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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勒住坐騎,看著趙溫、張喜等人在山坡下下了車,仰著向山上看。
即使隔著這么遠,他也能感覺到他們臉上的無奈。
唐姬來了一趟,無功而返。
趙溫、張喜終于按捺不住了,拉上楊彪,以朝會的名義,親自趕來拜見。
五日一朝,這是制度,他也不好拒絕。
劉協下了馬,命人擺了幾個胡床。
非常時期,一切從簡。三公坐而論道,九卿只能站著。
等趙溫等人走了上來,劉協站了起來,露出一臉無害的淡淡笑容。
“有勞諸公卿,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張喜氣喘吁吁地說道。
三公之中,他的年齡雖然不是最大,卻最為文弱。
“陛下為中興枕戈待旦,尚不言苦,臣等又豈敢以辛苦自居。”太尉楊彪不緊不慢地說道,面色平靜,一點也看不出被天子冷落了幾天的尷尬。
劉協也當作沒聽見,轉頭看向少府田芬。
“呼廚泉可曾安頓好?”
田芬一臉無奈,躬身施禮。“陛下,大鴻臚缺位,無人理事。”
劉協看向楊彪等人。“大鴻臚卿缺位,何以不補?”
楊彪躬身道:“時方多事,朝廷自顧不暇,藩屬亦不貢獻,大鴻臚一時無人,也不耽誤政事。如今有事,補上便是。臣等來,有諸事請詔,此其一也。”
劉協點點頭,又道:“若大鴻臚一時缺位,藩國事當由誰代理?”
楊彪再拜。“按舊制,太尉掌四方兵事,藩屬之國多與兵有關,應由太尉府兼管。臣疏忽,請陛下免臣職,以擇賢者。”
劉協瞅瞅楊彪,又好氣又好笑。
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是不肯放棄,非要推士孫瑞上位不可啊。
一有機會就請辭,好啊,那就讓你如愿。
“司徒、司空的意見呢?”
趙溫和張喜交換了一個眼神,躬身領命。“臣等附議。”
劉協點點頭。“那就免去太尉,暫且委任為大鴻臚吧。朕正欲平定匈奴,大鴻臚不可或缺。”
趙溫、張喜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極為精彩。
接受楊彪的請辭,免了楊彪的太尉,卻委任他為大鴻臚,看起來是對老臣的禮敬,實際上卻非常促狹,甚至可以說是孩子氣。
看來天子怒氣未消啊。
楊彪愣了片刻,躬身領命。
“司徒,衛尉那邊的戰事尚未結束,糧食、軍械可供應得上?”
趙溫說道:“諸縣的糧食陸續運到,糧食無憂。據衛尉說,范氏有請降之意,未必需要強攻,軍械需求不多,衛氏繳獲的軍械便夠用了。只是……”
趙溫猶豫了片刻。“陛下方才說,欲平定匈奴叛亂,臣等未曾聞詔,不知陛下方略如何,用兵多少,又需要多少糧食、軍械,還請陛下明示。”
“用兵的事,自當先和太尉商議,暫時就不和你們多說了。”劉協擺擺手。“還是說說教化的事吧。司徒、司空,李式最近可有長進?”
聽到教化二字,趙溫、張喜就覺得腦瓜子嗡嗡的疼,提都不想提。
趙溫堅持道:“陛下,太尉在此,臣等亦在,何不共商?”
劉協很詫異。“太尉不是剛剛請辭了么?”
趙溫嘴角抽動,花白的胡須瑟瑟發抖,袖子也晃動不停,感覺有擼袖子打人的沖動。“陛下,用兵匈奴絕非兒戲,不僅當和太尉商議,三公皆當參與其事。”
劉協沉吟片刻。“司徒所言,也不能說全無道理。不僅用兵所需的糧食、軍械需要司徒府籌措,平叛之后立功將士的賞賜同樣離不開司徒府,尤其是教化……”
趙溫急眼了。“陛下,能否先不提教化?”
一個李式就夠他頭疼的了,再來一群匈奴人?
“恰恰相反。”劉協嚴肅地說道:“朕以為,教化反倒是最應該先商量的。若能不發一兵一卒,僅由幾位大儒宣讀圣人經籍,便能讓匈奴叛軍釋兵自縛,又何必興師動眾,勞師遠征?”
“這……”趙溫氣得臉色發青。
天子這是故意的啊。
“怎么,司徒以為不可行?”劉協淡淡地說道:“當初在洛陽,處士橫議,太學生們動輒上書言事,言朝廷依其計,必能致王道,興太平。這么有才華,派幾個人去教化匈奴人,沒問題吧。”
“匈奴乃蠻夷也,豈可與朝廷相提并論?陛下此言,臣不敢茍同。”楊彪看不過去,不得不發言。
“夫子云,遠人不服,當修文德以來之。禮云:以安賓客,以悅遠人。大鴻臚理藩屬事,當如何修文德而來遠人,又當如何安賓客,悅遠人?三年可乎?”
楊彪拱手道:“臣盡力而為,然智淺力薄,三年不足成事。”
“那幾年能夠如愿?”劉協淡淡地說道:“朕還年少,等得起。三年不成,十年也行。十年不成,三十年也行。只要諸君有信心,朕愿陪你們等。只不過匈奴叛亂平定之前,所需一應開支,要從諸位的俸祿里面扣。”
劉協哼了一聲。“自南匈奴歸附以來,朝廷每年賞賜過億,如今卻落得這般局面,這錢花得實在有點冤。朕如今一貧如洗,不敢這么浪費,還請諸公與朕一起分擔。”
眾人面面相覷。
一億錢著實不算多,尤其是對俸祿萬石的三公來說。可天子的意思顯然不是說錢多錢少,而是對一直以來的安撫匈奴人的政策不滿,有改弦更張之意。
如此看來,天子要出兵征討匈奴絕非一時起意,而是有更長遠的計劃。
宗正劉艾鼓起勇氣,上前施禮。
“陛下,安撫匈奴雖然見效不多,征討卻也只能收一時之功。萬一失利,更是損失巨大。如今天下大亂,陛下當安撫匈奴,用其死力,出兵征討只怕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親者痛而仇者快。”
劉協微微頜首,神情稍緩。
“所以當文武并用,以武征討,以文教化。征討之事,朕已有方略。教化之事,非諸君不可。”
他停頓片刻,又嘆了一口氣。
“夫子以一己之力,有教無類,授弟子三千,遂興儒門鴻業,成一代至圣先師。諸君以圣人門徒自居,理當繼夫子之業而光大之,卻瞻前顧后,推三阻四,實在令朕不解。”
張喜眼珠一轉,說道:“陛下,非臣等不肯傳圣人之業,實乃力有不逮。”
“有何不逮?”
“授人以學,當需簡冊、筆墨,總不能口耳相傳。中原子弟尚且不能盡備其具,匈奴人逐水草而居,焉有筆墨、簡冊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