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發絲，黏黏糊糊又沒完沒了。

一陣風來，空氣新鮮，又夾雜著沁人心脾的香味。

那是前面桂花苑的桂花開了。它不及櫻花苑的櫻花綻放時那樣落紅成陣，飛花如雨，極具炫耀之能事。

她含蓄、低調。如果不是嗅聞到這濃郁的經過秋雨稀釋秋風送達的香味，你總是忽略那些白色的小小花苞。

它那么小，卻蘊含著莫大的能量。

是習慣還是喜歡？這個問題唐重不得不問。

秋意寒什么都可以不想，但是——做為一個男人，他總要為她想到。也要為自己想到。

習慣？還是喜歡？

是一，還是二？

秋意寒懵住了，停止了伸舔舌頭，好像她手里那甜的發膩的冰淇淋也對她失去了吸引力。

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啊。”

唐重笑。

他就知道是這樣的答案。

“知道我為什么沒有上臺給你送花嗎？”唐重笑著問道。

秋意寒搖頭。

然后又說道：“不是因為你討厭我嗎？”

“我沒有討厭你。”唐重說道。“我為什么要討厭你？你做的，全都是你的性格應該做出來的事情。你就是這樣的人，我為什么要為這些生氣？”

“那是為什么呀？”秋意寒反問著說道。

“所以我才問你剛才那個問題。”唐重說道。“如果你只是習慣有我的存在，習慣我陪在你身邊，我就不能上臺送花了。因為在那樣的情況下，所有人都會以為——以為我接受了你的愛意。而實際情況是，你根本就分辨不清楚自己是道歉還是表白。”

“那——如果我是表白呢？”秋意寒不確定的問道。她沒愛過，也沒有人告訴過她什么是愛。

以前，她就像一只驕傲的小天鵝，錦衣、玉食，一切應有盡有，昂著腦袋從那些男生女生面前走過。車來車送，受人羨慕又孤獨無助。

外婆是她唯一的生活向導。

外婆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外婆說不要和男孩子關系親密，外婆說不要讓別人知道咱們家有錢，外婆還說——

外婆沒有告訴她，當你遇到一個想他想到心會痛的男孩子的時候要怎么辦。

“是表白啊？”唐重笑了起來。“你看，連你自己也不明白這種感覺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這樣吧。我問你幾個問題。”

“嗯。”秋意寒用力的點頭。

“如果你外婆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你會怎么辦？”唐重問道。

“啊？為什么呀？外婆怎么會這么做？”秋意寒反問道。

“有很多原因。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的答案就行了。”唐重說道。

秋意寒想了想，說道：“我會說服外婆的。我會告訴外婆你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我說你教會我系鞋帶，教我自己洗衣服，教我怎么樣和寢室的同學相處，你還帶我去爬山，陪我坐在樓頂看日出——對了。你還救過我的命呢。如果不是你，我在玉女峰上就被那個壞道士殺死了啊。外婆最疼我了，她一定會聽我的——”

“如果你說服不了呢？”唐重苦笑。如果外婆知道這些，恐怕更加提防自己這個危險家伙的存在吧。

如果外婆當真愿意接受自己的話，玉女峰事件的時候，她為什么沒有幫自己說一句話？

“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甚至為了把我們分開而把你送到其它的城市上學或者直接送到國外呢？”

秋意寒的眼睛瞪得老大，拼命的搖頭，說道：“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我不要去其它的城市上學啊。我也不喜歡去國外。”

“如果他們強迫呢？”

“我——我——”秋意寒不知道要怎么反抗。從小到大，她都沒有反抗過。

在她的印象中，父母是無所不能的人物。他們想做什么就能夠做到什么。如果他們強硬的把自己轉到其它的城市讀書或者把她送到國外——她能為此做些什么？

“如果你的外婆你的爸爸媽媽都希望你和你的威廉哥哥在一起，你要怎么辦？”

“——我不喜歡他啊。”秋意寒小聲說道。

“他們喜歡。”唐重輕笑。“甚至，等到你畢業，或者還沒有畢業，他們就幫你們訂婚或者直接讓你們結婚——他們廣發請柬遍邀賓客，他們讓你們把生米做成熟飯，那個時候，你要怎么辦？”

秋意寒哭了。

她拼命的搖頭，說道：“不會的。不會的。他們不會的。”

