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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譚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郭圖也臉色大變。
他們都明白荀諶這句話背后蘊含的危險。
河東、關中的百姓如此度田,意味著朝廷一旦決定度田,就算世家大族反對也無濟于事。
世家大族的實力再強,還能擋得住成千上萬的百姓?
想想黃巾吧。
況且世家大族與朝廷叫板的實力,有很大一部分就來自于依附他們的部曲、佃民。如果朝廷宣布度田,你覺得這些部曲、佃民是會選擇擁護世家、大族,與朝廷作戰,還是反戈一擊?
顯然,這個結果并不難猜。
“朝廷這么做,豈不是與天下士大夫為敵?”郭圖有些結巴,有些漏風。
荀諶哼了一聲:“你是說那些人不愿意做官么?”
郭圖的臉頰抽了抽,神情尷尬。
他的確是這個意思,但他自己也清楚,這個理由實在沒什么價值。
“太學每年招生一千,不是不能招收更多的人,而是沒有足夠的官職安排他們。如果有人不愿意做官,太學生們會為之歡欣鼓舞。”
荀諶一聲嘆息。“十年之后,上至朝堂,下至郡縣,都是關中、關西人,再無我關東人的立足之地。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郭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無言以對。
袁譚打破了窘境。“以友若之見,奈何?”
“立即向朝廷稱臣,最好是赴朝請罪。”荀諶說道:“如果速度快,應該還來得及參加論講。”
“赴朝請罪?”袁譚和郭圖的臉色都變得非常難看。
稱臣可以理解。袁紹都已經稱臣了,袁譚再稱臣,也不過是表態要與袁紹分道揚鑣而已。
赴朝請罪則不然,這是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實力,將生死系于他人之手。
荀諶去了一趟長安,就帶回來這么一個方案?
“你們聽我說。”荀諶早有準備,抬手示意他們入座。
袁譚還算冷靜,請郭圖入座,又讓人準備酒食。
荀諶用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詳細解釋了此行的經過,以及自己的觀點變化過程。
他能理解袁譚、郭圖的驚訝。到長安之前,他的想法和和他們差不多,只愿意稱臣,絕不會考慮放棄冀州赴朝這樣的方案。
可是現在,他堅定的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案。
冀州守不住。與其戰敗再入朝,不如主動入朝。
雙方的差距不僅僅是軍隊,而是全方位的。這種差距沒有縮小的可能,只會越來越大,拖得越久越不利。
最后,荀諶說出了一個讓袁譚心動的方案。
蔥嶺以西有大片大地,天子有意有兵,否則不會建同文館。但現在時機不夠成熟,只能讓鮮卑人軻比能做前鋒,由荀惲參謀軍事。
這肯定不是長久之計。在兩人有分歧時,沒有兵力可用的荀惲明顯處于下風。
袁譚可以補上這個缺口。
西域萬里,朝廷無法直接控制,大概率會封王、封侯。就算不封王、封侯,只是拜太守、都護,和封王封侯的區別也只是能不能繼承的區別。在職期間,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土皇帝。
借著朝廷的,到蔥嶺以西看看,如果能找到一片新的土地,豈不比在中原與天子對決更有利?
袁譚、郭圖面面相覷。
荀諶這個方案不在他們計劃之內,但他們又不得不承認,這個方案看似荒唐,仔細想想,卻很有吸引力。
“蔥嶺以西真有像中原一樣的豐饒土地?”袁譚說道。
“別的不說,你總該知道大秦吧?據說,那是西極之地的大國,疆域之廣,不亞于我大漢。當然,比起我華夏衣冠來,他們還是蠻夷,亟須我儒門教化。”
荀彧拍著大腿。“據說他們最喜歡的消遣就是讓人與野獸博斗。你聽聽,這是人應該干的事嗎?果然是夷狄之有君也,不如華夏之無。人無禮樂,如禽獸何?”
袁譚與郭圖相互看了一眼,隨即說道:“此等大事,當與君父商議。”
袁紹坐在高臺之上,看著遠方,一動不動。
這是他曾經與袁術見面的地方。
當初與袁術折辱的時候,他曾經氣得想砍死袁術,發誓這也不登此臺一步。可是被袁譚軟禁后,他卻最喜歡坐在這里,一會就是半天。
沒有打擾,也不用看到任何不想見的人。
或者換句話說,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見了又有什么用呢?郭圖等人袁譚,審配等人袁熙,他雖然還活著,卻和死了差不多,沒人關心他的態度。
袁譚兵變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審配除了幾封義憤填膺的書信,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派。
據說是因為袁熙在徐州的戰事不順利,無法將主力撤回。可是真相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他已經死心了,不再對任何人報有希望。
“主公,有人來了。”臺下有人喊。
袁紹愣了片刻,緩緩轉過頭,看向官道。
數十騎飛奔而來,直到被衛士們攔住。騎士下了馬,其中一人快步走了過來。看那身形,是袁譚無疑。
袁紹心中泛起一陣惡心。
這個逆子,居然還有臉來見我。
他閉上了眼睛,不想看到袁譚那張虛偽的臉。
袁譚來到臺上,見袁紹緊閉雙目,倒也不意外。他拱了拱手,在衛士準備的席上坐下。
“阿翁,荀友若從長安回來了。”
袁紹無動于衷。
他知道荀諶去河東了,去長安看看也是意外之中的事。荀氏已經背叛了他,依附朝廷,這些都是遲早的事。
“荀友若在長安看到了崔季珪,盤桓十余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崔季珪現在或許已經報考講武堂了。”
袁紹的眼皮顫了顫。
他知道崔琰,那是冀州系的少壯派,文武雙全,又是鄭玄的弟子,頗得審配等人的重視。
這樣一個人,會去報考朝廷的講武堂?
“不僅是崔季珪,不少汝潁的青年才俊也都去了長安。”袁譚不緊不慢,將荀諶的長安見聞大致說了一遍,最后提起了荀惲的事。
“阿翁,我打算去西域。”
袁紹慢慢睜開眼睛,打量著袁譚。“然后呢?”
“若蒙天下眷顧,我希望能在西域打出一片天地,裂土分封,自為一宗。”袁譚頓了頓,躬身施禮。“以后不能在阿翁面前盡孝了,還請阿翁保重,努力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