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侯兩眼一暈,癱倒在地下。
“陛下圣明!”
沈宓顧至誠等人齊齊下拜,聲音宏亮威武。
墻外胡同里馬車上,沈雁聽完護衛們的稟報,卻有片刻的怔忡。她是想快刀斬亂麻地處理掉安寧侯沒錯,卻沒想到結局會這么慘烈。當然她知道有楚王在,安寧侯討不得什么好下場,畢竟皇后黨們能除一個是一個。
可是沈觀裕這么樣不給自己留任何余地,卻仍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劉儼乃是皇后的第一大左右手,前些日子屢遭斥責已讓她一肚子氣沒法兒出,這次他被判了斬立決,沈觀裕又從中使了這么大的勁,皇后能甘心嗎?
她忽然間就為沈觀裕捏了把汗。
不過不管怎么樣,如今旨意已下,皇后想要掰回來也是不大可能了。
她看看已然漸亮的天色,將車簾放了下來。
院子里,錦衣司的人已經出來將劉儼押走,皇帝望著沈宓與顧至誠,想了半日竟也找不出什么話來說,想起這一夜前因后果來,也只好道:“讓諸位愛卿受委屈了,只是不知道顧頌與沈家姑娘現如今又在何處?”
顧至誠與沈宓相視了眼,說道:“犬子尚且不知道下落,沈姑娘卻要問韓兄弟了。”
眾人往韓稷看過來。
今日這場仗韓稷功不可沒,顧至誠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多了幾分感慨。
沈宓也同樣熱忱,但一想到自己女兒跟他在一起呆了一夜,心底里又有點不是滋味,仿佛自己精心培育的一盆名菊還沒等開放,便就讓人給窺了去似的。
韓稷望了眼皇帝。遂道:“沈姑娘乃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平日足不出戶高貴淑雅,今日卻因安寧侯而落得如此狼狽的境地,深覺閨譽有損,又傷及了沈大人等的顏面,方才執意要去尋短見,微臣好說歹說。告訴她陛下一定會維護她的清白。她這才冷靜下來。”
沈宓聽到尋短見三字,當即嗆了口。
沈雁素日在府里如何沒個正形又不是沒人知道,她會因為這點事去尋短見?但是自家閨女的名聲當然是要緊的。韓稷這么說明擺著就是在替沈雁善后。抬眼再往這小子看去,只見其眉目之間一派正色,于是先前的那點別扭好歹又消散了些。
他神色一凜,便就沉聲道:“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昔日疼她寵她有如心肝,今日竟被安寧侯害得要去輕生的地步。我身負官職有皇命在身倒也罷了,只是內子定然會追隨而去!這劉儼,真真是要害得我家破人亡么!”
上陣還得父子兵,沈家對外槍口向來一致。沈觀裕深揖道:“還求陛下開恩。賞微臣的孫女一條活路。”
皇帝聞言哪敢大意,先前因為劉儼并未曾釀下大禍,所以他想給他保下條命來。這大家伙都寸步不讓,眼下這要是沈雁為著閨譽名聲而尋了短見。那沈家不想辦法把劉家祖墳給刨了?可他又要怎么去給她活路呢?
正在沉吟間,楚王也開口了,“沈姑娘冰清玉潔,名聲自然不能毀在劉儼手上。好在今夜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劉儼處斬之后自無外傳可能,韓稷和顧世子都不是外人,只是等會兒沈姑娘回府后得尋個妥當的說辭。”
說罷他頓了頓,接著又道:“我看不如這樣,稍后由我來護送沈大人及沈姑娘他們回府,就說沈姑娘在火場里被順天府尹的人救下了就好了。之后在三司審案之時但凡有涉及到沈姑娘的地方,還請父皇交代下去避諱提及,也就無妨了。”
被順天府的人救下當然就不怕外人說道了,大火是意外,救人是職責,誰還能說沈雁不應該被他們帶走不成?只要不是不明來歷的人,又沒有人見到沈春是這種情況下,那么對她的閨譽便沒有影響。
更何況,沈宓來時還已然給沈府眾人墊了底,說她去了華家,但由皇帝下旨親自避提這事,當然就更有公信力了。
只不過這話從楚王口里出來……
韓稷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皇帝倒是對此并無異議,他問沈觀裕他們:“愛卿意下如何?”
沈宓沉吟片刻,點了頭:“那就勞煩王爺了。”說罷深深看了看韓稷,朝他頜了頜首。
雖說韓稷也并非來歷不明之人,但他與沈雁皆為少年男女,倘若傳到人家耳里,難免會有些猜測。這一夜他所出的力,他自然也會記在心里,但一筆歸一筆,報恩歸報恩,沈雁的名聲卻不能因為這個而賠進去。
這里大家商議定了,皇帝便就啟程回宮,因著早朝時間已到,沈觀裕與顧至誠便就隨同皇帝一道進宮去。沈宓告了假,必須親眼看到沈雁完好無損,并且送她回去才安心。
韓稷便就去牽沈雁所在的馬車,沈雁透過車窗看見他來,掀了簾子,說道:“搞掂了?”
