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確實很緊張。
眼前的朱公子是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是一清二楚。
可以說,現在這朱公子的問話,其實就是自己以后自己的人生走向。
要說不緊張,那純屬就是扯犢子。尤其是在眼前的朱公子身上那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威勢,較之在陜西初見之時更甚數倍,別說是自己了,李信覺得哪怕是換當朝首輔來面對這位朱公子的問話,也不會比自己強到哪兒去。
只是朱公子一開口問話,就讓李信糾結不已:“李公子對于儒家眾學派是如何看的?”
李信所接受的儒家學問,其實就是傳統的程朱理學——自宋以來的傳統。
可是問題是,崇禎皇帝問的是自己對于儒家各個學派的看法。
這讓自己怎么回答?
孔子他老人家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
而孔子的思想學說體系所涉及的范圍又相當廣泛,孔門弟子對孔子言論和思想的理解不盡相同,難免會產生歧見。
所以,孔子逝世以后,孔門弟子就開始逐步分化。
尤其是到了戰國的中后期,儒學在成為“顯學”的同時,在儒家內部也形成了八個不同的派別。
儒家“八派”之說,始見于《韓非子》的《顯學》篇:“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
子張之儒主張“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明確反對“執德不弘,信道不篤”,“言不忠信,行不篤敬”,君子應該“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
子思,這位孔子他老人家的孫子,儒學理念則是慢慢消失了。等到了大明,已經找不到其具體理論了,怎么沒的,這事兒不知道,但是自己肯定是不能對于子思之儒發表什么看法了。
顏氏之儒一般認為是以顏回為代表的儒學理念,其學派的最主要特點就是安貧樂道,重在下工夫實踐孔子的仁德思想。
孟氏之儒則是以孟子為代表的仁學”思想,提出了“人性本善”的理論,以及施行“仁政”、“王道”的政治理想和“民貴君輕”的民本思想等。
漆雕氏之儒則是以漆雕開為代表,不愿做官,好勇任俠,屬于孔門弟子中任俠的—派;這一派主張人性有善有惡,宓子賤、公孫尼子、世碩等都是這一派的主要成員。
仲良氏之儒則已經不可考,這一派可能兼有曾參、子夏二家之學。
孫氏之儒就是以荀子為代表的一派,倡言禮法兼治;認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強調后天學習的重要性——這一派看著孟子等學派就跟看二傻子一般。
樂正氏之儒也已經不可考。
這才是孔子儒學學說的八大派系,它們之間的觀點很不相同,但都自認為是代表了孔子的儒學思想,主要是孟子的—派和荀子的一派,派影響頗大。
至于說公羊和谷梁,只是儒家對《春秋》的微言大義的不用解釋的兩派學說。針對其它問題,還有很多派別之爭。
比如左傳一系,魯儒、楚詩、韓詩等不同的派系。
偏偏這些家伙都認為自己是對的,其他的都是些渣渣,這種情況下,這些亂七八糟的派系自己就已經能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了。
比如戰國時期的孟子和荀子之爭,唐朝的韓愈和柳宗元劉禹錫的爭辯,自前宋時就開始的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之爭。
這也是李信所糾結的地方。
這他娘的儒家自己內部山頭林立,朱公子卻問自己怎么看?
用眼睛看還是用心去看?
反正不管怎么看都是亂的一逼,讓人一個腦袋兩個大。
本來這些破事兒在崇禎皇帝看來就他娘的扯蛋,孔子的學說就是孔子的學說,不過是因為斷句不明還有到底是春秋注我還是我注春秋給搞成了一團亂麻而已。
想了半天,李信才拱手道:“信以為不論何派學說,都要看其是否對我大明,對大明百姓有利。
若是有好處,則應該宣揚,若是有壞處,則應該禁止。”
詫異的看了李信一眼,崇禎皇帝暗道這不就是后世的那個著名的白貓黑貓理論么?
別管是白貓還是黑貓,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貓。
李信回答的話里的意思其實也是這樣兒,老大您不用管他什么學派不學派的,有好處有用的就拿來用,沒好處的就扔唄。
這種回答很合崇禎皇帝的心意!
