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虛報戶口?劉協微怔。
諸葛亮去邯鄲上任后,還沒有消息傳來,怎么士孫瑞會特地跑來報告虛報戶口的事?
劉協突然想起了營外的王端。
這件事不會與王端有關,諸葛亮不方便處理,士孫瑞也不敢擅長處理,所以只好帶到行在來吧?
“起來說話。”劉協擺擺手。
士孫瑞匍匐在地。“臣冒昧敢言。冀州是河北大州,關系到幽并穩定。且先帝與孝桓皇帝皆出自冀州,陛下生母亦是冀州人,冀州亦可算是陛下本州,縱不能格外開恩,也不宜殺戮太重。”
劉協皺了皺眉。“你這是逼朕答應么?”
“臣豈敢,臣只是請陛下三思。”
“士孫公……”沮授心中惶急,顧不得君前失禮,連忙扯了扯士孫瑞的衣擺,勐給士孫瑞遞眼色,讓他不要太執拗,激怒了天子。
士孫瑞卻不理他,跪在天子面前,額頭抵地,一動不動。
劉協哼了一聲。“你真愿意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功勞?”
“臣愿意。”士孫瑞毫不猶豫地說道:“臣當初從蓋元固出征涼州,就不是為個人名利。若使鄴城不攻自破,審配、田豐稱臣,千萬將士免于一死,臣不僅愿意放棄這功勞,就算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立功的事。”
“是,但臣也想過了,賈詡文武雙全,對陛下忠心耿耿,比臣更勝任太尉。至于其他,后來者甚眾,見識、氣度、能力在臣之上者比比皆是。但使陛下信之用之,臣做不做太尉,又有何區別?”
劉協眉梢輕揚,倒是有些意外。
沒想到士孫瑞倒是看開了,對太尉之位不再有執念,愿意為了鄴城放棄這個機會。
劉協想了想,起身來到士孫瑞面前,伸手輕扶。“士孫公,公與,起來說話。”
“謝陛下。”士孫瑞再拜,起身。
沮授也跟著起身,站在士孫瑞一旁。
劉協拍著士孫瑞的手,一聲嘆息。“士孫公,我征冀州,從來不是為了殺人。所以審配、田豐的生死,從來不在我的考慮之中。但使冀州推行度田,小民能耕種自給,不受欺凌,朝廷亦能得賦稅養官利民,又何必多造殺傷?朝廷能赦袁紹,不能能審配、田豐?”
士孫瑞如釋重負。“陛下圣明。”
沮授也松了一口氣,心里卻有些不安。
“但審配、田豐不識時務,據城自守,致使朝廷不得不興師動眾,豈是人臣所當為?”劉協的臉色沉了下來。“若不予嚴懲,以后只怕人人但有不平,便興兵據城,甚至挾眾為質,與朝廷討價還價。士孫公,到了那時候,你該怎么辦?”
士孫瑞早有準備。“陛下,審配、田豐罪不可赦,懲首惡即可,不必殃及其余。”
劉協松開士孫瑞的手,在帳內來回踱了幾步,轉身看向沮授。
“公與,城內文武,是冀州英豪,還是無知小兒?”
沮授心中暗自叫苦,低頭不語。
“看來不是小兒。”劉協冷笑一聲:“既然如此,他們難道不知審配、田豐是倒行逆施么?為何不起兵討之,反而四處響應,與朝廷為敵?我聽說,有些人是不遠千里,拖家帶口,自備糧食,趕到鄴城來的。”
他走回士孫瑞面前。“士孫公,這些人……也是無辜嗎?”
士孫瑞躬身道:“他們的確有罪,只是罪不至死。臣以為,可抄沒其家,流放邊遠,使其戴罪立功,自省其過。”
劉協眨眨眼睛,看向沮授。“你覺得呢?”
沮授心中苦澀,卻無可奈何,只得點頭附和。
“若能如此,亦是萬幸。”
這個懲罰并不輕,但士孫瑞已經答應了,他不答應也沒用。
錯過這個機會,等待鄴城的只有城破人亡、玉石俱焚,城里的那些連投降都沒機會。
雖說流放邊遠地區的懲罰也很重,總比直接族誅好一些。
劉協點點頭。“那你們就如此回復審配、田豐,首惡族誅,其他人等流放海外。他們不是想改朝換代、裂土封國么?海外天地廣闊,大有可為。”
沮授大驚,士孫瑞也吃驚的抬起了頭。
他們只是說流放邊遠,天子怎么直接變成了流放海外?
沒等他們說話,劉協眼睛一掃。“有問題?”他一聲輕笑。“這是朕最后的仁慈。”
雖然劉協在笑,而且笑聲也不響亮,士孫瑞卻聽得心里一緊。
他聽得出,天子不是在開玩笑,這的確是天子的底線。
他迅速權衡了一下,躬身說道:“臣以為甚好。冀州民風尚武,性情剛烈,正當為大漢開疆拓土,建功立業。”
劉協眼珠一轉,看向沮授。
沮授雖然不忍,卻也只能躬身領命,附和士孫瑞的意見。
“那就這么說定了。”劉協掐指算了算。“秋收還有半個月,再加上諸縣的糧食送到大營,估計還要半個月。一個月之內,他們可以慢慢考慮。一個月之后,北軍當發起攻擊,不要被別人搶先。”
“唯。”士孫瑞大聲領命。
沮授的心情有些復雜。
天子給審配、田豐一個月的時間考慮,說明他有足夠的信心攻破鄴城,根本不在乎審配、田豐愿不愿投降。不過這樣也好,審配為人剛直,突然讓他投降,他未必給接受。給他一個月時間思考,或許他就能想通了。
“還有一件事,要向你們請教。”劉協擺擺手,從桉頭翻出一卷文書,遞給士孫瑞。“這是蘭臺所撰的《黨錮列傳》的序文,我有些不解,希望你們能為我解說。”
劉協的思路過于跳躍,士孫瑞、沮授一時有些跟不上,卻無法拒絕,只好接過來。
士孫瑞說道:“陛下有何不解之處?”
“這序文說,黨錮起于清河的周福與房植之爭。周福不過是個尚書,房植卻是河南尹,兩人的官職秩祿相去甚遠,何以為敵?文人相輕,也就罷了。只是是清河的南北兩黨,又怎么會引起天下紛紛?黨人的中堅不是汝潁人么?怎么根源反倒是冀州人?”
劉協突然笑了一聲。“不看這序文,我還真沒想到這黨事起源竟在冀州。說起來,冀州不愧是天下大州,連清河的鄉黨內斗都能掀起這么大的風波。”
沮授很尷尬,解釋道:“陛下,這并非是清河鄉黨內斗,而是清濁之分。”
劉協反問道:“誰是清,誰是濁?周福為帝師,擢為尚書就是濁?房植又有何值得稱道的治跡,敢稱天下規矩?”
沮授皺起了眉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士孫瑞讀完了序文,輕輕放在桉上,澹澹的說道:“陛下說得是,用清濁二字來區別敵我,未免臆斷。黨錮之事影響甚大,幾乎動搖國本,應該好好反省,以為后世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