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俊正坐在路邊休息,一邊喝著涼茶,一邊與沮授說話。
看到士孫瑞與王端一起走過來,他多少有些意外,與王端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站了起來,露出熱情的笑容。
“君榮,有什么事么?”沮俊親自倒了一杯涼茶,遞給士孫瑞。
士孫瑞接在手中,喝了一口,如利劍一般的目光掃過沮俊和王端的面龐。
沮俊嬉笑如常,王端卻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避開了士孫瑞的眼神。
士孫瑞看得清楚,卻不說破,和沮俊開起了玩笑。
“你倒是自在,行軍如出游。”
沮俊擺擺手,哈哈一笑。“君榮,我沒法和你比,一把年紀了,還能與年輕人爭雄。待拿下鄴城,平定冀州,我就準備解甲歸田、臥游鄉里了。這射聲營交給太史子義,我放心得很。”
士孫瑞哼了一聲,卻沒說什么。
雖說天子保留了魏杰、沮俊的官職,但他們心里多少有些怨氣。兩個曾隨天子西狩的老臣,又在華陰之戰時立過大功,如今卻與幾個后輩比肩,任誰心里都有些不爽。
沮俊尤其如此。
太史慈正當壯年,武藝jing湛,尤其是射藝出眾,被人稱作養由基再世。這樣的人被安排到射聲營來做假校尉,本身就意識著射聲校尉沮俊的任期即將結束,甚至是屈指可數。
所以沮俊索性將事務都交給太史慈,自己心安理得地做一個擺設。
士孫瑞私下里批評過他,但他改變不了沮俊,也只能聽之任之。
好在沮俊也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會將對天子的不滿擺在臉上。
可是今天情況有些不同。
王端突然來訪,而且和沮俊有不言而喻的默契,很可能和即將合圍的鄴城有關。
鄴城里不僅有審配、田豐,還有不少沮俊的親朋故舊。在面臨生死之難的時候,向沮俊求救幾乎是必然的選擇。
沮俊的話已經露出了這樣的意思。
如果不能為鄉黨盡一分力,他豈能從容地臥游鄉里。
“我去一趟邯鄲,營里的事,你和伯俊多費心。”
“好。”沮俊一口答應。
“公與忙不忙?你不是對天子調教人才很好奇么,隨我去邯鄲看看吧。諸葛亮可是天子一手調教出來的。”
沮授與沮俊交換了一個眼神,欣然答應。
士孫瑞隨即與沮俊拱手作別,帶著王端、沮授,趕往邯鄲縣城。
邯鄲縣寺前,立起了十幾個長棚,用草席蓋著,遮擋陽光,留下一片陰涼。長棚下擺著一只只大桶,桶里裝著綠豆湯。排隊的人隨時可以舀一碗湯喝,既解渴,又消暑。如果運氣好,還有幾粒煮得開花的豆子充饑。
上有長棚遮陽,下有綠豆解暑,來核驗名籍的人雖然不少,秩序卻井然。所有人都站在長棚下,跟著隊伍向前走。
有幾個年輕小吏來回巡視,除了維持秩序,就是不停的提醒排隊的人根據自己的鄉里排隊,不要站錯了隊伍,浪費時間。
士孫瑞看到這一幕,暗自點頭。
將百姓按鄉分開,不僅可以提高登記效率,還能避免混亂。
混亂會讓人焦灼,脾氣變得暴躁,如此炎熱的天氣,發生沖突的可能性極大。
分開排隊,又提供解暑的食物,秩序就好多了。
“如何?”士孫瑞回頭看了一眼沮授。
沮授撫著胡須,贊嘆地點點頭。“思慮周密,很難得。”
“這得浪費多少石綠豆?”王端有些感慨。“大戰之際,每一粒糧食都是有用的,這么做也太奢侈了。”
“王君侯。”一個年輕小吏趕了過去,向王端拱手施禮,隨即又疑惑地看著士孫瑞和沮授。
王端連忙介紹。
士孫瑞雖是北軍中侯,統領近三萬jing銳,穿的衣服卻很普通,只是一身夏季軍服,看起來和普通軍官沒什么區別。沮授穿得更簡單,只作軍中文吏打扮。
聽了士孫瑞和沮授的身份,年輕小吏嚇了一跳,連忙拱手行禮。
“邯鄲劉劭,字孔才,見過士孫公,沮君。”
“你就是劉孔才?”沮授很意外。
“正是,不想沮君也知道小子微名。”劉劭笑得更加燦爛,隨即又道:“請三位隨我來,縣尊在里面。”
“不用。”士孫瑞搖手拒絕。“我們也沒什么大事,不便打擾縣尊。你若得空,能為我們解說解說,就可以了。”
劉劭正中下懷,殷勤地問道:“敢問士孫公有何疑問?”
“秋收在即,這時候為何要核驗名籍?”
劉劭笑了。“士孫公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縣里收到消息,得知有新縣尊即將上任,有些亂,縣里的名籍散失了不少。不得已,諸葛縣尊只得決定提前算人。”
“名籍散失?”士孫瑞眉頭緊皺。
“是的。”劉劭轉身一指正在排隊的百姓。“好在邯鄲戶口雖多,范圍卻不大,離縣城最遠的也不過三十里,兩天足以來回。諸葛縣尊為他們準備了休息的地方,還承諾減免一部分田租,所以百姓還算支持。”
“今天是第幾天?”
“第三天,再有兩天就能結束了。”
“邯鄲還有多少戶口?”
劉劭皺起了眉頭。“比我們想象的要少。不出意外的話,整個邯鄲剩下的戶口不到三千戶、兩萬人,而且……老弱為多。”
士孫瑞吃了一驚。
趙國雖不是大郡國,邯鄲卻是大縣,當在萬戶以上。就算這些年遭了戰亂,也不至于損失如此之大。
王允為司徒時,士孫瑞聽他說過冀州的戶口,印象中趙國雖然在黃巾之亂時受了兵災,后來恢復得還算好,一度恢復到八千多戶。怎么這幾年下來,邯鄲的戶口不增反減?
邯鄲在西山腳下,袁紹與公孫瓚的交戰在東部,應該波及不到邯鄲才對。
“青壯都去哪兒了?”
劉劭猶豫了片刻,搖搖頭。“我等也頗為不解。”
士孫瑞打量了劉劭一眼,轉頭問王端道:“君侯就是邯鄲人,可知邯鄲的青壯都去哪兒了,戶口為何不增反減?”
王端眉頭緊皺,不太確定的說道:“我倒是聽說,前幾年有不少人外出逃難。近的進了山,遠的出了塞。具體情況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他看著劉劭,有些不敢置信。“整個邯鄲不到三千戶?”
劉劭苦笑著點點頭。“也許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