在崇禎皇帝看來,什么狗屁派系都是扯蛋的玩意,除了因為沒有標點符號而導致了一地的雞毛鴨血之外,剩下的屁用都沒有。
除了公羊派的大復仇思想還值得提倡一番。
李信這種答案看起來雖然是很有些萬金積的意思,可是卻直指了一切學說的本質:必須得是對于國家百姓有用處才行。
微微點了點頭,化名為朱公子的崇禎皇帝道:“那么,本公子還有第二個問題。”
李信的神色微微一僵——剛才你不是說就一個問題來著?
向來就不怎么要臉的崇禎皇帝根本就沒有在乎李信的表情,而是直接道:“如果李公子真個應了心思去了東瀛倭國,那倭國之百姓?”
李信卻是想都沒想的答道:“從陜西歸家之后,信曾經陷入了認識障,好在度了過來,如今卻是想的明白了。”
好奇的崇禎皇帝沒有打斷李信的話,反而頗感興趣的盯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李信沉吟了一番之后才接著道:“信雖然不才,卻也悟通了一個道理。大明的百姓所繳賦、稅,再被天子用之于天下,這才是正理。
可是那東瀛倭國之處可有我大明百姓?彼國盡皆禽獸之徒,無信無義,唯利是圖,弱則卑服,強則寇盜,倭亂正是由此而生之。
若是小可有機會去東瀛倭國,必然伺機挑拔其中,使其無瑕西望我大明之海,待我大明水師盡復永樂之盛況時,再提一師以平之。”
李信嘴里的平,可不是說打仗了就算是完事兒了。
中原的農耕堂口向來就有記黑賬的習慣。
比如說被某某某給欺負了,那沒說的,什么史書啊,野史啊,戲說啊,傳說啊,凡是能記下文字的地方里面恨不得都記上這么一筆。
但是自己家干過什么事兒,基本上都沒有什么記載。
最多的就是某某某不敬天朝,大將軍某某率軍平之。
這個平之,基本上就是不敬天朝的那個堂口被殺了個差不多或者干脆殺光。
而穿越之后喜歡上了這種形式的崇禎皇帝在聽到李信的回答之后,當下便應許道:“那李公子可以安心等候了,陛下必然同意李公子所請。”
李信聞言大喜,向著崇禎皇帝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李信就先謝過朱公子了。”
崇禎皇帝也不客氣,當下便收下了李信的致謝,兩個人便繼續吃菜喝酒。
而在樓下的酒樓掌柜的,卻是反復的盯著大堂還有往來的人群看著,讓人頗為好奇這個往日里總是喜歡睡覺的家伙今天怎么這般的積極。
此時街面上行來了一隊的捕快,看著方向正是酒樓。
掌柜的心中暗罵一句,卻在那捕快及帶隊的捕頭進了酒樓之后先迎了上去。
捕頭刑新錄覺得應該是自己的機會來了——好好的大街上被罵死個老童生,恰好是在陛下在南京的時候。
如果自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罵人致死的那個公子哥拿了回去,這功勞豈不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至于五城兵馬司的那些孫子們,可沒有自己在這南直隸的街面上人頭熟悉,一問就問到了那罵人的公子哥之所在。
至于會不會因此得罪了什么惹不得的貴人家族甚么的,刑新錄覺得現在完全沒有必要在乎。
得罪了最好,最好是有人為了包庇人犯而打壓自己,甚至于威脅自己的小命。
那樣兒的話,自己就趁著這個機會去敲登聞鼓,妥妥的一朝成名天下知。
再想到簡在帝心和青云直上幾個字眼,刑新錄覺得往日里這吵鬧不已的酒樓也是這般的可愛。
只是在看到掌柜的袖中特意讓自己一個人看到的某塊牌子之后,刑新錄的眼睛便縮了一下。
這個牌子,天下之間但凡是吃衙門這口飯的,不論官職大小,甚至于只要是和衙門沾上了邊兒的,就不可能不識得。
那是一塊牙雕的牌子,自己看到的那一面,橫刻著錦衣衛三個字,從上往下,豎著寫聚寶門千戶所百戶幾個字。
自己沒有看到的那一面寫的什么,刑新錄心里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朝廷官員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出者與借與者罪同,出京不用。
至于編號和姓名什么的,刑新錄不用去想,也用不著去看。
在大明,還沒有聽說過誰也偽造這玩意。
偽造官員印信的故事話本倒是聽說過,可是敢偽造錦衣衛腰牌的卻是一個也無。
可能也有,只是都死絕了而已。
刑新錄的眼睛一縮,那掌柜的卻是賠笑道:“捕頭大人借一步說話?”
