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一面收著棋子,一面撩眼覷著他道:“進來坐吧。”
沈宣這才進了來,就近在他對面的椅上坐下,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沈宓面露不悅:“男人大丈夫,有話就直說,吞吞吐吐地像什么?”
沈宣被訓的臉熱,吐了口氣,說道:“我是有點事,想求求二哥。”
“說。”沈宓蓋上棋罐蓋子。
“這幾日茗哥兒葵哥兒沒人照顧,我想能不能,能不能煩請二嫂順帶幫我照看他們幾日?”
沈宣說到一半,臉上已發起燙來,等對上沈宓那雙灼灼目光,更是有些手足無措。他也覺得自己臉皮有夠厚的,這府里頭他得罪的最狠的就是華氏和沈雁,眼下他又來求沈宓——可除了華氏,他不知道誰還合適幫他這個忙,不管成不成,總歸來問問也落個心安。
他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讓你二嫂幫忙?”
沈宓瞇眼望著他,臉上沒有一絲的熱乎氣兒。他扔了棋子,咬牙道:“這會兒知道要她幫忙了?有事的時候就知道求過來了?你這忙我們怎么敢幫,回頭旁人若又跟你傳兩句什么有的沒的,說你二嫂苛刻葵哥兒或別的什么,當時候你又信以為真,我們豈不是自討苦吃?
“你二嫂不是傻子,我也不是!”
“二哥!”沈宣拖長尾音,臉上滾燙如火。
他能想像到沈宓聽到這事會有多么光火,可他又能怎么辦呢?他們畢竟是親兄弟。
當初他并不知道沈瓔被伍氏教成了那個樣子,他以為她天性單純,即使犯了錯,即使有冒犯沈雁的地方,那也都是無心之過,所以處處維護她,處處認為是沈雁盛氣凌人,誰知結果根本不是這樣。
沈瓔去了田莊后他也反思著自己,因而對葵哥兒也更加上心,生怕他再變成沈瓔那樣的性子。
只是沈宓眼下這么樣的態度,他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他撇了撇頭,然后垂頭站起來,“我沒別的事了,就是來問問而已,那個,我就先告辭。”
“站住。”
勾著腦袋要出門,沈宓卻又踩著他的話尾驀地喚住了他。
沈宓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未動,雙手撐在膝上,面上布滿氣怒。
若按他以往做過的那些混帳事,他真該強硬到底不去管他的死活。
可是他們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在各自成家之前,也曾那么長時間互親互愛。如今他跟陳氏之間很難說清楚究竟是誰的錯,但無論是誰的錯都好,罪不及孩子,眼下看到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帶著倆孩子跟個鰥夫似的,也著實不是滋味。
他們四兄弟,沈憲已經死了,沈宦自己無心仕途,又因為劉氏拖累,好好的一個家如今殘缺不堪。四房里長年沒絲溫暖氣,長房和三房他都幫不上什么忙,眼下哪里忍心再眼睜睜看著四房敗落下去,就是沖著孩子,他也只能再相信他一回。
他抬眼再瞪著面前垂手而立的他,沉聲道:“明兒讓他們過二房來。但若讓我知道你再聽信讒言胡亂怪人,若是再無故責備雁姐兒什么的,可莫怪我從今往后翻臉不認人!”
“二哥……”
沈宣又驚又喜,忽然又有些哽咽,更有些無地自容。但囁嚅了半刻,卻是滿腔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半日只得擺正身子,深作了一揖:“二哥的話我記住了。我先多謝二哥二嫂。”
沈宓望著他直到出門去,才又收回目光。
垂頭對著地下凝神了半晌,遂下地趿了鞋子,從廊下折了朵開得正艷的蜀葵往華氏屋里去。
翌日正好已是中元節,沈宣一大早就把沈茗兄弟送到二房來了,華氏去祠堂擺完祭品回來,便當著沈宣的面交代了黃嬤嬤,讓她好生照看著。沈宣知道沈宓是聽華氏話的,起先還生怕過了沈宓這關,華氏這里興許會有番臉色,見著華氏態度溫和,不免也放了心。
沈茗要去國子監,吃了早飯就走了,沈葵卻是要留下來,華氏讓他在西廂房里呆著溫書,然后派了扶桑過去侍侯他。
沈雁等沈葵出了門,遂笑著到了華氏跟前,“母親真是越來越賢惠了。”
華氏沒好氣地瞪她,而后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領。昨兒夜里聽見沈宓答應了沈宣這要求她就氣得火冒三丈,原是不理他的,誰知他不要臉地撲過來……她壓了壓那番臉紅心跳,撇開了臉去,木著嗓子道:“你不是要去看孔明燈?究竟約了誰?”
