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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崔琰說得鄭重,荀諶倒不好敷衍,沉吟片刻后,拱手說道:“蒙季珪如此看重,真是受寵若驚。雖然力不能至,當心向往之。我潁川荀氏雖不是什么世家名族,卻也是經學傳家,
略知君子之道,為士之責,不敢片刻有違。”
崔琰笑著點點頭。
他相信荀諶說的話。
回到冀州之后,他了解過荀諶與袁紹交惡的原因。
這次來長安,他經過河東,雖然沒和荀彧見面,
卻聽到了不少荀彧施政的軼事,知道荀彧不是貪圖富貴、見利忘義之人。
到長安之后,
他又聽說了一些與荀惲、荀文倩有關的事,清楚潁川荀氏固然有難得的機遇,卻也受到天子有意無意的壓制。除了帝王術之外,自然和荀氏不愿唯命是從有關。
拋開冀州人與汝潁人的利益之爭,他愿意和荀諶、荀彧站在一起,共商大計。
與儒門相比,與所有的士大夫相比,冀州與汝潁系的矛盾并非無法解決。如果儒門失去獨尊的地位,如果度田最終得以施行,冀州也好,汝潁也罷,都無法獨善其身。
要想影響朝廷的決策,荀氏兄弟無疑最有條件。
得到了荀諶的承諾,崔琰隨即說起了自己這幾天的見聞。
到長安之后,他沒有急著去見駕,而是在太學住了下來。
張喜去世已經大半年,為之請謚的事鬧出了不小的風波,
最后卻不了了之。為此事專程趕到長安的孔融成了太學教習,
閉口不談此事。年輕氣盛的禰衡則去了漢陽,
成了漢陽太守楊修的賓客。
接著,周忠接任司空,絕口不提為張喜請謚的事。
周忠曾與張喜同朝,關系也非常不錯。他不為張喜請謚,又豈能為曾兵戎相見的袁紹說話。
所以,崔琰一邊派人送消息回去,請袁紹、審配耐心等待,一邊在太學住了下來,準備參加年底的會議,并在會議上發聲。
他是鄭玄的弟子,又有一手jing妙劍術,憑著這兩項優勢,他迅速在太學闖出了名聲,每天訪客不斷。
有來討論學問的,有來比試武藝的。
說到這里,荀諶想起唐夫人說過的潁川人,連忙問了一句。
他一開口,崔琰就笑了。“的確有這么一個人,
姓徐,
名庶,
字元直,自稱是潁川長社人。他的劍法很好,學問嘛,略有不足。”
荀諶不以為然。“他人在哪里?”
“他和天子身邊的諸葛亮、龐統是好友,據說聽他們的建議,去考講武堂了。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應該在講武堂學習。”
荀諶有些意外。他不認識徐庶,但潁川士子居然會去考講武堂,在他看來就是個異類,就像荀攸是荀氏子弟中的異類一樣。不過這不是壞事,關東不缺相才,卻缺將才。有人去考講武堂,將來在軍中才有話語權。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個同伴叫石韜,也是潁川人,就住在太學。不過他對經學似乎不太感興趣,報考了農學堂。最近好像在參與編一部叫《齊民要術》的農書,整天忙得很,幾乎看不到他。”
荀諶皺了皺眉。
他聽得出崔琰語氣中的調侃,也覺得石韜從事農學有點掉價。
雖說四民并列,天子也下詔強調四民皆士,可是士畢竟還是四民之首,不能與農工商等量齊觀。石韜明明有機會為士,卻要去研究什么農學,怨不得崔琰輕視。
一旁的毛玠聽了,卻很感興趣,詳細詢問石韜的住處。
崔琰對石韜的事不太關心,說不出確切的地址。不過這也沒關系,農學堂很好找,明天一問就知道了。
除非有特殊情況,石韜幾乎都在農學堂。
說了幾句閑話,崔琰把話題拉回正題,詢問荀諶、毛玠對度田的看法。
在這個問題上,他們三人的意見大體相同,都不贊成度田。
可是細品,又略有差別。
荀諶反對度田,是出于道義。他認為抑制兼并是必要的,但度田卻不合適,屬于急功好利,容易引起民變。
就他在河東的見聞來看,不度田也可以推行王道,把度田當成推行王道的必經之路,甚至是唯一途徑,這是不可取的,有想當然的嫌疑。
毛玠大部分贊同荀諶的意見,并為河東的新政能夠推行而歡欣。
他進一步闡述說,如果沒有合適的補償,度田與搶劫無異。以這種手段推行王道,和黃巾動亂以謀求太平一樣,都不可取,也不可能成功。
崔琰的態度則比較直接。
均貧富聽起來很好,實際上不可行。如果不問土地、財富是如何得來,一律均平,看似公平,其實是最大的不公平。
世家擁有的土地又不是搶來的,而是花錢買來。他們擁有的財富也不是天上掉的,而是自己花心思賺來的。這些土地、財富都是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的積累,說平均就平均了,以后還有誰愿意勤儉持家?
世家大族之所以成為世家大族,并不是外力所致,而是自己的努力所致。如果因此受到打壓,以后誰還愿意努力?
所以度田看似王道,實則是亡國之道,而且傷害的正是最聰明、最勤勞的那些人。
什么人應該度田?那些因攀附皇室而暴富的人才應該度田,比如閹黨,比如外戚、宗室,當然也包括以權謀私的官員。
天子頒布《宦者列傳》,宮內不再使用宦者,這是好事,但遠遠不夠,還應該禁止后宮干政,貶抑外戚以及宗室。
比起不分清紅皂白的度田,這些才是最應該做的事。
三人雖有分歧,但談得很投機,相見恨晚,一直說到深夜。
第二天,荀諶起身之后,先派人接毛玠與他同住,一起吃完早餐后,又約毛玠一起去訪石韜。
他覺得石韜學農太可惜了,想勸石韜回心轉意,不要耽誤了自己。
正如崔琰所說,石韜并不難找。找到農學堂后,到門口一問石韜的名字,遞上名刺,沒一會兒功夫,石韜就匆匆迎了出來,納首便拜。
“荀君,久仰大名,沒想到會在這里見面。”
荀諶上下打量了石韜兩眼,微微頜首,越發堅定了要說服石韜的心思。
石韜儀表堂堂,兩眼有神,能成大器。學農太可惜了,應該從政。
如果石韜愿意,他現在就可以推薦石韜去河東。
荀彧急需幾個能干的下屬。
“廣元,你是哪里人?怎么來長安的,還有誰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