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在崇禎皇帝走后就找到了墨鏵,打算把崇禎皇帝跟自己說的那些話轉述一遍。
實事上,不僅出乎于崇禎皇帝的預料,甚至于出乎于徐光啟的意料,因為墨鏵很正式的告訴徐光啟:“兼愛,非攻,是跟人講的,蠻夷什么時候算人了?”
徐光啟語塞,愣了半天之后才開口道:“那夏額哲之流又該怎么算?”
墨鏵道:“夏額哲現在不是我大明百姓么?他又不是什么蠻子,自然跟我大明百姓一樣。”
徐光啟這才放下心來,既然墨鏵不會跟那些腦殘一樣,那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實際上,這種事情的出現還是因為崇禎皇帝不學無術的原因。
雖然崇禎皇帝在穿越之后一直在看些諸子百家的書籍,可是看的時候難免會有主觀印象,所以各種挑著看。
就跟后世的起點讀者會跳訂一樣,看的爽的部分就看,不爽的部分就跳過。
崇禎皇帝也是一樣。
在內心深處狠狠的鄙視了自己一番之后,崇禎皇帝決定——繼續挑自己關心的看。
至于說每本書都認認真真的去讀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太可能,畢竟先賢們怎么教導我們的?
好讀書,不求甚解。
意思就是要好好讀書,只要大概的了解下就行了,不用非得玩了命的刨根問底。
畢竟東方的文明世界不是西方蠻子們能想象的——那么多的書籍,全部讀通,那是搞學問的大宗師該干的事情,并不是一個皇帝該干的。
身為皇帝,只要保證自己手里有刀子有錢,剩下的問題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問題,而沒了這兩樣東西做保證,基本上這個皇帝也快涼了。
比如正版的崇禎皇帝,既沒錢,手里又沒刀子,累死他也搞不定整個朝堂上面心思各異但是利益基本一致的大臣們。
所以他涼了,穿越過來的盜版貨才有了發揮的余地。
至于說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干掉魏忠賢,然后慢慢的再收拾朝堂,崇禎皇帝唯有呵呵以對。
換成任何一個朝代,這么干都是對的,畢竟是先皇的心腹,而且對于自己這具身體說不上什么友好,甚至于敵視。
偏偏是大明不存在這個問題。
立皇帝劉謹那么牛逼的人物還不是一張紙條就給剮了?
魏忠賢再牛逼,在滿朝文武都看他不順眼的情況下,崇禎皇帝但凡有一點兒拉他一把的意思,魏忠賢都會當成救命稻草一樣死死的抓住。
畢竟明朝的太監們沒辦法真正的觸碰到兵權,對于皇權可以說是沒有絲毫的威脅性。
當然,太監們要是對于皇帝產生了敵意,那皇帝涼起來也是很容易的,比如說方正化想要殺崇禎皇帝的情況下,基本上是一殺一個準,根本就不存在失手的情況。
然而,這可能么?
方正化的身家性命其實是和崇禎皇帝息息相關的,崇禎皇帝牛逼,誰也不敢小瞧他方正化,哪怕是他只是崇禎皇帝的一個影子。
崇禎皇帝一旦掛了,不管是誰上位,第一個要弄死的也是他方正化,甚至于王承恩和曹化淳等都要排到第二位去。
崇禎皇帝的思維很容易就會跑偏,這就是后世看小說太多帶來的毛病。
從人類的誕生到未來的世界末日,從大明朝的科技發展到以后會不會出現個穿越者過來當文抄公,崇禎皇帝的思維跑偏之后連他自己都感覺害怕。
溫體仁等傳統文人的思維明顯就不容易跑偏。
內閣里面今天很熱鬧,新上任的國子監祭酒孟慶元難得的來了內閣面見溫體仁。
糾結了半晌之后,孟慶元才開口道:“溫閣老,事情當真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么?”
呷了一口茶水之后,溫體仁才淡淡的道:“轉圜什么?有什么好轉圜的?都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
孟慶元急道:“閣老,如果是別的也就算了,可是這里面還有國子監的監生呢?都是些好苗子啊,就這么被扔去遼東,可全毀了呀!”
