的素日不怎么去的地方,統統來報我!”
沈觀裕善謀,他要挖坑害一個人,絕不會是隨隨便便地挖,這件事必然還會牽涉到別的人。韓稷既說宋寰今日必去尋柳亞澤,那么沈觀裕的坑也必然會在今日之前顯露出來。她既然沒有更好的辦法,便只能讓龐阿虎去死守。
下晌無話。
傍晚時沈觀裕回到曜日堂,林泉也來回話。
“宋寰下晌已經派了人去柳閣老府上遞拜貼,但柳閣老似乎并沒有回音。”
更衣中的沈觀裕頓了一頓,轉過身來:“你確定是遞了拜帖?”
“確定。”林泉頜首:“曹歐他們親耳聽到的,而且到如今為止,宋寰也仍然還在等待柳閣老的消息。”
沈觀裕望了窗外片刻,重又結起衣紐,說道:“許是拜帖在柳府出了什么差錯,柳亞澤與宋寰的父親有過些交情,縱然與宋寰差了一輩,他也沒有理由對他不加理會。”說完他面向林泉:“宋寰等不到拜帖,也必會在今夜去拜訪柳府,你如今已可將消息傳到楚王府去了。”
林泉頜首。躬腰出去。
沈觀裕望著門外暮色,目光在暗影下更顯出幾分莫測。
熙月堂這邊,沈雁放下碗筷,龐阿虎就正好帶來了消息。
“府上上房里今兒分別有人去過順天府尹府上,戶部邢侍郎府上,最后是不久之前,府上的護院竟然去過楚王府上。而且奇怪的是,這兩名護院在出門之前,他們急匆匆地歸來,兄弟們打聽回來說。他們似乎是從東堤胡同那帶趕來。”
龐阿虎曾經盯過東堤胡同。因而他張口就來。
“楚王府!”
沈雁瞬間被他的話弄怔愣了。府里的護院專職守家,輕易不會有差事派遣,而且她也沒聽華氏說要派人去東堤那邊辦什么事,人肯定是沈觀裕派去的無疑了!而雖然還有人去過別的幾家。而且也都有文章可作。可那兩家加起來也不夠楚王府一家嫌疑大!
沈觀裕讓人從宋宅所住的東堤胡同回來后即趕赴楚王府。難道說……
她猛地打了個激靈,如果她猜的不錯,沈觀裕挖的坑便是讓宋寰去找柳亞澤這件事本身!如今楚王對一切干擾他動作的人絕不會有好態度。何況宋寰已有前科,眼看著事情將成,而宋寰竟然還跑到柳亞澤府上去聯合他再來壞事,楚王能忍得了?
沈觀裕這也是在借刀殺人啊!
而且這招真真用的不動聲色,宋寰在沈宓面前屢屢吃虧,必然心存不忿,他再成心順著他給皇帝吹耳邊風的事繼續撩撥,已然得罪了楚王的宋寰則只好順勢倒向鄭王,他這一上柳府去的事再讓楚王知道,宋寰要是還能在通政司呆得那么安穩,那才真叫怪了!
假如楚王成功破壞了宋寰與柳亞澤的聯合,宋寰必然兩頭受氣,皇后和楚王兩邊他都討不著好。
而假如楚王沒破壞成功,那么他便可助鄭王搶回五城營,五城營從皇后手上落到鄭王手上,這樣雖然不能把宋寰如何,但是等到鄭王出宮開府,這龐定北便就成了鄭王的人,皇后與鄭王必然因此產生矛盾……
由此可見,當初他提議由龐定北擔任總指揮使一事時,就已經是個陷阱了!
她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謀慮,早就知道皇后暗中指揮劉儼去拉攏沈宓之事曝露后,他不會再死心踏地幫著她,何況又發生了凈水庵這一事,雖然劉儼這番作死皇后應該不知情,可終歸都是一丘之貉,皇后其心可誅,那么即使死了個劉儼,日后也還會有李儼、王儼!
可皇后卻還以為死死抓住了沈觀裕的命脈,以為他不敢有別的想法,卻不知,她與鄭王的關系就是最大的空門!
沈觀裕的想法是不錯,但是想到這里她卻又輕松不起來。
她是完全不反對老爺子出手治治這幫家伙的,但是龐定北落敗,沈觀裕在皇后面前就無法交差,縱然他擁護的人改成了鄭王,可是眼下鄭王一樣被皇后捏在手里,到時候皇后無論如何也會給點苦頭他吃吧?要不然她日后又如何馭下?
她固然相信沈觀裕在行事之初就已經想好了退路,就算皇后問罪他也會想辦法保全家人。
可是明知道他會因此承受不堪的后果,她又怎還能袖手旁觀?說到底沈觀裕會設下這個局,也是不忿宋寰挑動皇帝來為難沈宓,作為沈宓的女兒,她又怎忍心眼睜睜看著沈觀裕替沈宓默默承受著這些?