“甚至，為了阻止我們在一起，他們對我進行威脅恐嚇利誘收買，他們可以用一百種以上的手段來敗壞我的名聲和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他們可以讓我出一場不大不小的車禍恰好斷掉一條腿，讓我不小心和人打架被那些流氓刮花掉臉——他們可以對我的家人下手，讓他們失去工作，讓他們走投無路。那個時候，你要怎么辦？”

秋意寒震驚了。

她瞪大眼睛看著唐重，就像是看著一個魔鬼。

唐重說的，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也是她想也想不到的。

她的爸爸媽媽都是好人，她的外婆也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他們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是，唐重知道，以他和秋鴻圖見面時對他的性格了解，以他對自己女兒的保護欲望，以秋母和秋意寒外婆對自己的偏見——這些事情很有可能發生。

而且，這場地震可能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大更有破壞力一些。

“是不是覺得我說的這些很可怕？”唐重看著女孩子淚眼婆娑的樣子，摸了摸口袋，最后一張紙巾已經用過了。

他用衣袖幫秋意寒擦拭著眼淚和嘴角的奶油，柔聲說道：“這才是生活的真相啊。相愛是兩個人的事情，在一起是兩個家庭的事情。而且，你的家族那么龐大——我想，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不僅僅你的外婆爸爸媽媽要勸你，你的爺爺奶奶、舅舅舅媽還有堂哥堂姐——你所有的親人都會把你當做異類。”

“還有我自己。我的這個家啊，比你們家還要麻煩一些。我以后要走的路會很艱辛，也很危險——我能做好屬于我這邊的事情，你能不能做好屬于你那邊的事情？”

“我知道和你說這些很殘忍，你的世界不應該有這些東西。可是，如果我不說的話，有了喜慶的開始，誰又愿意以悲劇結束？這是一場小組戰爭，一個人再強悍勇猛愿意在前面沖鋒陷陣，如果同伴臨陣逃脫，這場戰爭也就沒有了意義。一個人，贏不了這場戰爭。”

秋意寒雙眼呆滯，身體嗖嗖發抖。

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因為這冷冰冰的話語。

世界怎么是這樣的呢？外婆怎么是這樣的呢？爸爸媽媽怎么是這樣的呢？

她不相信。

可是，唐重為什么會這么說？他以前從來都沒有騙過自己啊。

唐重輕輕的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不要想那么多了。你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世界——那是最讓人羨慕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秋意寒搖頭。站在那兒不肯走。

唐重嘆息，看著她手里的冰淇淋，說道：“以后不要再吃冰淇淋，就算你不怕長胖，也要擔心冰淇淋里面有有毒物質——你想想吃一個冰淇淋就等于是吃了半只花明的皮鞋，這樣或許容易克制一些自己的食欲。”

“雖然你的小腿很好看，但是如果不是正式場合還是盡量不要穿禮服。現在天氣很冷，冬天更冷，如果風寒入體，老了可能會落下病根。”

“現在是去水房打開水回寢室喝吧？天氣冷了，每天都要喝熱水曖身體。千萬不要偷懶買礦泉水回去喝，那樣很容易會喝壞肚子。”

“何娜雖然比較虛榮，但是人也不算壞。可交可不交。駱歡和成佩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善良淳樸，還懂得關心人。只是喜歡占一些小便宜，那也是因為知道你富裕——這不是缺點。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毛病，你要學會包容。你好好和她們相處。知己滿天下的人，可能最后一個朋友都沒有。如果你只和兩三個人做朋友，或許畢業多年之后你們還會互相懷念對方。”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隨時給我打來電話。”唐重笑著說道。“免費咨詢。”

他轉身準備離開，想了想，又回過頭來，囑咐著說道：“還有，以后找男朋友——如果他不允許你吃冰淇淋，你就不要吃。因為他這樣做是為了你好。”

哐——

哐——

哐——

當唐重的腳步聲音停止，當他的背影在黑暗中完全消失，當那細如毛發的雨絲變成了豆子，當挾帶著桂花香氣的秋風打在人臉上啪啪生痛，她還像只無家可歸的孤鳥站在原地。

手里的冰淇淋化了，奶油融了一手，黏乎乎的。可是，她仍然舍不得扔掉。

她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又一口。

“哇——”她眼眶一紅，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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