溫體仁哼了一聲道:“毀了便毀了吧,我大明什么時候缺過人?再者說了,你孟大人何不自己去求陛下?看看陛下會不會應允?”
孟慶元臉上焦急的神色更甚:“閣老,下官去求陛下,只怕會被一起派到遼東吧?”
溫體仁一副看二傻子的神色,嗤笑道:“沒錯,你孟大人敢去,肯定也會被陛下派去遼東,哪怕你孟大人是孟圣之后也是一樣兒的結果,倘若不信,你盡可以試試。”
孟慶元一時無語,過了半晌才道:“那國子監這幾名學生,當真就再沒有半分的機會了?”
溫體仁道:“龍有逆鱗,觸之必死。這些個混帳東西,明顯是觸到了陛下的逆鱗了,誰還能救得了他們?
往小了說,這些個學生是違背了太祖的律令,擅議朝綱,往大了說,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謗君之罪。
陛下只是把他們扔到遼東去,已經算是輕的了,你孟大人還想怎么樣?非得讓這些學生安然無恙是不是?那將置陛下于何地?”
孟慶元微怒道:“陛下何其不愛惜羽毛名聲!”
溫體仁攤了攤手,反問道:“名聲何用?陛下在這些個混帳書生的嘴里可曾有過一絲的好?便是我溫體仁,不也是被傳為當朝第一奸?”
見孟慶元被噎住,溫體仁又譏笑道:“崇禎皇帝遭瘟了這句話是從哪兒傳出來的,你孟大人當真不知?
不是不知,你是愛護你的學生,不想看他們出了事,所以多方替他們遮掩此事。
不過,縱然溫某不愿意追究,可是錦衣衛會放過他們么?尤其是這些個混帳東西把陛下也編排了,錦衣衛上上下下早就憋了股子邪火。
現如今他們這般作為,不是自尋死路是什么?你孟大人又把錦衣衛當成了什么?”
溫體仁的一番話,讓孟慶元的冷汗都落了下來。
錦衣衛是什么?
整個大明不知道國子監祭酒是誰的人很多,但是要說不知道錦衣衛是干什么的人,基本上找不出來。
尤其是錦衣衛都指揮使許顯純,威風直逼成祖皇帝時的紀綱,皇帝又對之寵信無比,多少彈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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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跋扈的奏章都被拿去燒火取暖了?
偏偏許顯純也沒有辜負崇禎皇帝的這份信任,不光是替崇禎皇帝解決了多少明刀暗箭,背起黑鍋來也是毫不含糊。
哪怕這個黑鍋在以后有可能會成為他的催命符也是一樣。
在某些時候,許顯純這家伙看起來簡直比法家還要法家,不同的是,他并沒有任何自己的思想,全部都是執行的皇帝的意思。
法家玩弄律法,許顯純大部分時間是很遵守和維護律法的。
除非律法觸碰到了皇權,或者有皇帝授意的時候,他才會視律法如無物。
就像是這一次的學生們作死,先是謠傳出了崇禎皇帝遭瘟了這么一句童謠,又抨擊崇禎皇帝嗜殺無度,乃是千年以來最大的暴君,早就已經惹怒了許顯純。
早就有傳言,許顯純打算抓到了主使之人后要把從三皇五帝開始到大明崇禎八年之間所有出現過記載的刑罰都在主使人的身上來一遍,而且是親自動手。
至于說這種罪名原本應該有的處置方式,許顯純不打算理會,哪怕是自己明明知道也打算當做不知道,而是一定要用私刑處置。
由此已經可以看出許顯純對于造謠之人有多恨了——崇禎皇帝遭瘟了這句話不光是針對溫體仁那么簡單,甚至于可以算是一種咒崇禎皇帝早死的行為。
孟慶元對于這里面的彎彎繞也很清楚,無奈的苦笑一聲后,向著溫體仁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也不再打擾溫大人了。”
溫體仁端起茶水,示意孟慶元自便,待孟慶元轉身之后卻又輕輕的自言自語道:“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
孟慶元的腳步頓了頓,終于沒有再說一句話,就此離開了內閣,回了國子監。
溫體仁所說的這一句“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別人不清楚,孟慶元身為孟子后人還能不清楚?
