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再生

44.讀心術

自從弗利離開家以后,貝魯斯再也沒有辦法像之前那般冷靜。

并不是說他的性格發生突然轉變,對一個成年人來說這種概率微乎其微。

對貝魯斯而言,被人窺視的感覺仿佛融化在咖啡上的糖粉,它們潛伏在兩層樓房子的里里外外,悄無聲息卻暗流涌動。

貝魯斯將弗利即將接受的脊椎手術加入運算后,數據器跳出一個又一個新的圖形,最后他看到這些圖形中漸漸顯露出熟悉的臉孔——死去的倫納德和她的妻子。

貝魯斯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畫面。

倫納德幾個月前在澳大利亞心臟驟停死亡,可是他不久前又看見了他,而現在,數據器分明在告訴他倫納德和弗利的母親,納瓦,克塞萊斯的手術中發生了類似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納瓦死前有嚴重精神障礙,弗利的母親企圖自殺,克塞萊斯的家人和朋友認為疾病摧毀了她的斗志,她在沉默和離群索居一年多后獨自死在新澤西。

這些案例發生在世界各地,看上去全然沒有關系。日本、美國、泰國、中國、加拿大、澳大利亞。

但是數據器編寫的模型卻第一次做出了讓貝魯斯害怕的結果。

他沮喪又驚恐的蜷縮在沙發里。

倫納德,也許現在唯一還能讓他獲得更多有用信息的就是他,如果他真的還活著,那么也許他正處在某種精神障礙中。

而造成這種精神障礙的又是什么呢?癌癥患者十多年來一直被認為是抑郁癥高發人群,并且這一統計數據在美國呈持續上升狀態。

近十年,自基因密碼破譯后,人工智能已經讓醫學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可一些狀況依舊未能得到改善。

問題究竟是什么,數據器能做很多事,但沒有辦法回答一個人問不出來的問題,如果問題不能鮮明的用一種語言表述出來,數據器不會主動回答出他心里所想的東西,貝魯斯對此心知肚明。

除非機器學會了“讀心術”。貝魯斯望著窗簾,那里有什么東西也在望著他,他已經感覺到那些東西隨著弗利的離開鉆進了房間里,就在他的身邊,在他肩膀后面沙發靠背的綠色織紋里。

他把數據器折疊起來放在褲子褲袋中,勉強起身走到廚房,右側似有一陣風吹過耳畔,他沒有轉身,心跳幾乎停止。

不知過去了幾秒貝魯斯打開冰箱打開一瓶新的氣泡水徑直向二樓走去。

進臥室之后,反鎖房門。

他把自己的擔心發給弗利,整理數據器中所有的信息郵件給弗利,他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相信,也沒有第二個人會再聽到他懷疑的這些事,不管這位自己都一身麻煩的同學是否愿意,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就在確定傳送前,他猶豫了,也許這些事不要繼續探究會更好,也許自己的緊張和恐懼都是自食惡果的報應。

很顯然如果能安于過平常的生活,他可以結婚,可以生孩子,可以從事一份不錯的工作,也許去教書,年輕時候他也憧憬過在一所中學里給孩子教授化學實驗。

或許一開始自己就在希望著發現一些事情,就是因為不甘心嗎?覺得不公平嗎?

事實上有什么不公平的,第二次工業革命以來,機器進步的確讓一些人的利益受損,失業就是最顯而易見的事實,在美國單就稅務系統誕生以來,就已經讓17的稅務員失去工作,這項數據到2018年的時候已經達到了65。

我們能怎么做呢?難道為了人類的部分利益,為了部分人類的部分利益,拉低機器的進步速度?

這顯然在任何時代都是不合適的。進化從來不是按物種主觀意識說了算的。

人類從來不理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卻也繁榮了那么多世代。

如果當初就安心過正常的生活呢,貝魯斯躺在床上,衣服也沒有脫,恐懼久了人會感到虛弱,然后就想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希望一覺睡醒一切都會過去,現在睡意一陣陣向他襲來,他閉上眼睛,又一次看到倫納德的臉。

他在夢里尖叫,失去理智,一個倫納德,十個倫納德,一樣的臉孔擠滿了道奇體育場,一直擠到擁擠的車庫。

貝魯斯不敢回頭一路狂奔,他知道一旦回頭自己就會被這些臉吞噬,成為他們中的一個,他瘋狂的奔跑,胃液涌入口腔,他翻身嘔吐,吐出一地白色泡沫。

貝魯斯在五點醒來,他計劃去做最后一件事,當想到最后一件事時,一種平靜流淌過胸口,這種感覺并不好,但貝魯斯打算不再害怕。

如果不試著讓自己做點什么,害怕的感覺永遠不可能驅散,即使,某種不可知的災難已經開始發生,并且和快就會輪到自己。

數據器找到了倫納德所有的信息,預料之中能找到的信息少的可憐。

如今即使一個人死去了,如若沒有人特意刪除此人信息,數據系統內他的信息便會一直存在。

倫納德的推特賬號依然在使用狀態,只是很久沒有更新。

從倫納德的資料上看他在加拿大應當是為政府工作,但為什么會死在澳大利亞,心臟驟停是事實,但造成心臟驟停的原因是什么,倫納德的就醫記錄無法獲得,貝魯斯猜測也許他原本就沒有冠狀動脈疾病或者先天性心臟病。

這些問題有一個人可以回答的清清楚楚,那就是倫納德本人。

如果他還沒有死,那么貝魯斯就要懷疑自己參加的葬禮是一場騙局,當然考慮到一個為政府工作的人假死或許也是出于某種特別需要,是工作的一部分。

但,現在的問題是,怎么才可能把倫納德找出來,數據器在計算的時候又為什么將倫納德的死亡算在了聯級圖形內。

貝魯斯想到一些更可怕的情況,有些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把倫納德的案例加入尚未傳輸給弗利的數據中。他換了一身干凈衣服,把地板上的嘔吐唔打掃干凈,又檢查完房間每個角落,隨后他開門離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