沈雁連忙坐直:“舅母沒空,晴姐兒她們去了莊子里,我約了大姐姐。”
沈弋很少出門,她對這些活動似乎并不大感興趣,但是早上她卻派了丫鬟過來傳話,說是晚上與她一同去,并說到時候也去凈水庵看看陳氏。每年放孔明燈的地方都在玉溪橋兩側,而凈水庵就建在玉溪橋東畔,假如她們去放燈,不去寺里看看著實說不過去。
不過沈雁仍是覺得沈弋這是臨時來的主意,畢竟她趕在這個時候才來通知她,難保不是因為沈宣把沈茗沈葵改放到了二房,季氏心里過意不去,怕落個冷漠勢利的名聲,這才吩咐沈弋順便走上這么一趟,表表心意。
沈雁無所謂,去寺里便去寺里,反正得吃完晚飯好一會兒才能放燈,去寺里坐坐也好。
華氏道:“我就不去了。我嫌熱。”
既是要去凈水庵,她當然就不方便去了,難道她這個做嫂子還要掉頭去勸弟媳婦回來不成?當然,本來是可以勸的,假如她跟陳氏的關系有跟季氏這么好的話,又或者陳氏跟沈宣之間并不曾僵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的話。可他們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她白跑一趟還不如不去。
再說了,她頂著脖子上這么些紅痕,也不好出門招搖過市吧?大熱天的又不好圍圍脖。
總之聽說沈雁已經找到了伴兒,她暗地里著實松了口氣。
“到時候叫幾個護院跟著,兩姐妹別亂跑就是了。”說完她又還是補了句:“最好還是叫個大人去,就你們倆,我不放心。”
去放燈的淑媛貴女很多,就是他們不做防護,別的府上也會有人嚴加防護,想在這種時候鬧事的基本上還是少有的,只是要注意勿被人沖散了,而且,放燈的時候也要注意莫下馬車,到底是千金小姐,怎么能夠隨便讓人看見。
沈雁對出行是很有經驗的,畢竟前世嫁人之后,在外走動的機會多了很多,乘著有御使臺府與通政使眷屬標識的大馬車出去,只要不遇上什么江洋大盜,基本不用擔心。
可到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她們真出點事,那可真是后悔莫及了。
沈雁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葵哥兒在做什么?”
沈葵是個聽話的孩子,上晌溫了書,又寫了幾頁大字,遂就規規矩矩坐在屋里吃點心,得到黃嬤嬤允許,又在院里玩了會兒秋千。沈雁來看他的時候帶了一小缽酸辣鳳爪,指點了一下他的字之后,便與他啃起那缽雞爪來。
沈葵道:“二姐姐晚上要去放燈嗎?”
沈雁看他兩眼透著期翼,遂說道:“你也想去啊?”
沈葵連忙點頭。
沈雁摸了把他腦袋,一面吮著手指:“你不能去,你太小了,我們照顧不過來。”
他要是去的話沈芮必然會要纏著去,到時候她跟沈弋還得照顧兩個小家伙,指不定出簍子。再說就是不怕麻煩,她也還得顧忌著沈宣呢,回頭若磕著碰著哪里,他又怪上她們怎么辦?雖說自打沈瓔自作孽之后他已然轉變了些,但終歸才半年而已,誰知道他是真變還是假變?
沈葵果然很失望,默默啃著雞爪子,不再作聲。
沈雁倒是有點不忍了。她把雞爪放下來,擦了擦手,說道:“不如這樣好了,傍晚你父親回來,你可以直接回他,如果能夠說動他跟我們一起去,那么你也就可以去了。”
“真的?”沈葵聞言抬起臉,總算是又恢復了精神氣,拍著手跳起來:“太好了,那父親回來我一定求他跟咱們一起去!”
沈宣很疼孩子,沈葵又聽話,他這么一央求,肯定會的。
沈雁笑了笑,讓他去尋沈芮玩,自己搖著扇子出來了。
有沈宣跟著去就不成問題了,雖然有可能除了沈葵,沈芮也很可能會去,再還有思念母親的沈茗,但有沈宣在,他們就是磕著絆著也不關她們的事,她有把握能保護好自己,至于沈弋,她根本就不用她操心了好么?
正準備上沈弋屋里坐坐,顧頌卻正在這個時候一臉晦氣地走了進來。
沈雁見他眉頭緊皺著,甩著兩袖,氣呼呼的樣子,便不由笑道:“這是怎么了?”
顧頌咬了咬牙,指著外頭道:“馬槽里的伙計不知道給我的馬喂了什么東西,拉了一天的肚子!”
沈雁哈哈笑起來:“這有什么,喂點草藥過兩天就好啦,也值得生氣!”
顧頌怔住:“可是我的馬要是出不了門,我就不能跟你去放孔明燈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