就像是曲阜孔家的那些個家伙再怎么混帳,都能把《論語》倒背如流一般,孟家的人誰敢說自己不知道《孟子》,說出去只怕是會被人笑死。
只是溫體仁偏偏在自己離開的時候開口說了這么一句話,則是把這些個書生被扔去遼東的事兒做了一個解釋,順便也警告了自己一番。
用夏變夷和變于夷者,其實還是華夷大防的問題。
而當今天子偏偏又是個心狠手辣的,對于夷狄之輩向來是不當人看——單單是鐵道部和工部這兩部里面,死掉的夷狄數量就要是萬為單位計算。
這些個混帳們替夷狄喊冤,可不正是觸怒了皇帝?
而溫體仁也正是借著這個機會警告自己,管好國子監,別讓這些個書生們找不到北。
剛剛離崇禎元年才幾年?這些個書生就又開始飄了?
早先一再強調生員不許議政的時候,這些個混帳東西可是老實的很。
現在看著皇帝的態度慢慢的有些放開了,這些個家伙就敢跳出來作這么大的死?
真當皇帝是個好脾氣的?
法不責眾這句話,在崇禎皇帝這里從來都不適用——南直隸幾萬顆人頭還沒有完全的腐爛呢!
嘆息了一聲之后,孟慶元也開始反思起來了。
自己是不是對于國子監管理的太過于寬松了,以致于這些個混賬東西都開始飄了?
原本打算給國子監一個寬松的學風,讓學子們能自由的討論學問,暢所欲言,現如今看來,是自己錯了。
今天這些人敢誹謗皇帝,詛咒皇帝,明天他們敢干些什么?
往深了想一想,孟慶元覺得自己后背上面全是汗——只要這些人搞出來什么大動靜,自己身為國子監祭酒,就肯定跑不了——好壞都會有自己的一份!
大明律可是有著誅連這一條的,尤其是當今皇帝把誅連座師這種事兒都正大光明的寫進了大明律里面。
太他娘的嚇人了。
心里暴了一聲粗口的孟慶元決定回去之后就要好好的整頓一番國子監,除了被錦衣衛帶走的那些家伙之外,某些不太安穩的混賬東西也可以革了他們的學籍了!
畢竟自己打算的是給他們個自由寬松的環境討論學問,不是讓這些混帳東西討論朝堂方略和誹謗天子的!
回到了國子監之后,孟慶元就直接把各個相關的大佬們集合到了一起,然后向他們通報了自己的決定。
沒錯,就是決定,至于說這些人會不會反對什么的,孟慶元不在乎。
這些人贊成的話,固然是好,反對也無所謂。
只要自己一封折子遞上去,所有的理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不管是大明律還是朝堂上的袞袞諸公,甚至于皇帝,都不希望生員們太過于放飛自我。
出乎孟慶元的意料,整個國子監的各個大佬們一致表示了贊同——早就該好好整頓整頓國子監了。
現在的國子監成什么樣子了?
學子們對于學問的追求沒多大的熱情,反而對于朝堂政治什么的特別感興趣。
現在是你們對于朝堂感興趣的時候?
沒在朝堂之上,就永遠弄不清楚朝堂上面的水有多渾有多深,冒冒然的一頭扎進去,除了淹死不會有什么其他的好下場。
就像是皇帝陛下決定徹底平滅了爪哇和建奴一樣,這些個學子覺得皇帝這是想要開疆擴土,想要在功績上面比肩秦皇漢武,可是實際上呢?
這些學生們不清楚,他們這些國子監的各個大佬還能不清楚?
皇帝想要打壓地租,又不愿意直接從大明的地主身上下手,那就只能新弄出來些地盤,讓更多的百姓能分到地。
百姓們分到地,佃租的百姓就會少。
佃租的百姓少了,地主們不降租也得降租。
再聯想到之前朝廷開放官鐵專營的口子,許民間資本參與進去,這里面的彎彎繞太多太復雜,是這些學生能看的明白的?
而且,平定了建奴,大明就有了足夠穩定的北方環境,再騰出手來收拾南方,壓力上面就會輕松的多。
總之,皇帝陛下這是在下好大的一盤棋,人人都是棋子而已。
想要從棋子變成下棋的,沒死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