刑新錄揮了揮手,對著自己身后的捕快們吩咐道:“爾等且先在此等候。”
吩咐完之后,刑新錄便隨著這酒樓的掌柜向著旁邊走了幾步。
見旁邊人都不太可能聽到自己這個距離說話的聲音了,那酒樓掌柜的才開口道:“樓上有貴人用餐,不得打擾。”
刑新錄大大咧咧的嗯了一聲,只是卻又小心的賠笑道:“街上死了個童生,兇手就在樓上,若是有貴人在樓上,豈不危險?”
酒樓掌柜的冷笑道:“人死了就死了,人家家屬可曾告官?你管這事兒干什么?”
說完之后,酒樓掌柜的又接著道:“帶著你的人手滾蛋!若是有什么不滿的,盡管去尋了聚寶門千戶所來說話。”
刑新錄被酒樓掌柜給罵了,可是臉上卻絲毫的不敢有惱怒之色,當下只是陪笑道:“是,請大人放心。”
刑新錄正欲轉身離去,那酒樓掌柜的卻是一把拉住了他,悄然指了指天花板后低聲道:“貴人。”
見刑新錄了然的點頭,酒樓掌柜的才接著道:“那老童生自然有取死之道,今日便是沒有在街上吐血而死,他也活不過今夜。”
刑新錄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出了冷汗。
如果這個錦衣衛百戶說的是真的,那這個老童生得罪的人物可就太大了。
說他活不過今夜都是往好了說,很有可能半路上就被車撞死一類的。
如果再為了這么個蠢貨把自己給搭進去,那自己不也就成了蠢貨了?
覺得自己不能當蠢貨的刑新錄當下便向著掌柜的拱了拱手,隨后便一言不發的帶著自己手下的捕快們撤離了酒樓。
酒樓掌柜的在刑新錄撤離之后,才冷笑道:“惹陛下生氣還想活過今夜?當爺們都是死人不成?”
而酒樓之上的崇禎皇帝根本就不清楚樓下還上演了這么一出好戲。
等到酒足飯飽之后,崇禎皇帝才對李信道:“等以后去了九州島,好生跟著九州島總督施閣老學習。
另外,我大明向那邊兒賣的酒,鹽,福壽膏,本公子都是知曉的,若是有什么發現,也不必大驚小怪。”
李信驚道:“福壽膏向來是天家貢品,當今陛下已經明旨不許民間擁有此物,又如何向倭國販賣?
尤其是鹽和酒,酒是要消耗糧食的,而人更是不可缺了鹽,否則脖子和腮部腫大無比,不知天子為何要向倭國賣這兩樣兒東西?”
崇禎皇帝冷笑道:“賣便賣了,你管那么許多干什么。不過本公子覺得你小子是個人才,便偷偷的告訴你。
那酒和鹽里是摻了東西的,吃的越多,越的越快。那福壽膏雖有助興之用,可是消耗的卻是人體之本源精血,一日不吸便有如萬蟻噬心。
天長日久,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那精血如此敗壞。”
李信聽完之后,額頭上的冷汗卻是一點點兒的流了下來。
原本以為自己不把倭奴當人看就已經很過分了,沒曾想這里還有個更過分的。
倭奴真是倒了祖宗十八代的血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