“搞不掂能成么?”韓稷立在窗下,幽幽瞥著他,看了眼不遠處正走過來的沈宓與楚王,他將目光收回落到她臉上,說道:“眼下沒危險了,我就不送你了,令尊會與楚王一道送你回去。”
沈雁微訝:“楚王?為什么會是他?”
韓稷睨著她:“你差遣了我一晚上,難道還不肯放了我么?”說完他抬眼望著天邊的晨曦,片刻后低頭站直了身子,卻是又說道:“回去就好好歇著,看嗓子都啞了。沒事就別往外亂跑,省得惹禍。”
“什么態度?”沈雁瞪著他。
韓稷回轉頭:“當然是教訓你的態度。謝天謝地,我終于擺脫了你的魔爪。”
說雖說得輕松,可望向她的目光又不覺黯了黯,那里頭竟多了絲難以言明的意味。
整個捉拿劉儼的計劃里,這丫頭才是幕后真正的主謀,她就像坐鎮大營的軍師,運幬幃幄成竹在胸,若說從前只覺得她不過有幾分小聰明,這一事下來,卻又覺得這份小聰明也并非人人都能擁有。
但她的厚顏無恥,又真真讓人牙疼。
“雁雁!”
正轉過身,沈宓就已經快步上來了。
沈雁顧不上理會他,從車上跳下撲到他懷里,眼淚也刷地流下來。這一夜的驚險足夠她回味好長一段時間,若不是韓稷趕到,她今日便已赴黃泉,哪里還能見得到今日這太陽!眼下終于見到親人,自然滿腔的委屈全都涌了出來。
沈宓不免多加安撫,但因為楚王還在側,終不好太放肆。說了兩句便就拍拍她的背站起來,沖韓稷深施了一禮:“將軍相救小女之恩,沈某必銘刻在心。”
韓稷想了想竟無話可說,只好笑了笑,默然回了一禮。
楚王走上來,凝望著沈雁:“沈姑娘擔驚受怕了一夜,想必困倦得緊了,還是先上車吧。”
沈雁看了眼他,悶不吭聲地行了個禮,然后轉身上車。
坐定后望出車窗,楚王與沈宓已翻身上馬,而韓稷遠遠地站著望過來,目光深邃看不到底。
沈雁與他對視了片刻,雙唇翕了翕,最終又還是什么也沒說,放下了車簾。
其實她想跟他道聲謝的,但想想未免又太矯情,再說還有楚王在,她與他相處一夜,若是當著他人還有接觸,未免就有輕浮之嫌了。報答他的機會也不是沒有,他不是想助楚王稱帝么?東遼那邊事情還沒了呢,誰知道這次事件后朝局又會有些什么變化。
韓稷看著車馬遠去,這才轉身往胡同那頭走去。
天色在晨風里漸漸光亮,這一夜漫長到如同半生,又短暫到來不及留下任何痕跡。
回府的路上安靜無話,但經葛荀先行回去報了訊之后,沈府里外卻是都沸騰起來了。
季氏與陳氏本在沈夫人床前侍侯洗漱,聽說沈雁已經回來,二人將帕子交給扶桑便就趕到了二房。雖然這不合規矩,但到底沈雁的失蹤沈弋和陳氏多少也有點干系,相比較一個癱瘓在床的婆婆,顯然眼下還是華氏和沈宓這邊的態度比較重要。
因著楚王在,大家都先趕到前廳來相見,雖則楚王春風揚面,但座中人皆多有拘束。楚王見狀也就起了身,按照先前商定的大略說了沈雁這一夜的去處,又說明了劉儼伏案以及如何去華府接的沈雁,便向沈宓深揖了一揖,告辭出了府。
華氏終于撲上來抱住沈雁,哭得完全沒了形象。
沈弋也含淚迎上來,陳氏紅著眼眶到了身旁,口里念叨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沈宣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卻坐回了椅上,看著他們七嘴八舌地向沈雁打聽著她的去向,默然端起早就涼透了的一碗茶來。
這時候門外卻急急地走來了榮國公夫人與戚氏,一見面便問道:“雁姐兒,我們頌兒呢?”
沈雁驀地頓住,她出了凈水庵后便不曾見過顧頌,想他武藝高強,要出來定是不在話下,原以為他早已回了家中,眼下既是沒回,卻不知去了哪里?
一看榮國公夫人眼圈青黑,戚氏眼里也布滿著血絲,于是連忙道:“我只在火場匆匆見了他一面,也不知道他后來如何了,他是榮國公府的小世子,許多人都認得他的,夫人別急,應該不會有事。”.
她們心下正憂急著,她又怎好把顧頌險些殺了她的事情細說?只得先安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