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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劉協都避免直接向某人灌輸超出這個時代的知識,而是引導他們自己去思考。
知識只是結果,推衍出知識的思維模式才是真正的jing華。不打破固有的思維模式,就算給他們一整套百科全書,那也只是一時有效,用不了多久,就會退回到原有的道路上去。
儒墨道法諸家之中,儒家是最具有自我革新能力的學派,但他們卻有一個無法突破的天花板,那就是對先賢的崇拜。哪怕他們事實上已經突破了先賢的學說,表面上還要保持對先賢的遵從。
在生命力足夠旺盛的時候,這種看似矛盾的行為可以并行不悖,一面表示遵從先賢的教導,一面進行事實上的調整。儒學由漢代經學演化為玄學,一旦發現走偏了,便有人提倡復古,重新尋找出路。
可是當生命力衰退時,先賢就成了無法承受的壓力,一代又一代的jing英只能在越來越小的圈子里打轉,不敢越雷池一步。儒學也就成了思想上的枷鎖,無法再引導社會進步。
漢末的經學衰落是儒學第一次重大危機。這時候的儒學還有足夠的生命力,如果能夠借此機會打破天花板,就有機會看到另一重天。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他得到的將不僅僅是一個復興的王朝,而是一個強盛的文明。
前途之廣大,令人神往。
荀惲不敢說話。蔡琰垂著眼皮,賈詡撫著胡須,有些出神。
他們都是聰明人,聽得懂劉協的言外之意,但誰也不敢輕易接話。
質疑圣賢,可不是什么人都敢做的。這要是傳出去,弄不好會被人彈劾他們是佞臣,面對天子的無知之言不敢勸阻,只知一味奉迎,甚至有意誤導天子。
劉協倒也不意外。
他們沒有當場反駁,他已經很欣慰了。
賈詡突然問了一句。“陛下,你相信人可以白日飛升嗎?”
劉協轉頭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沒有什么過硬的證據說肯定不可能。”他頓了頓,又道:“當然,這不代表說天師道的道法無法驗證真偽,只要派人去巴蜀開墳驗尸,自然知道張陵、張衡的白日飛升是真是假。”
賈詡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陛下要這么做嗎?”
“沒必要。”劉協笑笑。“因為我本來就不相信。王稚神色不安,顯然是心虛,我只是不想戳破他而已。天師道在巴蜀一帶頗有根基,眼下還要維持他們的體面,將來再慢慢矯正便是。”
賈詡含笑點頭。
劉協又道:“白日飛升過于遙遠,可存而不論,有興趣的人可以慢慢研究,讓平均壽命提高幾年卻是切實可行的。長倩,交給你一個任務。”
“請陛下吩咐。”
“你與王稚商量一下,看看他能否將駐容之術公布出來。你也看到了,涼州天寒地凍,風霜凜冽,不論男女都皮膚粗糙。若果真有辦法能讓人保持容貌,我想會有很多人愿意感激他的。就算是花些錢,也是舍得的。令史,你說對吧?”
蔡琰掩嘴而笑。“真有這等妙術,臣愿意再去攬幾筆生意,就算是諛墓也可以的。”
“噗——”賈詡沒忍住,將一口茶噴了出來。他掏出手帕,擦了一下胡須。“陛下,新年將至,今年不會還不發俸祿吧?”
劉協神情尷尬,故意沉下了臉。“不是說好了么,今天只論道,不談公事。”
這一次,連蔡琰都沒忍住,笑出聲來。“原來陛下早有準備,有言在先。”
荀惲一臉懵逼。“陛下,去年……沒發俸祿嗎?”
劉協揚揚手,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軻比能大驚失色。“朝廷連續兩年沒發俸祿?”
“不是俸祿,是新年的賞賜。”荀惲連忙糾正。“按慣例,新年時,朝廷會向大臣發放賞賜,以示恩寵。如今朝廷艱難,所以一直沒發。”
“那……那還有賑濟嗎?”
“天子正在想辦法籌措。”荀惲很誠懇地說道:“朝廷答應你們的事,一定會盡力做到。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涼州百姓,尤其是那些剛剛入籍的羌人,看看朝廷答應他們的糧食可曾短缺。”
軻比能很嚴肅地打量了荀惲兩眼,勉強相信了。他之所以愿意稱臣,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遇了雪災,需要天子提供糧食賑濟,要不然明年春天吃完了凍肉,必然會有大批的人餓死。
“天子真是不容易啊。”軻比能心情很復雜。大漢天子已經困窘到這個地步了,還將鮮卑人打得落花流水。等他們恢復了實力,鮮卑人還有稱霸草原的機會嗎?
“這兩年已經好多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荀惲信心滿滿。“再往前幾年,可是連飯都吃不上呢。現在只是沒有新年賞賜,飯還是能吃飽的。再有個三五年,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
軻比能打量著荀惲,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他雖然覺得荀惲說的話不太實際,卻愿意相信荀惲。
原因很簡單,荀惲眼中有光,自信的光。
曾幾何時,他也和荀惲一樣,相信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
“天子什么時候能見我?”
“快了。”荀惲說道:“大帥再安心等兩天,等你熟悉了禮儀,天子就可以接見你了。初次見面,你不想失禮吧?”
軻比能看著荀惲,嘴角挑起一抹淺笑。
他心里清楚,漢家天子遲遲不見他,絕不是因為什么禮儀問題,而是在看他的誠意。除此之外,還有可能是在等狼騎歸營,看狼騎的戰績決定如何接待他。
如果狼騎大勝而歸,證明漢人即使在草原上也有明顯的優勢,那他就別指望漢家天子能給他什么好臉色了。如果狼騎損失很大,甚至慘敗,漢家天子對草原的野心受挫,情況又有所不同。
軻比能也在等這個結果。
“最近有狼騎的消息嗎?”軻比能故作輕松的問道。
“大帥最近可曾收到什么消息?”荀惲反問道。
“沒有。”
“我們也沒有。”荀惲眉心微蹙。“狼騎失蹤了,有好幾天沒消息來了。”
軻比能一驚。“最后出現的位置在哪兒?”
荀惲想了一會兒,說出一個很別扭的地名。“私渠北鞮海。”
軻比能的臉頰一陣抽搐,搓了搓手指。“這怕是遇上西部鮮卑的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