既然大家的目標都不是不希望皇后撈著好處,那么她就此插插手也算順理成章了。
揪著絹子在簾櫳下立了片刻,她忽然轉了身,說道:“我要出府去,去讓龐阿虎安排一下。”
“出府?”
胭脂與福娘同時驚呼。天都黑了,她一個千金小姐怎么能說出府就出府?而且聽她的意思還并不想驚動府里的人,這種事她們怎么能干?何況凈水案那事過了并沒有多久!
沈雁看她們不動,遂說道:“我非出去不可。
“你讓龐阿虎在外雇輛馬車,然后他們幾個跟著我便是。然后你讓人先去華府跟舅舅偷偷打聲招呼,讓他暗中派幾個護院伴我去趟桂子胡同。就說我想溜上街去玩玩。另外,”她頓了下,“再去送個信到魏國公府,就說楚王應該也知道了這件事,但他最好還是去通知一下他。”
沈觀裕派人前去楚王府,必然是為了報訊給楚王,讓他前來見證宋寰是如何當皇后的走狗的,他固然會要求手下仔細行事,可是趙家人個個疑心病重,這么機密的事情楚王縱使當場不會多想。事后也會起疑。若是讓他順藤摸瓜摸出點什么來,那顯然十分不利。
而如果韓稷親自上楚王府去通知,那么楚王必然會忽略掉道聽途說的這層,沈家的安全性顯然就更高了一層。
胭脂她們無法反駁沈雁的話。因為她說起這些簡直如同換了一個人。當下幾個人商量了一下行事步驟。沒片刻。福娘便就伴著沈雁輕松地躲過了門房的耳目出了來。
要溜出門倒是容易的,就是難在出門無人護行。
自己手上沒人總是不便,可眼下除了借用華家的人也并無辦法。華鈞成待她最好。見了面雖是把她嘮叨了一頓好久,但知道她坐不住愛溜達,倒是也沒說什么別的,只派了府里拳腳最好最為機靈的四位護衛跟了她。
宋寰早早地吃過晚飯,便就進了書房準備。
送去柳家的拜帖并沒有回話,柳亞澤本就是御前紅人,如今已然升然內閣大臣,更是日理萬機,宋柳兩家雖是舊識,但卻并沒有建下什么深的交情,宋寰又已是柳亞澤的晚輩,他不回復,也屬情理之中。
但他不回復,宋寰卻不能因此退卻。
這事必須要辦,且非辦成不可,他整個下晌便在書房里琢磨說服柳亞澤的說辭。他是進士出身,一身學識也是貨真價實,朝中大小臣工他也都打過交道,如何去接觸和說服一個人,他不是完全沒把握。
八月新月半升上空,四面變得朦朧。他換了身織錦長袍,拿著馬鞭,出了府去。
他這里才出門,陶行賀群便就悄然跟上。
而魏國公府這里,劫個把人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在韓稷話下,本沒有打算出門的他一身中衣仰躺在藤椅上,翻一本兵書。
猛一聽沈雁又傳話來說楚王也知道了這件事,當即他便從藤椅上坐起來,面呈驚疑之色。
辛乙走過來:“少主是不是越發驚訝了,雁姑娘怎么會知道這么多的事?看起來就好像整個朝堂都她手掌心上握著似的?”
韓稷抬眼望著他。
他點了柱香,也凝眉回來道:“現如今不止是少主,就連我也覺得稀奇了。”
韓稷站起來,赤腳走到窗前站定,如雕像般站立片刻,忽地又一陣風沖到屏風后穿起衣裳來。
辛乙慢條斯理地走過去給他遞楚王府的禁牌,說道:“記得帶上這個,入夜之后若沒有禁牌,王府里是不會讓人進的。”
韓稷走出來瞪了他一眼,就他能耐!偏知道他會這么聽話地聽她差遣。
他這里前腳出了府,潛伏在暗處的顧頌三人便也就跟隨而上。
但韓稷卻專門圍著城里幾條大街兜圈子,而且還專找人多的地方走,如此繞了兩圈下來,竟已然不見了人影!
“他這是在干什么?”薛亭全然摸不著頭腦。“難不成他發現我們在跟蹤?”
“我看不像。”董慢凝眉道,“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停頓,而是很熟稔地往前走,感覺像是很慣于這么做似的,我看他平日這樣應是做慣了。難道他常被人跟蹤?”
顧頌也覺得奇了,“他又沒做什么別的事,為什么會經常被人跟蹤。”
薛董二人頓時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可是一個人會在下意識里使用著這么高明的避開跟蹤的手法,一定是經常有秘密行動的。
正比如那次在火場里,他為什么會剛剛好那么巧趕到救下沈雁?
顧頌忽然覺得一向自以為很了解的韓稷,開始變得面容迷朦起來。
“現在怎么辦?”董慢問。
薛停啐了口:“怎么辦,當然是撲到宋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